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苓回头瞟了一眼,取出三支香。 叶桑榆递过一盒火柴,回头很自然地和向非晚讲话:“向非晚,你想见的人,历经千辛万苦没见着,这回人来了,你好好看看。” 她余光注意到许云苓的左手尾指断了一截,再看右手,一条深深的伤疤横亘掌心,她继续说:“人也见了,我也好好跟你告别了,秋水有木蓝她们,你可以放心地走了,人间不值得,不用留恋了。” 许云苓鞠躬,上香,往香炉里差香时,叶桑榆看见她手臂上斜斜的一条疤,延伸到手腕。 这是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伤或许更多,都说做老大,也没那么容易。 叶桑榆自顾擦干净桌面上的香灰,站到角落,抬手示意许云苓,有话可以说了,她自动隐形。 许云苓却没做声,在旁边蒲团上的坐下,微扬着头望着向非晚的灵位,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叶桑榆也是这时发现,她的脚踝包扎着纱布,露在外面的部分已经染成红色。 纵有百般情绪,当着向非晚的面,她也不能责难许云苓。 只是沉默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也解不了向非晚的疑惑。 叶桑榆轻轻咳嗽一声,哑着嗓子说:“她为了看你,连命都不要了,你不该跟她说说,你为什么当初要离开,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是什么原因让你参与贩毒,她们父女两的命,都唤不醒你的良知么?” 许云苓看也不看她,也不做声。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叶桑榆也不指望她说了,抬手看时间,提醒道:“时间到了。” 叶桑榆打开门,淡漠着一张脸,和曾经的向非晚哪里有几分相似,除了对心上人,对任何人都是冷冰冰的。 “向非晚,她不值得,也不配,别惦记她了,真有来生,也别选她当母亲。”叶桑榆当着许云苓的面直接说的,没个好脸色。 她冲外面招手,林映棠疾步过来,木蓝和向秋水紧跟其后,叶桑榆扬声道:“时辰到了,安排人送向非晚去父亲身边。” 向秋水侧身进去,余光打量许云苓。 她从没见过,甚至连听到父亲和姐姐提起母亲的次数都少。 在向秋水眼里,这是亲妈。 姐姐去世,亲妈没有掉一滴泪,对她更是冷漠。 向非晚死了,没办法再表达任何情绪,但她是活生生的人,她有满腹的情绪。 所有人都可以克制脾气,但她做不到,所以当云淡风轻的人从身边经过时,她猛地抓住许云苓的手臂,死死地抓着。 满腔的热血往上涌,连日来堆积的悲伤顷刻间化作泪水,她出生后就没见过更没有印象的母亲,此刻冷若冰霜,而且是在亲姐姐的灵堂上,这简直是万箭穿心之痛。 万千话语如鲠在喉,向秋水双手抓着纤细的手腕,泪眼朦胧地望着冷血的人,只能说出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父亲死了,姐姐死了,都是因为母亲,而母亲丝毫不知错,对她毫无歉疚。 泪水噼里啪啦往下掉,砸在许云苓的手臂上,她却异常平静,只说了一句:“放开。” “为什么?”向秋水一遍遍地质问,从颤抖的哭腔,到歇斯底里的怒吼,“为什么?你说啊!” 莱昂要上前制止她,被半夏硬生生拦在外面。 “滚开。”莱昂推搡,半夏顺势攥着她的腕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了个过肩摔。 莱昂扑通一声倒地,摔得有点蒙。 许云苓猛地挣了一下,向秋水本就体弱,加之最近折腾,犹如细柳经不住半点风吹草动,这一下直接给甩倒了。 叶桑榆怒火腾地上来,林映棠挡在她前面,抢先一步抓住许云苓的手臂,冷冷地注视着她。 “你当着向非晚的面,对向秋水动手,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叶桑榆其实大概猜到了,向秋水不是许云苓亲生的,她对向秋水没有任何亲情的基础,“那是向非晚护在心坎里的妹妹,你真的要这样对她?” 向秋水爬过来,执拗地抱着许云苓的大腿,问她为什么。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们?”向秋水哭啼着质问,“姐姐已经死了,你不伤心,我还活着,你对我冷眼相看,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许云苓低头俯视,灯光从上方笼罩,照亮了悲伤,也照亮了向秋水眼底的绝望。 她一直以为母亲死了的,如今生母在眼前,她很想喊一声妈,但她对着冷冰冰的人,她叫不出口。 许云苓背光而站,脸色晦暗阴沉,低头盯着向秋水半晌,似乎不给个说法,就不罢休。 她慢慢俯身,盯着那双写满伤心的眸子,一字一顿道:“你不是我的女儿,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向秋水像是被五雷轰顶,整个人都呆愣愣的。 叶桑榆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真相来得很突然,她不知许云苓出于什么目的,要在伤心欲绝的人是身上,割开伤口,洒进盐巴,太残忍了。 “你说什么?”向秋水听见了,却又问了一遍。 叶桑榆搀扶她,哄着她先放开,向秋水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着叶桑榆,哭着问:“你听见了吗?她说了什么?” 许云苓走出门外,01亮出手铐,咔哒一声扣上。 令人闻风丧胆的毒枭X先生,终于落网了。 向秋水挣扎着,嘶喊着,质问着。 她冲着背影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叶桑榆抱住颤抖的身体,感觉到她的身体往下滑,向秋水腿软地往下跪,喃喃道:“我不信,她骗我,她为什么要骗我……” 人念叨着,没了动静。 折腾多日,向秋水在这一刻达到临界点,昏了过去。 叶桑榆让半夏抱着人去医院,她则是抱起向非晚的骨灰盒,前往郊区的山顶。 至于那个空的骨灰盒,警方的意思是,X已经被抓捕,不必再去陵园走一个虚假的流程,叶桑榆求之不得。 夜色很深,林间的路都被黑夜吞噬。 雨后道路泥泞湿滑,每一步路都走得艰辛。 林映棠在后面照亮,叶桑榆抱着向非晚的骨灰盒,一步一步往上爬。 人生真是无常,她之前陪着向非晚来了两次,不曾想过,有一日需要她自己来,而且是抱着心上人的骨灰。 距离山顶越近,心里那把看不见的刺刀,往心口扎得越深,她愈发窒息,像是被命运扼制住喉咙。 山顶的秋风,比以往都凉。 风吹林动,簌簌声响像是谁的呜咽声。 木蓝和随行的人拎着铁锹等工具,站在旁边等着。 历经一场秋雨的土壤松软,挖起来也快,叶桑榆抱着向非晚的骨灰盒,微微扬起头,透过层叠的枝叶,夜幕上镶嵌的星星一闪一闪。 她的脑子里闪现那晚的告白,她说你是我白天黑夜不落的星。 向非晚说死后会化成风,吹过万水千山也会来拥抱她。 “桑榆。”木蓝轻轻叫了一声,她紧紧守住泪水的闸关,将骨灰粉放进方方正正的坑里。 第一锹土,她扬的,哗啦啪嗒一声,盖住大半个骨灰盒。 之后她像是发了疯,一锹接着一锹的土,很快埋没小盒子,也埋葬了她的爱人。 圆圆的坟包,在夜色里隆起,新泥泛着超潮湿的气味。 叶桑榆跪地磕头,闻到绿意的芬芳,那本该是充满生机的气息,此刻却被死亡所誊写。 其他人跟着跪下,林映棠和木蓝默默掉眼泪。 深夜里的悲伤会传出很远,没人敢哭出声,生怕惊扰了安睡的灵魂。 叶桑榆长跪不起,额头和掌心被黏腻冰凉的泥土沾着,膝盖被硌得生疼,她却没力气再起来。 泥土里睡着她的爱人,她此刻想化作尘土,与爱人融为一体。 风声呼啸,穿过山林。 不知名的鸟哀啼,阴森渗人。 关于向非晚的回忆,犹如尘封的画轴,渐渐舒展开,从初遇到重逢,从入狱再到出狱,从爱恨交织到只剩下纯粹的爱……她以为她们可以长久的,但是现实警钟惊醒了她。 入狱时,她的梦,破碎了一次。 现在,她的余生,彻底坍塌。 身体摇晃撑不住倒下去,众人惊慌,去没敢上前。 叶桑榆需要释放,所有人都知道,也等着她释放这一刻。 叶桑榆躺在泥泞的土里,泪眼望见闪烁的星星,像是照亮归途的路灯。 她的后背湿凉,身体忍不住发抖,面上拂过一阵凉风,像是轻柔的抚摸。 向非晚,繁星是你,清风是你,只是我再也无法拥抱你。 泪水终于倾泻而下,她仰躺着痛哭。 曾经的喜欢,漫山遍野。 而这一晚,哭声响彻整座山林。
第152章 西子湾的家, 窗帘遮挡的严严实实,卧室里黑漆漆的。 叶桑榆再次睁开眼,不知今朝是何夕, 而窗外又是几时。 房间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仿佛她一个人身处末世, 心底的孤独感几乎要把她吞噬。 她眯着眼看清床头的电子台历,原来浑浑噩噩的日子,持续了一周, 她的生物钟完全紊乱。 肚子饿得咕咕叫,胃里灼痛, 她费尽力气翻身,手摁压着胃, 低低地闷哼一声。 啪嗒, 客厅的光,照进漆黑的卧室。 轻轻的咳嗽声, 从客厅传来, 她的手机屏幕很快亮了。 是林映棠打过来的。 随后电话挂断,提示有新信息进来。 她摸到手机,半晌无力抬起手臂,信息写着:我去给你送杯水,别吓到。 她指尖颤抖,半晌点到句号, 发送过去。 林映棠进来前, 轻轻咳嗽一声。 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放在床头, 她突然口渴得厉害,身体却又没半点力气。 林映棠似乎知道, 轻轻捞起她,枕头安置在床头让她靠着。 那杯水,被林映棠端着,抵到她的唇前,她迫切地凑近想要灌上几口。 林映棠抬手轻轻地抚顺她的手臂,示意慢慢来。 就这样一小口一小口饮水,肠胃像是枯井被润色,裂纹被水充盈,整个人舒服多了。 几日没有进食,人已经饿得快要虚脱。 吃粥这种事,只能由林映棠代劳,一口一口地喂。 房间里始终暗着,彼此的表情很模糊,很好地藏起彼此最真实的情绪。 简单吃喝完毕,林映棠给她擦了擦脸,她终于有了些力气,但是嗓子哑得厉害,说话像是网上油腻男刻意压着嗓子的气泡音。 睡着了做梦,好的坏的,统统都来了,但大脑至少可以休息片刻。 现在人醒了,满脑子忍不住去考虑昏睡前尚未解决的事,比如说:向秋水怎么样了。 向秋水已经醒了,郁郁寡欢,好在有半夏陪着,暂时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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