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南?”老太太唤着孙子的名字,“怎么哭了?别哭。” 她让护工扶着自己过去,过去了,牵住了孙子的手:“别哭了,跟奶奶说说,怎么委屈成这样?” 江予南什么都不说,只拿手背粗鲁地擦眼泪,越擦越多。 老太太心疼坏了,牵着他的手:“走,先跟奶奶回屋。” 一旁的江予兮听到这话出声道:“我还有几句话要说给他听。” 老太太皱眉:“后面再说吧。” 说着,牵着江予南的手离开。 江予兮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对祖孙的背影。 脖子有点疼有点痒,一侧头,见是白穆在用手指摁她的脖子。 “我们也回屋吧。”白穆说,表情沉静,沉静中能窥见愠怒,它们被按压在眼底深处。 白穆道:“你的脖子受伤了,回屋我给你上点药。” 江予兮默然。 她看着白穆,身上冷漠的气息混入一丝柔和。 “嗯。”她应道。 江予兮抬步,又停下,问:“回哪个屋?” 白穆拉着她绕开地上的瓷片,进到自己的房间。 一进屋,她满屋子找药。 江予兮坐在一旁看她忙碌,见她始终找不着,喊她停下,自己打了一通电话,叫阿姨送来。 白穆在旁看着她打电话,听她打完,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她旁边,因为生气,她眼睛都大了,原先肌无力似的总爱垂着的眼皮都被撑开了。 白穆沉沉吐出一口气:“你奶奶这么偏心的?” 明明是江予南发疯,结果他只不过是掉了几滴猫尿,老太太就什么都不再问,只顾着心疼了。 老太太看见了江予南脸上的巴掌印,却看不见江予兮脖子上的掐痕。 江予兮一脸无所谓:“她是比较疼爱江予南。” 那是“比较”吗? 白穆原本想老太太和江予兮之间的关系不够健康,现在看来,这何止。 她替江予兮不值。 江予兮的心情微妙地不错,她跟白穆说:“别因为这件事生气,等过不了多久,老太太会给我一个交代。” 她以确定的语气说。 老太太的确偏心江予南,但她会让江予南来道歉,一定。 江予兮丝毫不怀疑这一点。 白穆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但她想这肯定跟江予兮和老太太之间别扭的关系有关。 “江予兮,要跟我聊聊吗?”白穆抿嘴,看着江予兮道,“跟我聊你的奶奶。”
第53章 故事 江予兮的父亲是江家长子, 作为家里三个都接受了精英教育的孩子之一,他是唯一吻合了家族期待而长大的孩子,老二天资平庸性格也软弱, 老幺虽然天资尚可但性格过于叛逆,只有长子,天资聪颖, 性格稳重。 所以, 家族重担理所当然地落在了他身上。 家族重担不仅仅包括了继承家业,还包括了献祭自己的爱情,跟合适的女人联姻。 江成淮被逼着结婚的时候他有相爱的恋人,然而由不得他选择, 他结婚了,跟一个他不爱、对方也不爱他的女人结婚了。 因为家里承诺, 只要生下继承人, 被迫捆绑的他们就自由了。 于是,江予兮出生了。 然而, 承诺的解绑并没有到来,所谓的自由只是吊在他们面前的胡萝卜, 诱惑着他们,但永远碰触不到。 两个人开始争吵,不断地争吵,从江予兮出生一直吵到了她七岁。 江予兮从有记忆起,她的父母就永远在争吵, 他的父亲怨她, 认为她是个无用之人, 她的出生没有实现她本该实现的价值,是一个谎言。 他怨她, 所以不想看见她。 她的母亲恨她,那个女人觉得自己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经历了漫长的痛苦,到头来却并没有得到解放。 她仍然还像在她身体里时一样让她痛苦,让她恶心呕吐。 但那个女人不像父亲那样无视她,她喜欢带着她,在她面前诉说自己的痛苦和恨意。 女人不直说她恨自己的女儿,只说她恨她的父母,恨她名义上的丈夫,恨困住自己的这整个江家,这让江予兮还以为自己是深陷仇恨里的母亲的唯一慰藉,让总是质疑自己的存在的江予兮觉得自己并非如同她父亲所认为的那样,毫无价值。 江予兮是个倾听者,她从小就接受母亲的负面情绪,她见过母亲在崩溃中大哭大闹,见过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身上笼罩着灰暗的气息像是在等待什么,而每当这个时候,江予兮就试图走近母亲,想要安慰她。 但母亲总是推开她。 这个女人把自己的女儿带在身边,却又不接受女儿的亲近。 次数多了,江予兮便渐渐明白了,她的母亲其实并不爱自己,反之,她是她生命中最为痛恨的存在,她带着她是一种报复,她要她亲眼看着自己的这一切。 探知到这一点,她极为迷茫,这颠覆了她一直以来所坚定的认知,于是她问母亲:“妈妈不爱我吗?” 那时候江予兮还小,但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依然记得那天的事。 她记得那个女人坐在窗前,看着落地窗外的世界,她在这里坐了很久很久了,久到江予兮以为她想从这里跳下去。 那个女人听到她的问话,动了动,似乎想回头,但没有。她最终只是盯着窗外的世界,用她长久未进食水而嘶哑的嗓子,说:“我如果爱你……就没法爱我自己了。” 有那么一瞬间,江予兮似乎从这个女人的话里听到一丝歉意。 江予兮早慧,但她仍然无法理解这句话,有一点还是明白的,她的母亲的那句话确实承认了她不爱她。从那以后,她便不再做那些多余的事情。 