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顾燕夫妻的行李搬到员工宿舍,又从厂房装上货,连晚把车开出厂区大门,冲着站门口还在聊天的门卫和保安按了声喇叭。 “走了。”她降下半个车窗招呼道,看那大门口的两个男人齐刷刷冲着她挥手,居高临下一眼看下去,显得很滑稽。 连晚看着,再怎么面冷到底是年轻,唇角还是忍俊不禁地一弯,这难得一见的笑容掩盖在半启的车窗后头,没人去欣赏。 没了顾燕在旁边说话,回程的感受跟去的感受截然不同。华灯初上,呼啸而过的车流,这熟悉的场景让连晚的心情倍感松快。 抛去当初学开车的其他因缘际会,这份工作带给她的满足感其实比她得到的要多得多。 她此刻的感受,能不能也成为城里的一个新鲜话题? 连晚这样想着,吐了口气,把车窗彻底降下去,马路上的嘈杂一下全涌进来,流淌着的街灯,从身侧倏忽略过,货车的视角让连晚感觉到自己飞驰于这片车流之上,分泌的多巴胺让她心里涌起一阵因为满足而生的疼痛。 城市。 连晚想着,按了声长长的喇叭。 在这无法控制地某一刻,她又想起周烟浅来。 小镇的夏夜,月光如水,凉风习习,蚊虫在昏黄的街灯下纠缠地飞成一团。 等到把货卸完,从车场出来,已经是夜里十点多。 连晚饥肠辘辘,好不容易从车里找出之前留下的几包饼干。她又饿又累,脚步也发软,一路撕着包装袋走回去,什么也不想,只想再倒头睡一觉。 走到楼下,她习惯性地一瞥。杂货店却一反常态,黑漆漆一片,玻璃门紧闭,上头挂着一把大锁。 人不在。连晚这样想着,仍旧是不错眼珠地望着那边,慢腾腾地挪动脚步。 她会去哪呢? 一路走到楼道,感应灯没亮。连晚习惯了时不时坏掉的灯,在黑暗中慢吞吞往上走,心思仍旧记挂着别处。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上及下传来,手机手电筒的白光似一道闪电,又似春天晃动的柳枝。连晚猛地顿住脚步,被从楼上下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熟悉的甜香,盈满她的鼻端,像是春天里落到肩头,浓得掸都掸不开的花香。 “周……” “是我。” 女人埋头在她的肩颈,似乎是惊怒未消,深深浅浅地调整着呼吸。 连晚顿时反应过来,紧张地绷紧了背脊,扶住她的腰,克制住不动:“怎么了?” 她没有得到答复。楼梯间里一下安静下来,衬得上头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格外明显。 上头还有人。 连晚搂着她,略略退到一边,将她手机手电筒对准上头下来的人。 空气中漫来浓郁的酒味,白光刺得醉醺醺的男人偏了偏头。是镇上出了名的无赖,他认出连晚来,笑着呲了呲牙:“回来了?吃饭没?” 连晚没理他。只感觉到怀里女人搂着她的手更紧了些。 “别怕。”她抚着她的背轻声说。回过身又冲着要靠过来的男人踹了一脚,“滚!” 男人嘟嘟囔囔,被连晚一脚踹得差点滚落楼梯。他踉跄好几步,扶着墙壁,往楼下走,不一会,像死狗似的栽倒在一边,不动了。 “没事吧?”连晚低下头,借着慌乱中被女人甩到地上的手机手电筒的白光,检查女人浑身上下的异样。脖子,肩颈,锁骨,一寸寸地往下,又一寸寸地往上,直到对上周烟浅幽深的目光,才呆住不动,像是刚刚反应过来,收敛了眼神,不知道该往哪里安分似的拘束起来。 “对不起。”周烟浅不说话。连晚把扶在她腰上的手也忙不迭地收了回来,刚刚还清醒的脑子里现在一片浆糊,“你……没事吧?” “我没事。”周烟浅说,仍旧紧紧搂着她不放。 似乎是感受到连晚的束手束脚。女人的身躯稍稍松弛。连晚发誓,她看清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浅藏着的,细微的笑意。 不知为何,她也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 周烟浅靠了靠她的肩膀,小声说:“我也不知道,我刚洗完澡从家里出来,他就在我门后头站着。我要走,他就伸手抓我,还追我。” 连晚皱着眉头,往楼梯底下的男人望了一眼。 发现连晚的关注点不在自己身上,周烟浅把被攥红的手腕举到她眼前,语气里很委屈:“你看。” 连晚抓住这只手腕,女人的皮肤在昏暗的楼梯间里显出白瓷的质感,上头的指印触目惊心。她看着,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匆匆用指腹摩挲了几下。 “……别怕。”她想了好一会,才出声说话,“他脑筋不太好,你要是还害怕,我现在就把他载到城西去,教你永远见不着他。” “嗯。” 连晚说着话,背脊又僵直了一瞬,因为女人从她怀里脱身,弯腰去捡地上的手机,手臂擦过她胸前,又自然地挨回来,慢声细语地说:“还好你回来了。不然我一个人都要吓死了。” “没事的。”连晚说着,要松开她,去把男人从地上拽走。 周烟浅搂着她的手臂跟上来:“我跟你一起去……”她语调有些瑟缩,像是吓着了,却还依旧维持着平时说话的慢条斯理:“当是谢谢你救了我,回来我请你吃夜宵好不好?” 连晚闷头往前走,顿了两秒,才应声道:“嗯。” 醉得毫无知觉的男人被连晚一路拽上货车车厢,铁门紧闭,到了城西又被丢在街道的角落,等着明天再被谁发现。