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怎么可以在讲出这种话之后,用那样忐忑,那么不自信的表情看着她? 崔栖烬搞不懂。但她还是没办法否认这一点。 她“嗯”了一声,阖上眼皮,黑暗裹挟着记忆滚过来,她想起在幻觉产生之前的一件事,忽然想要问池不渝那天晚上为什么要难过。但张了张唇,没能发出声音,她还是将这句话吞了下去。 过了今天就好了。 大概是看她有些疲累。池不渝好久没有再讲话。直到不知道是谁的手机在空气中发出声响,好像是一通电话。 响了很久没人接。 于是在陈文燃和冉烟打闹的背景音里,池不渝迷迷糊糊地翻了一下身, “崔栖烬是你的电话吗?” “不知道。” 崔栖烬费力地掀开眼皮,伸手去够床头柜,却因为右手吊水,在这一刻突然有鲜红液体在红色管道中回流。 池不渝吓得人都不迷糊了,“还是我来拿吧!” 崔栖烬只好将手放回去。 两张临近病床之间的床头柜是共用的。池不渝左手没有吊水,但也限于右手的吊针,摸了一通,才摸到一个在振动的手机。 拿到之后,手机反而不震了。 “哎,这个手机怎么……”池不渝眯着眼,嘀咕一句,“好像挂了哦?” “得不得是什么急事哦?你要不要看看?” 崔栖烬往那边伸了伸手,不知道是不是这次吊针没打好,她稍微一伸手就返流。 于是池不渝又很快缩回去,警告性质地讲,“那还是别看了,你先把手放下。” 崔栖烬蹙着眉,看吊针管道里的红渐渐消退。 扯了扯左手,似乎也不太方便。于是有些心不在焉地讲, “那你帮我看吧。” 池不渝欣然应下,“密码是好多来着?” 崔栖烬说了一串数字,瞥过去,“昨天才讲过,你怎么还是记不住?” 吹完蜡烛。池不渝忘记拍凤梨蛋糕的照片,要从她的手机里要她拍的那些照片过去。她当时忙着洗澡换衣服,随意解了锁交由给池不渝,又在浴室听到池不渝大喊不小心锁屏了。 她当时洗澡洗到一半,听到这句很不耐烦,又没办法从浴室出来。于是给池不渝讲过一遍密码。 “你的密码谁能记得到哟!” 池不渝有些不服气地讲,“哎,打开了,不过,这个手机怎么……我看看啊,是……” “是谁?” 崔栖烬问。 “是……” 池不渝没有发出其他字节了。 崔栖烬后知后觉地望过去,忽然觉得全身血液在这一瞬间倒灌—— 隔着嘈杂的病房,走来走去的护士医生,嬉笑怒骂的陈文燃和冉烟,在两张病床之间跳转的浅黄日光。 像是又回到滞闷的海底世界。 她看到池不渝细瘦手腕从睡衣袖口探出来,上面绑着两个黑色发圈,她看到池不渝手中握着那个黑色的旧三星,愣怔地望向她,张了张丧失血色的唇。 好像是由于已经许久没有发出过那个音节,第一遍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 很久,很久。 像是无法理解,又像是勉强消化,才又艰难张开唇,将那句话说出, “你是……Mine?” 这一天晚上回到成都的路比来时更漫长,而12306上显示这班高铁时长是五十三分钟,只比来时多一分钟,却好像多了一个世纪。以至于其中一个又一个隧道晃过,崔栖烬在脑海重构那个场景大概有千千万万遍——她当时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来阻止这一刻的发生。 或者早在这一刻发生之前,她就不应该将旧手机随身带在身上来警醒自己,她怎么会采取如此没有戒心的办法?也不应该吃那盘见手青被模糊掉防御系统,或许是之后的凤梨蛋糕,又或许是那几口冰啤酒,她一向对自己的饮食要求严格,怎么会在这天晚上破例? 更不应该在登陆企鹅界面之后不退出就锁屏,她怎么会如此没有戒心?或许,在这么多或许里,她最不应该的…… 就是为了存留这个企鹅号,捆绑那时的手机号,甚至这么些年还一次又一次地缴费,还将自己每一部手机密码都设置成同一个,她明明知道那是有多危险多没有戒心的一件事,又怎么会那么不知悔改,反反复复? 可她无数次反刍这一刻的所有细节,才对关键所在如梦初觉,原来在那么多“怎么会”里面,还有一条被她所忽略——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怎么会,容许池不渝碰她的手机?
