频繁和许云知开始接触,是在一次她的病发作后,打碎了家里几乎全部的玻璃制品,还伤到了当时照看她的保姆。 那一年,许云知十二岁。 当时只有许奶奶在川洋,她回了家,满地的狼藉已经被清理干净,所有佣人在她的授意下也都离开了。 诺大的房子里,似乎再也没有人的踪迹。 许奶奶喊着许云知的名字,楼上楼下,里里外外找了好几圈,终于在车库的破纸箱后面,找到了她的小孙女。 许云知也受了伤,手上、胳膊上,全都是或大或小的、血淋淋的划痕。 许奶奶蹲下来,摸着这个小丫头的脑袋,看她眼底的失落、不安,完完全全都映进了心底。她从未在一个这么大点的孩子眼中,看到过这么悲怆的神情。 “阿姨说,我是个怪物。”许云知一脸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末了,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妈妈说,过几天,会送我去一个新的治疗中心。” 四四方方的小房间,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说着她勉强能听懂的话。 她知道自己生了一种会随时伤害到别人的病,妈妈告诉她,只有远离他们,才是对他们最大的保护什么治疗中心? 许奶奶一脸震惊,她从未听儿子儿媳提起这件事。 “云知,你说的那个治疗中心,在哪儿?” 许云知摇了摇头,用稚嫩的声音说:“我不知道那是哪里,总之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远到,她每次都在车上坚持不住睡过去。 等醒了之后,送她去的人不见了,抱着她的,是治疗中心的护士姐姐。 每次她被送过去,待的时间都不一定。 有时候是一周,有时候是一个月。 要是待一个月,妈妈和爸爸回来看她,简短地见面十分钟,塞给她一个玩偶,让她积极配合治疗。 许奶奶握了握孙女的手:“不会送你走的,没人会送你走。你就在这,你不是怪物,你哪儿也不用去。” “奶奶……我害怕。”许云知一直平静的语气里,终于显露了颤意,如重锤一样砸进奶奶的心里。 打针、吃药,对她来说都是很可怕的事。 可她更怕,一旦她抗拒了,爸爸妈妈就会永远把她丢在那里,再也不接她回来。 她讨厌医院,讨厌生病,也讨厌一切相关的东西。 将许云知带回房间,喊来家庭医生替她包扎,许奶奶立马打了电话给儿子儿媳确认。 当时楼青莲怀着孕,住在另外的房子里。 现在她倒是明白,为什么他们夫妻两个会突然决定把许云知送到主宅。 电话接通,起初,楼青莲还频频否认,可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把一切都告诉了奶奶,甚至事无巨细,提到了许云知的治疗过程。 楼青莲还说:“妈妈,我不是故意瞒着您的。云知的病要是传出去,外面会怎么看我们?她会治好的,您相信我。”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许奶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的孙女,在过去的数年中,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一直都被当作怪物般对待。甚至被关了起来,当她是野兽吗? 她也自责,要是她能早一点发现这一切,她的孙女就不会受这么多的苦。 想到这,许奶奶一把将孙女抱进怀里,轻拍她的后背安抚着:“我们云知不要怕,奶奶会保护你的。” 那件事之后,许奶奶辞去了在公司的职务,专心在家带孩子。 她发现楼青莲并没有夸大病情,云知发病的时候,就像不认识她了一样,躁动、狂暴,会将入眼的一切都摧毁。 可是等恢复清醒后,年幼的许云知又会被满心的自责淹没。 许奶奶听过十二岁的许云知略带祈求地说:“奶奶,把我送去治疗吧。” 在那里,吃药、打针,医生有的是办法让她冷静,变得像一个正常人一样。 在那里,谁都不会受到伤害。 也听过十三岁的许云知问:“奶奶,我是不是一辈子都会这样?” 还有十五岁的许云知,用仍糅杂着青涩的眼睛望向她:“奶奶,我似乎学会怎么克制了,我应该……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吧?” 这是许奶奶最后一次听许云知谈论她的病情,之后的数年,她像是习惯了往返于茶马古道的商人,习惯了风沙,也习惯了颠簸,在自己的世界里踽踽独行。 == 看着眼前的人,许奶奶还是会忍不住心疼。她鲜少能在孙女脸上见到开心的神情,甚至多数时候都维持着淡然的表情,眼底沉寂得如同死水一般。 这便是许云知在过去十几年间学会的——克制。 但在奶奶看来,更像是压抑。 许云知垂眸,似乎也想起了那段时光,可抬眸,仍没有融进去太多复杂的情绪:“都过去了。我学不会交朋友,就算当时见到,也不会主动去认识。” 她怎么可能遇到像符瑶那样的人? 就算真的遇到了,她的存在也太过刺眼,她也会本能地躲避。 奶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刚要说些什么,病房的门又开了。 楼青莲带着许云朗匆匆赶来。 许云知把弟弟带回了,楼青莲没放他去学校,而是把他关在家里吃禁闭,本来没个十天半个月没打算让他出门,可老太太出了事,她怎么着都要来看看。 楼青莲看女儿一眼,对奶奶说:“妈妈,让云知先回公司去吧,公司没她在,很多事情进行不下去。” “等下阿航也会来,我们三个陪你就好了。” 