她还是一个倾听者,只是慢慢地变得收敛,把所有情绪都收起来,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意她的哭她的笑,无用的情绪表达只会让人厌烦。 她不是一个喜欢给别人带来麻烦的人。 七岁那年,那对争吵了多年的怨偶以一场故意为之的车祸结束了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幸存下来的江予兮被江家老太太代为抚养,在这之前,老太太见江予兮的次数屈指可数,主要是江予兮长久以来都被她母亲带着不让她见人。 老太太接到孙女时是高兴的,因为孙女是自己长子唯一的遗孤。 然而,很快老太太发现孙女跟正常孩子不一样。 “很冷血。” “她被她母亲带得太冷血了。” “那个孩子没有感情。” 老太太在家会友时这么跟好友说,江予兮听见了。 江予兮听出她的奶奶对她的不喜,她不在乎,反正也没人喜欢过,那样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挺好的,至少老太太情绪稳定,看起来也没有带着她一起去死的想法。 再不久,江予南和江元元出生了,这对兄妹的到来很大程度地满足了老太太想要一对乖巧可爱的孙子孙女的愿望,弥补了她在长子的孩子身上没有找到的东西,老太太的关注全部转向了他们。 而江予兮,她表现出了跟她父亲一样优秀的天资,老太太没有亏待她,虽然没法给她爱,但给了她最好的资源。 “江家不做婚姻约束是在我父母之后才这样的。”江予兮说,“这是那两个人用命换来的。” 因为长子夫妇的联姻结局太过惨烈,这让固执到不可思议的老太太也吓到了,自那之后,江家就不再约束家里人的婚姻了,老二娶了娱乐圈人,老幺在外面鬼混,连男人都没带回来,只大着肚子回来,连这些事老太太这也都接受了。 白穆:“……” 她刚认识江予兮时听江予兮说自家婚姻自由还感慨这个江家的思想一点也不老旧,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故事。 江予兮的父母固然可怜,但他们对孩子的行为又实在可恨,只有江予兮,她全然无辜,却经历了这种事…… 江予兮垂眸,神色淡淡地陈述:“老太太看得清楚,在江家剩下来的人里面,江予南不堪大用,江家交到他手里,大厦也将倾倒,所以虽然宠爱他,但不想让他沾染江氏一点,而杨陶跟着她妈妈走了娱乐圈的路子,从来没有学习过管理,以后回江家的可能性也不大。” 江予兮顿了顿,继续说,“她只能将江氏交给我。” “不是我想要江氏,而是江氏需要我,老太太需要我,想要留下我。”江予兮说。 所以老太太不会得罪她,江予南做错的事,老太太心疼过后清醒过来,必定让江予南过来道歉。 江予南抓心挠肺想要得到的权利,于江予兮来说从来都不是必要,只是她成长在这个家里,接受家族的资源和培养,从而生出的一种责任。 白穆撇嘴,难以对江家的那个老太太生出好感,事实上这一切悲剧的源头都是老太太,是她执意让长子联姻,并且坚定到底,即使目睹了那样糟糕的关系下依然不妥协,这才有了接下来的悲剧,完全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类型。 而她对其他小辈的偏爱再一次伤害江予兮,只因江予兮看起来不在乎,便也没有想过掩饰。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江予兮打电话要找的药膏被人送来了,白穆去开门把药拿进来。 她看着药膏上的说明,看清楚了才拧开盖子,叫江予兮:“偏头。” 江予兮伸手去拿药膏,说:“我自己来。” 白穆没跟她拉扯,双手贴着她的脸迫使她的头往一边偏去,她控制了力道,没弄伤她,然后自顾自开始用棉签上药。 江予兮:“……” “不是奉承也不是安慰。”白穆一边仔细涂抹一边道,“江予兮,你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最好的,人最漂亮,品格也是最高的。” 江予兮眼睫轻颤,目光看过去,落在帮她上药之人的侧脸上,停留许久。 “这么夸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她收回目光说道。 白穆使用棉签的手用了点力,故意朝伤口压去:“你怎么这么拧呢?都说了不是奉承,我要什么好处?” 江予兮的忍痛能力一流,眼也不眨一下。 白穆心中叹息,动作恢复了轻柔。 她仔细地给江予兮脖子上的伤处全部抹上一层药膏,心里头给江予南记上了一笔,在江予南多次没事找事,在知道荀蕤和江予南好上,她都没想过要对他怎么样,现在,他在她心里跌破了“路人”这条线。 白穆心里想着事情,心不在焉之下对着抹完药的地方呼呼两口,她这完全是无意识的行为,江予兮僵住,惊诧地扭头看她。对上视线,白穆这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啊”了一声。 “……条件反射。”白穆摸摸鼻子,解释。 江予兮恍惚,过了一会儿才用鼻音发出低低的一声“嗯”。 她这一生很少被人做这么亲近的行为,一次是她车祸时,另一次就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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