顺理成章的不再现于人前,从此天命正统只有她哥,再没有别的选项。
王遗风骤然听到一个“死”字,心中一惊,忙想说话,一张口,却又不知道牵动了什么地方,剧烈地咳嗽起来。
别死……
他紧抓王遗策来扶自己的手臂,许多话堵在喉头,欲言不能,咳得肺腑俱颤,好一会儿没缓过来。
王遗策忙伸手给她哥倒了杯水,用手背隔着茶杯试了温度,再给人喂进嘴里。
一口血突然溅在她的手上。
王遗策怔怔地看着她哥倒在她臂弯里,没了动静。
下一刻,一道堪称凄厉的吼声从书房里传出——
“太医!!快传太医!!!” ----
第22章 双皇蛋(22)
九月桂花盈香千里,沂国宫中的姑娘们在各处跑着赏桂,太子王遗风的书房窗下时不时会响起些侍女的打闹声。
一颗金黄色的小脑袋顶着满头桂花,撑着窗沿探进头来。王遗风还未来得及转头看那是谁,便先被桂花撒了一书桌,浓香扑鼻。
王遗策手里拿着一枝金桂,正在往他桌子上抖落花。
“你呀……”王遗风无奈,合上书,轻轻弹了一下花枝,“才开的花,这就被你折了。”
“好看,给你。”王遗策才学会说话,发音有点古怪。她把花抖干净了,将桂枝往身后一扔,翻进屋里,“你在看,什么?”
“书,你要看吗?”王遗风把手里的书又打开,递到王遗策面前。
王遗策打眼一看,那书长得跟她平日里用的识字本一样,顿时一阵头疼,闭上眼摸索到王遗风旁边坐下,“不看。”
这时宫里还只有遗风遗策两个会说能跑的皇子,剩下的皇子不是在襁褓里,就是还在娘胎里。
王遗策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天天在外头窜来跑去。这里看看哥哥,那里看看妹妹,掏到点什么好东西都要给哥哥妹妹送过去。
后来应该是被娘娘们训了,王遗策没再往襁褓边上堆她那些垃圾,反倒全拿去送给了王遗风。不知道从哪掏来的鸟窝、一棵树上长得近乎一样的五根树枝、各种各样的干花草叶、五颜六色的虫子……王遗风的书房渐渐变成了王遗策的杂物间。
储君是一个国家的未来,王遗风从小又身体不好,只能待在深宫大院里,天天读书学习,重复着枯燥无味的生活步骤,对外界的一切全然不晓。王遗策的出现就如同给了他一个能看到外界的口子,他通过这个口子,可以看见外面的民生百态,知道天行里哪户人家又添了新丁、哪家糖水铺子的糖水更好吃,知道雏鹰怎么飞、幼犬如何跑。
王遗策每次从外面回来,都要将出行的见闻添油加醋地跟他讲一遍。他没有踏过沙地,王遗策便告诉他沙地踩起来是什么感觉;他不能吃外头的吃食,王遗策便给他形容那些吃食都是什么味道。
他对外界的所有认识,全都出自这位妹妹之口,说王遗策是他的“身替”都不为过。
妹妹……王遗风有时会想,对方的真实年龄可能是他的好几倍,这么叫是不是有点不知好歹?
但若是论起做人的年岁,他的确比王遗策多几年。
兄妹俩一个在书房内的桌案前温书,一个在书房的窗外扒拉着窗沿说话,就这么度过了许多岁月。
梦到了尽头就是现实,王遗风再次睁开眼,眼前是深色的床帐,房中点着安神的药香,静无人声,好像房中只有他一人。
“二策?”他哑着嗓子唤了一声。
刚刚梦里全是王遗策,这会儿梦醒却不见人,难免让他有些恐慌,怕现实是大梦一场,怕那个长命百岁特别能活的妹妹只是自己的想象。
亲眷几乎死光了的人就是这样,对仅剩的一两个亲人在意的要命,整天患得患失。
更何况这还不是个亲的,对方只要想,随时都能走。
王遗策正在房门外听太医说天书。
她耳尖一动,听到屋里有动静,立马把还在炫知识储备量的太医给推了进去,“我哥醒了,快给他再看看——小环!药煎好了吗?好了就端过来!你,去打热水来……”
寝宫内外好一阵忙活,等王遗风能好好的站起来,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
三天里,朝中唱衰的人不少。王遗策耳朵好使,别人的悄悄话让她都听了去,越听越火大,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这些人一把老骨头了,她不能打,就去拿他们家里的小辈出气。
一时间,天行中动不动就有哪家子弟被王遗策带人从南风馆或赌场里拖出来,因风气不正的罪名挨顿板子,再由王遗策亲自送回去。
众朝臣看不得自家小辈受苦,又不能置喙锦王正风气的行为,有些人精揣摩出来锦王在气什么,于是纷纷闭了嘴,不再提圣上病体相关的事。
冬去春来,玖地内原先的几支反军都平定的平定,招安的招安,历经了一番改朝换代的玖地其实并没有多大损伤,因为沂国的军队都是玖民迎进去的,没经历什么恶战。
王遗策在得知玖国那边没再大批的死人之后,悬着的心放下来一半,另一半还吊着她哥。
她在第不知道多少次看见王遗风咳血时,终于受不了了。
“你这个破病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书房里,王遗策烦躁地踢了一脚凳子,又坐下来抓抓头发,“我去找个厉害点的妖怪拜师,学一些能给你治病的法子,最多三载,你等我回来。”
王遗风咳了两声,开了个玩笑:“你学成归来后不会用妖术杀了我篡位吧?”
