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椿提着灯,蹑着步子跟随苏郁,从堤顶走到河床,直到苏郁立在江岸一处高地,慕椿便不再向前,只在身后不远处的堤底望着她……夜风啸啸,将她的衣袍吹得蹁跹,束起的长发被风撩起,勾勒着一个潇潇而立的身形。 她忍不住垂眸,盯着脚下灯火照亮的一隅。 忽然,她将灯放在地上,在那方石之间摸了摸,苏郁正好回过身,见状道:“做什么呢?不怕脏了手。” 慕椿道:“不对。”她将手中拈起的土料给苏郁看,“公主……这里本不该有这样多的沙土。” 苏郁蹙着眉头:“你懂营造上的事情?” 慕椿颔首:“看过几本书。”她道:“此处在河堤底部,应当以麻石料加固,但此堤却用的是沙土。要知道,一旦江河泛滥,沙土渗水,极易决溃。且麻料与沙土市价相差悬殊,会不会是……” 苏郁道:“你是说,是有人为了牟取私利,擅自以沙土填充原本应该掺麻料的地方?” 慕椿颔首:“方才从南坡走来还不是如此,想必是此处河堤工程未竣,是以不曾粉饰,倒露出这无知无辜的情形来了。” 苏郁心中一寒,若果如慕椿所言,那江南江河泛滥冲溃堤坝的始作俑者,倒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了。夜风哭嚎一边掀起江河的波涛,波涛呜咽着起伏,远处倒作一片的芦苇又被风撩起,似是经不住这凄厉的真相。 那一刻,苏郁觉得,她即将从父祖手中接过的江山,根本不似演绎得那般太平盛世。 这片江山,几乎是风雨如晦。 苏郁几乎是疾奔回驿馆,身后的慕椿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夜色昏暗,哪怕提着灯,所视之物依旧有限,更何况苏郁只身在暗处疾行。可她却似走在通明坦途一般,连踉跄也无。 “公主……公主……” 慕椿咬着牙,拎着衣裳快跑了几步,终于得以扯住苏郁的衣袖。 苏郁脚下一顿,随即侧着脸,低声道:“我失态了。” 慕椿勉强笑了笑:“夜深了,提着灯,好走路。” 苏郁叹息道:“风雨如晦,有没有灯,都是一样的。”她顺着衣袖摸到了慕椿冰凉的手,细腻的触感仿佛在摸一块冰冷的玉石,“江南道上的河督,也是太后母家的人。” 此事慕椿是知道的。 太后赵氏一身侍二帝,这是当年苏渭酒后当作笑话讲给她听的。外界的人,无论再手眼通天,都无法清晰地了解到皇室重重粉饰下的秘辛,可身在其中者,却只把这种事情当作笑话。 太后先嫁先帝之兄,后再醮先帝,未满九月便生下从前的清河王苏岑,随后又为先帝诞育儿女。然而先帝晚年性情不定,猜疑之心日盛,不久后又有人检举清河王私造兵戈藏匿府中,于是,先帝临终前,以谋逆大罪,赐死了清河王一家。 先帝驾崩后,今上登基,奉赵氏为太后。许是前半生失子之痛,离开权力中心的赵太后不肯大权旁落,常以外戚之故扶持自己母家之人,倒压过了当今皇后母家一头。 夜风吹着慕椿脸颊上,冷得她有些寒颤:“也许……” 苏郁道:“他们敢算计到国家百姓头上,纵然此时不发落,将来我也不会放过他们。”她握了握慕椿的手,“你愿不愿意,帮我?” ---- 郁郁:老婆的脚腕都磨红了,心疼 椿椿:她为什么总盯着我的脚腕看,她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吧(嫌弃) ——— 郁郁:老婆懂得真多 椿椿已经点亮的技能——古琴艺术家,人形验钞机,土木工程师——— 后来的事情是这样的 郁郁:老婆,你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帮我,难道那时候你就对我动心了吗椿椿:我怕你给我踹河里去 ~~~~~ 谢谢大家
第22章 搞事业 奇怪的是,夜色浓重如墨,慕椿提着灯,尚且连路都看不见,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清晰地看见了苏郁眼中,那燎燎的殷切。 她愣住着,缓缓垂眸:“我一个罪臣……帮不了公主太多。” 苏郁有些失望,一来为她言外之意的拒绝,二来为自己轻易地就对这个人坦露心意。 慕椿这句话还是提醒她了,她们直接,远没有那么多可以相交的资格。 昔日的敌手,一个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公主,另一个则是惨败后沦为奴婢的罪臣。纵然她能够以胜者的姿态宽恕慕椿,那慕椿……就能放下心中怨怼吗? “不过……”慕椿话锋一转,“我如今是公主的人,公主有什么事,吩咐就好了。” 苏郁不禁动容。 “我只当你……答应了。” 一厢情愿便一厢情愿吧,慕椿太有才华,能看到许多她看不到的东西,那些东西,她太需要了。 回了驿馆,苏郁叫人送了一份茶水点心,领着慕椿,两个人钻进了房中。 灯下通明,苏郁拿来笔墨,将记忆中整个江南她知道的高官写下来,慕椿则在一旁,依照记忆,将方才走过的河堤构造画出来。 苏郁一边琢磨,一边借着喝茶解乏的时机偷偷看两眼慕椿。后者神情专注,眼中摇曳着灯火的红影。