第39章 「返程高铁」 离开乐山之前, 孟玉红给四个人都准备了一个满满当当的小包裹,里面装着张飞牛肉香肠腊肉耙耙柑和一整只甜皮鸭。 老人家还对见手青的事觉得内疚,握每个人的手很久,甚至还偷偷抹眼泪。 陈文燃和冉烟轻声细语地安慰着老人家。池不渝眨巴了一下眼, 里面就浸出了一颗摇摇晃晃的泪, 大概是之前都神情恍惚, 这会才迟钝地意识到要离开也总归舍不得奶奶, 眼眶也有些泛红。 崔栖烬没有讲话。 即便她已经认定此时的沉默, 是一种愚不可及的行为。任何麻烦,任何突发事件,一经出现,在她脑子里都能生成至少三种不同的解决方案。可此时此刻除了沉默,她发现自己竟然别无他法。 她给她们递纸巾。 陈文燃没有掉眼泪,但还是接了, 想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看看每一个人的脸色, 终究是欲言又止。 冉烟接了,看一眼崔栖烬,叹了口气, 递给眼睛红红的池不渝, 抚着她的肩轻声安慰, “没事的水水,想奶奶了我们之后随时还可以过来。” 池不渝闷头“嗯”了一声, 有点鼻音, 然后又像撒娇式地抱紧孟玉红, 整张脸都埋在孟玉红肩上,好长时间没有讲话。 孟玉红拍拍池不渝的肩, 有些心疼地安慰自己的孙女, “没事的啊,想婆婆了随时打视频,现在又不是没有网络,连个Wi-Fi,什么人还不是都能想见就见的。” 池不渝闷闷地“哼”了一声,然后沉默了一会,冷不丁冒出一句, “那你不可以再喝奶茶!” 孟玉红顿一下,没有立马答应。恰好这时游颖在车里按了一下喇叭。孟玉红直接把人背一拍,催促着,“赶紧走,这么多人挤在这里我嫌吵。” 温情被打破。 池不渝貌似不太满意,报复性质地在孟玉红肩上蹭了蹭眼泪。等孟玉红眼睛瞪起来,又立马拉开车门缩到游颖车上。 过了一会。 车窗很慢很慢地降下来,池不渝在里面昂起下巴,眼梢似乎还是红红的,却又威胁式地咬咬牙,“反正下次来再看到你喝奶茶就没收你的会员卡!” 院子里停着好几辆车,午后日光正热,池不渝在车窗里挥了挥手,手里还捏着一瓶冒着冰气的峨眉雪。 她跟孟玉红说完话,又垂一下睫毛,十分惘然地抬眼,匆匆看了崔栖烬一眼,又有些颓唐地掠过,咬了咬唇,同样是欲言又止。 崔栖烬冷静地看她,“路上小心。” 池不渝低一下睫毛,“谢谢你的生日礼物。” 两个人突然之间都没有话再讲。此时游颖耐心地喊了一声“烟烟?”。 冉烟应一声“来了”,临上车之前用手肘悄无声息地撞了一下陈文燃。 陈文燃咳嗽一下,拍了拍崔栖烬的肩,大着声音喊一句, “放心吧!我俩高铁到成都了就给你说啊!” 也不知道到底是喊给谁听。 日色笼罩,崔栖烬站在一棵树的阴影下,看来来往往的几辆车,倒车,调整位置,像一艘艘扬起帆的船,开出她所能抵达的海域。 然后十分冷静地推着行李箱,跟陈文燃说,“走吧,我们的车也到了。” 池不渝原本的生日安排,是中午在奶奶家过完,下午就坐游颖的车去眉山的外婆家。听到出了见手青这件事,那边一大家子人没一个能坐得住,三四辆车从成都从眉山开过来,浩浩荡荡地将她们的水水儿接了过去。 冉烟老家在眉山,原本是一块回成都,临时改变主意,说正好跟着她们的车走,回一趟家拿点东西,大概是也想着,能陪一陪刚刚得知这个意外消息的池不渝。 而陈文燃还是跟崔栖烬一块,踏上那列五十三分钟的高铁回程。 上了高铁。 位置还是靠窗,泡面气味笼罩,小孩哭闹声,后座中年男人一共找了五次乘务员,絮絮叨叨地提出各种要求……无数种声音和气味,像一张大网一样拢过来。 对于这一切,崔栖烬始终维持心平气和。连她自己都出乎意料。 陈文燃在她旁边,手背上还是今早刚拔掉的滞留针,大概是因为疲累以及还没好全的原因,她竟然也一声不吭。 今早在病房内之后发生的所有事,在崔栖烬记忆里,仿佛都变成一部没有任何声音的黑白默片。 可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每个人的举动,却又都好像闹哄哄的,像一枚炮弹,无声无息地炸过来—— “你是……Mine?” 在池不渝说出这句话后,整个病房似乎都没有了任何声音,像是一切忽然被抽成了真空,连氧气都稀薄。 崔栖烬想从床上下来,手下意识地撑住,却又无比理智地意识到吊针极易返流,于是只能被桎梏在床上。注视着池不渝的眼,她无能为力地吐出一个字, “是。” 这只有一个字的应答,在池不渝看来似乎很难理解。她稍微歪了一下头,极其茫然地看了一眼那边噤了声的冉烟和陈文燃。 再回过头来,看向崔栖烬的眼底有千千万万种情绪,是揉杂在一起的惊愕,不解和无助。像有无数只鸟从里头飞出来,彻彻底底地飞往不同方向。 池不渝失神地看了一眼黑掉的手机屏幕,紧接着,又按开,输了一遍密码进去。崔栖烬猜,她看到的,仍旧还是那个旧版本的企鹅界面,还是她自己,十几岁的她自己。 池不渝许久都没有动,旧三星一次又一次地熄了屏,又一次又一次地被她重新输入密码,点亮,似乎这时候她的记忆力变得格外好,而接收新信息的能力却变得格外迟钝。 崔栖烬也许久都没有动。 也许她是应该说点什么的,至少,至少,她应该发出一点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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