“给自己找个管理国家的麻烦事,我有病吗?”王遗策最烦王遗风这种时候跟她开玩笑,刚想瞪自己的皇兄,一抬眼,却愣住了。
王遗风神色哀戚地看着她,再里面,是一些王遗策看不懂的东西。
“……哥?”
“二策。”王遗风轻声道,“妖救人,会付出代价的吧?”
仿佛是为了印证王遗风的话,王遗策曾经握过冰魄的左手突然痛了起来。
她不动声色地在桌子下握紧那只痛手,因为疼痛,面上难免带了点不耐烦的怒意。
“你听谁说的?”
“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你怎么开始信那些凡人杜撰的东西了?”
王遗策说完,视线不自在地往地上落。
她曾为了阻止义父老死而信过神佛,那些也是凡人杜撰出来的。
人在走投无路、陷入绝望的时候,多是会寄希望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竟也同人一样了。
屋里静了好一会儿,王遗风突然说:“走吧。”
王遗策阴气沉沉地抬头看他。
“别再回来了。”王遗风咳嗽两声,“我给你黄金万两,你走,去哪里都好,别再回来了。”
王遗策先是不可置信,而后大怒,腾地站起来,还带倒了凳子。
积攒了许久的不安和愤怒在一瞬间爆发。
“你在赶我?!”她怒吼道。
王遗风下意识戒备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落在王遗策眼里可就变了味道,她怒不可遏地逼近皇兄,拳头握起来又松开,松开又握起来,最终在王遗风强作镇静的眼神里,狠狠地给了自己一拳。
她偏着头,冷冷地笑道:“是啊,我是父皇捡回来的,如今父皇不在了,我又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
说罢扭头就走,王遗风看她这反应,就知道朝臣没少在背后嚼舌根,估计都让这妹妹听了过去。
他想拉住王遗策,但伸出去的手在半空顿了顿,最终握拳放回了身侧。
走了也好,王遗策不是凡物,本就不该困在这皇城樊笼里。
兄妹俩相处这么多年,王遗风怎么会看不出来刚刚王遗策强作无事的样子?
王遗策回国后对他说,若以后没有妖邪作祟,玖地内都不会再有极寒的天气,也不会再下雪。殷嘉锐送过来的玖地情况书上有记录,许多玖人都是在上一年的大寒雪天里冻死的。
两者前后一联系,王遗风难免会去想是他妹妹做了些什么,让玖地从此无雪无寒。
“以后你得了空,走出皇宫,走出天行,去玖地看看。那里气候宜人,对你的身体好。”
妹妹的话言犹在耳。
“什么时候去都可以,那里不会再有很冷的天了,不会冻着你的。”
王遗风用力闭了闭眼,握拳的手渐渐松开。
他自嘲似的笑了一声。
沂国新帝一身病骨,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还是别让王遗策看见自己的死相了。
……
小梦坐在屋里给自家主子绣帕子,王遗策进来时,她正好咬断线,把绣好的帕子放到面前来欣赏。
纯黑色的帕子上,绣着只遍体金黄的锦鸡。
不知何时回来的王遗策站到她面前,一把夺过帕子,狠狠地擤了一下鼻涕。
小梦抬头看,对上王遗策通红的眼睛。
“怎么了这是?”她赶忙放下针线站起来,“哪里不舒服吗?”
“收拾东西。”王遗策吸了吸鼻子,“我们走。”
小梦被她这话弄的摸不着头脑,“走?走去哪?”
“去找厉害的大妖怪,我要去学本事。”
小梦又瞧了瞧自家主子,发觉对方不是在赌气开玩笑,没有再多问,点点头去了里间收拾东西。
王遗策坐在外头,夏日的阳光越过雕花的窗,落在她金黄的长发上,煜煜生光。
她垂眼看了看手里的帕子,见到上面的金色锦鸡,忍不住上手摸了摸。
然后摸了一手鼻涕。
王遗策张嘴就打算叫小梦来给她洗帕子,又想到小梦现在正收拾着行李,稍作犹豫,自己去把帕子给洗了。
黑色的帕子在水里沉着,王遗策把手泡在水盆里,许久不动。
平静的水面上映出王遗策通红的眼眶,她怔怔地盯着水里的自己,不知道哪里又开始委屈,啪嗒啪嗒地往水里掉眼泪。
凡人都说落泪是女人的特权,但王遗策可能因为自己不是人的缘故,在学会通过哭泣的方式发泄情绪后,也很少在人前落泪。一是怕丢脸,二是她不想让别人觉得她也有脆弱的一面。
王遗策还是不太会运用人类的情绪,按照常理来说,哭是因为悲伤难过,大多数情况下是因为有自己在乎的人死了。可现在没有人死,她为什么还是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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