许是方才河岸上追赶自己的缘故,慕椿的发髻稍稍松了些,鬓间簪着两枚固发的银箔小山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她很少见到慕椿这样专注的模样。 但是想来,过往七年,慕椿为苏渭幕僚时,二人应当常常这样对坐灯前吧,也不知道苏渭那个蠢货……能不能听懂慕椿在说什么。可惜从一开始,她就错过了得到慕椿的机会,以至于和她做了七年的死对头,弄到如今这个局面。 慕椿许是画得乏了,摸着茶水,目光却依旧落在纸上,不知不觉间手指按在了杯沿儿上,稍一用力杯子就翻了,茶水顺着指缝流了下来,慕椿后知后觉,慌忙倒吸了一口气,抽回了手。苏郁连忙掏出帕子来擦,又看了看慕椿的左手,好在茶水并不是滚热的,流到手背上也只是微微发红。 慕椿起身,将手浸在盆中的凉水里。 回过身来,苏郁已经翻出药膏。 慕椿笑了笑:“奴婢粗手粗脚的,倒麻烦起主子来了。” 苏郁道:“知道麻烦下次就别犯。”她按着慕椿坐下,将她的手上上下下看了,“索性没烫出泡,你这细皮嫩肉的,万一烫出泡,势必得留疤。”她剜了些药膏涂上,“有些肿,但这药不错。” 慕椿道:“河堤上的事情尚有许多不明之处,明日还是得再去看看……” 苏郁道:“我让金城跟着你。” 涂好了药,苏郁将她的袖子整整齐齐挽了两圈上去,露出纤细的手腕,以免蹭着药膏。 “我可不敢使唤公主的人。” 苏郁整理着文字图稿,轻声笑道:“要是让他们知道,我给你涂药,还不止一回,你猜他们会怎样?” 慕椿还真的认真想了想:“旁人不知道,紫苒势必要光火儿的,约莫会跳起来把我骂一顿,或是在下次公主责罚我的时候偷摸打得狠一些。” “我不会随意责罚你了。”苏郁道。 慕椿眉头轻轻一跳:“公主?”随即又垂眸笑道,“有错自然要罚,奴婢没有怪过公主。” “那你之前……被我责罚的时候,都觉得是自己的错吗?” “那……我总不能怪公主。”慕椿笑了笑,“公主怎么会错呢?”她支颐着,似是在说一件格外轻松的家常一般,丝毫不将那些责罚放在心上,“不过……公主若是心疼我,等回了京城,赏我些古籍好茶就是了。” 苏郁若有深意地看着她。 苏郁知道慕椿是在说谎,但并不能明白慕椿究竟在想什么,是觉得自己在戏弄她?还是觉得自己的剖心在她眼中,不过是轻佻的玩笑? 苏郁想,想摸到这人的心,可真难。 她顺着慕椿的笑,也跟着轻笑:“那好。” ———— 次日一早,慕椿换了一身便装,领着金城走到了河堤上。 因苏遇到的敲打,裘未量的十万石粮食已发到受灾之地,一部分按市价易出,一部分由朝廷搭设粥棚施粥。 白日里,江上波光粼粼,两岸的芦苇也被镀上一层淡白的光晕。金城不知慕椿来此意欲何为,他虽不像紫苒那样厌恶此人,却也不想与她有太多瓜葛,只默默地在慕椿身后半步跟着。 慕椿沿着昨夜的河堤一路重走了一边,果然在北坡之下发现了原本应当垒麻石的地方被掺杂了沙土,且有许多处搭建好了秸垛却没有填充方石的。而当她走到南坡时,却又是另一片光景。 慕椿立在南坡一处高石上,俯瞰南坡数里青青的荠麦田,想必是北坡不曾遭遇洪水的侵扰,才生长出这一片葱茏的颜色。 下了河堤,慕椿走到正在歇工的劳役堆中,与正领着孩子荷食浆过来送饭的妇人攀谈起来。 慕椿从荷包里取了两块糖给了那扎着垂髫的小儿,随后问那妇人:“敢问阿嫂,南坡下那片田是谁家的?生得这样好。” 那妇人道:“还能是谁的?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自然是戴大庄主的。” 慕椿轻轻“哦”了一声,“姓戴?可是扬州太守府那个戴?” 那妇人道:“虽是一个戴,但那戴大庄主不过是恰姓了戴,仗着庄子有钱,不知送了多少进那扬州府,才与戴太尊攀了亲戚。” 原来是个家奴……慕椿暗笑,瞧着那小孩儿舔着糖,衣襟上淌满了泛着水光的涎液,“江南受灾,今年的收成势必不大好,你们要拿什么过活呢?” 妇人叹息:“我家里男人到庄子上给人家种田,庄子里的田大都在南边,没涝着多少,说不定还能收些粮,交了租子,剩多少,够活就是了。” 立在她身后的金城闻之触动,忍不住想解下荷包来,却被慕椿按住。辞了妇孺二人,回程途中,金城忍不住问:“慕姑娘为何拦我?” 慕椿道:“若我不拦你,你待怎的?可怜那妇孺,给他们些钱财度日吗?” 金城道:“世道艰难……” “世道艰难,是以,你再怎么帮,都是杯水车薪。” “那也不能坐视不理……” “理了又如何?沿江而望,一路上不知死了多少人,不知躺了多少乞丐饿殍,你难道都能帮过去?今日你可怜他们饥饿,给了些钱,解了他们一时困厄,日后若没了你,谁来给他们钱?不还是要自己活下去……给了希望,又终究不免陷入绝望,到那时,因为没有人帮,连活下去的能力都没有了。大人,你这是害人,还是帮人?” 金城怔忪地望着她。 慕椿叹息道:“若想真的帮他们,几个钱,是根本不够的……”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可究竟要显达到何种地步,才能救济天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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