许奶奶赞许地点点头:“我没事,云知,你先去忙。” “我明早过来。公司那边我会请假。” “云知……”楼青莲还想说些什么。 “这是我的决定。”许云知打断她的话,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请你尊重。” 楼青莲神色变了变,煞有介事地盯着她看了会儿:“妈妈当然会尊重你的选择,别激动。” 许云知不再理她,开门出去。 楼青莲看着她走远,才说:“妈妈,要不我给瑶瑶也打个电话,让她回来看看您?您出了什么大的事,她不回来,说不过去吧?” “哎?不行不行。”许奶奶赶紧摇着头拒绝了,“你没听说吗?瑶瑶拍戏的地方这几天受了雨灾,她那边应该也有够忙的,别给她添麻烦了,我几天就能出院了。” “那行,不过呀,还是得打个电话,让她知道这边出了什么事对不对?”楼青莲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大家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好瞒来瞒去的。而且云知肯定最近心情不好,瑶瑶也能安慰安慰她也好。” 她的话听着有点道理,许奶奶才勉强点了点头:“那行吧,但……青莲你别跟她说得太严重,别让她担心。” 楼青莲嘴角扬了扬:“那是自然。” == 第二天一早,许云知就来了医院。 和之前说好的一样,公司请好假,楼青莲也在吃过早饭后离开了。 屋子里就只剩她和奶奶,祖孙两个时不时聊聊天,倒也没那么闷。 许奶奶问:“说起来,云朗跟我说,瑶瑶受伤了,严不严重?” 许云知正在倒水的手一抖,水洒了些在桌面上,还冒着热气,她扯了张纸擦掉:“挺严重的,额头有个大伤口。” “那你不应该这么早回来,多照顾照顾她。”许奶奶说完,看孙女没有反应,又叫,“云知?” “嗯……是应该。”许云知把纸丢进垃圾桶,端着热水递到她手上。 “你们……没出什么事吧?”许奶奶眯了眯眼睛,“云知,有事得及时跟奶奶说。” “我们没事。”许云知说得干干巴巴,任谁都能听得出她是在搪塞。 许奶奶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云知。” 这时,忽然传来“叩叩”的敲门声。 祖孙两个都是一愣,还是许云知先想起来,走到门前,一把拉开。 开门前,她有很多设想,可能是医生护士,或者是听到这件事后急忙赶来献殷勤的一些势利眼。 可唯独没想过,门外站着的,会是符瑶。 不知道是不是走廊光线问题,她的唇色看着有些发白,眼底也因为睡眠不足,布满了血丝。 许云知一时忘记开口,怔怔地看着她。 喉咙里哽着一团难言的情绪,在里面反复滚动,又像是突然生出了刺,扎得她生疼。 明明,只是几天没见而已。 为什么,她的心会跳得这么快。 符瑶也有片刻呆怔,但很快,眸子微动,目光扫过她脸上,很快就移向她身后。 她不是来找她的。 许云知的手还保持着开门的姿势,挡着路,直到符瑶提高声音,叫了声“奶奶”,才缓缓放下。 侧了侧身,她把符瑶让进去。 熟悉的人自眼前经过,却没有半点停留,属于她的气息也很快就消散。 许云知垂在身侧的手抬了抬,像是要留住些什么。 可…… “许总。”符瑶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叫她,“我看完奶奶就走,不会打扰你的。” 呵……许总。 许云知的肩不可控地沉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支撑着的东西,手臂无力地垂落。 片刻后,她僵硬地点了下头。
第44章 “瑶瑶?”看到符瑶,许奶奶的震惊一点都不比许云知小,眼睛一下睁得老大,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你怎么来了?是青莲把你叫来的?” 她还记得,昨天特意跟楼青莲强调过,不要让符瑶特地跑来的。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听话呢。 “没有,妈妈和我说您住院了,是我自己要来的,想看看您。”符瑶赶紧上前一步,扶着她起身,“奶奶,您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她是昨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接到楼青莲的电话,说奶奶突发心脏病住了院,倒是没有生命危险,就是精神状态不大好。 符瑶知道,奶奶这边肯定是不希望自己赶回来,老人家上了年纪,稍微有点大病小灾的,总觉得是给晚辈添了麻烦。 但楼青莲话里话外都在不断暗示,她听得出来,要是真的不来,才会给她机会做文章。 其次,之前在川洋的时候,奶奶对她很好,符瑶不可能当白眼狼,对老人家受伤的事不闻不问。 所以和剧组请了假,连夜赶回川洋,这事,符光海和乔岚还不知道。 “我没事,就磕了一下,你别太担心。”许奶奶握了握她的手,感觉她手有点凉,就叫,“云知,空调再往上调几度吧。” 许云知应声,去找遥控器。 “孩子,你坐。”许奶奶拉着符瑶坐下,自然也看到了她额头的伤口上,心疼坏了,“你最近工作忙,都瘦了,中午让云知带你去吃点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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