回程的路上,路上已经没什么车和人,空荡荡的街道,像夜的另一种形式。 连晚开着车,在余光中偷偷地瞄副驾驶座上的女人。她一贯是不习惯旁边坐人的,也不喜欢开车途中有人同自己搭话,可在这一路上,她都盼望着周烟浅能说些什么。 连晚在心里喊她的名字,思量着话题。如果周烟浅率先开口,那么她就要找一个机会,告诉她,她的名字很好听,是她听过最好听的名字。 可是周烟浅只看着窗外,沉默着不说话。路灯照进来,把她侧脸映得有如黄昏一样朦胧。 好半天,连晚才听见她开口说:“我还是第一次坐货车诶。” 连晚干巴巴地应道:“是么……” “嗯,好厉害的……”周烟浅弯着眼睛,转过头看她,嘴角调皮地翘着。 连晚侧目到她的注视,顿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明明不是第一次听见这种夸奖,可周烟浅说的这两句话像是有魔力,让她连一直绷着的神情都难以维持。她克制着,略微低了低头,最后还是慢慢地,从唇边弯起一个冒着傻气的笑容来。 第6章 chapter 6 “笑什么?” 十字街口亮了红灯,连晚踩了刹车,靠边停下来。 她没好意思接周烟浅的话,假装若无其事地望望窗外。 女人却不放过她。凑近了过来,抬手捏她的耳朵:“你是脸红了吗……耳根子这么软,说什么都信啊?” “……”连晚抿着嘴唇不说话的样子看上去特别纯情。周烟浅心花怒放,可见她要转头过来看她,手底下立刻使了点劲儿,不让她转过来,语气跟着嘴角一同向上扬:“我昨天说的那个问题,回家你有没有认真想?” 连晚使劲儿想了想,才能想起来周烟浅说的是什么,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她一眼,神情活像个课后忘了做作业的学生:“没……” 趁着周烟浅还没说话,她老老实实地解释道:“昨天回去就睡了……今天刚歇回来,就碰到你了。” “那就是没有。”周烟浅说,“喝醉还不乖的人不能见我。” 说着,她收回手,抱着手坐回位子上,小声说:“你到前面给我放下来,夜宵的事儿,我们以后再说。” “别啊……”连晚下意识眼巴巴瞅着她,语气软下来,口吻有些无奈,却仍旧是温和的:“我今天到现在都还没吃饭呢。” 似乎刚才在楼道里贴紧的拥抱又只是一场燥热虚幻的梦,恢复过来的周烟浅,仍旧还是她平时那副举重若轻的高傲模样,像只慢条斯理舔爪子的猫,听见连晚这话,也只是动了动眉毛:“这么笨,一天不吃饭,你要饿死你自己呀。” 连晚吃惊于自己此时接话的熟稔:“不想的。所以你陪陪我一起吃、”她放低了语气,“好不好?” 周烟浅装模作样地看指甲,慢悠悠地问:“陪谁?” 再重复一遍的勇气,要比之前说过的所有话都要来得多,连晚悄悄深吸了一口气,才小声地说:“陪我。” 哼。周烟浅眯着眼睛笑,直笑得连晚心痒痒,快要憋不住脸红,才又凑过来捏她的耳垂,在耳边像是说悄悄话:“好吧,原谅你了。” 重新开到住处附近,两个人下了车,往车子开不进去的夜宵摊一带走。 小巷子里,高悬的灯泡瓦亮,铁锅沸腾着,里头煮着木耳蘑菇黄花菜肉片熬的卤汁,香气四溢,伴随着沸腾的水雾弥漫开,熏得人从后背窜出汗来。 周围或坐或站,都是住在旁边的老邻居们。 这个点吃夜宵的人不少,连晚好不容易在墙角找到张空着的桌子,转过身却看见周烟浅站在人堆里,正好奇地探头冲着铁锅里看,锅边站着的摊主,也面有得色地跟她介绍着什么。 说着说着,铁勺起落,给她端了一碗。 周烟浅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冲着摊主笑。连晚看出她的笑容是真心实意的,她分辨得出来。不知怎么,她停了脚步,站在不远处的墙根下,不做声地看。昏黄的灯泡下,雾气氤氲,女人年轻漂亮的面容落在周围一群汗衫大褂的老年人里,活像什么文艺片的开头。连晚很少看电影,在这一刻却感觉到电影画面所带来的、如出一辙的虚幻感。 周烟浅端着浇上了卤汁的汤面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她这副出神的模样。 “怎么?没找着位子?” “没。”连晚看见她,目光有些发怔,接过她手上的碗,转过身,“这边。”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就都要了面。”周烟浅说。 连晚没应声,帮她从筷子筒里头抽了筷子和勺子,动作轻柔地递过去。 她一不说话,周烟浅立刻就感觉到了她情绪的不对劲,她眨眨眼睛,有点莫名其妙:“怎么?不喜欢吃面?” “不是。”连晚说,“喜欢的。” “那快吃吧。”不知道又在别扭什么,周烟浅接过筷子挑着放到她面前的那一碗,又把另一碗推过去:“不是一天没吃饭吗?快吃。” 她发话,连晚就沉默地吃面,可能是真的饿了,没几筷子就把面挑了个干净,再端起碗,稀里呼噜地喝汤。 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才发现周烟浅一直看着自己。连晚张了张嘴,想想又合上了,扯了张纸巾,装作认真地擦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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