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着头皮上前,跟雷神这边也道歉,说要是找不到,她会把钱补给他。 正在报表堆里翻找的雷神根本无心听这些,正想拿什么,方知雨碰巧堵中间。 雷神一着急,直接把她推一旁:“你不帮我找就让开!” 方知雨忍气吞声跟男人一起找。眼见他把刚理好的文件翻得一团糟,还要听他念: “就帮忙交个表,还能把票搞丢,真服了!” 正着急,一旁的丸子突然发现什么。埋头捡起来一看,不正是雷神要找的票。 雷神感激不已:“谢天谢地!还得是你啊丸子!” “什么还得是我?”丸子没好气,“分明就是你站这跟我吹牛自己没粘好弄丢的。怎么好意思怪到别人蓝猫头上?” 刚才还在炸毛的雷神听到这句,再不答话。 “还有,你看你,把人家桌台搞成什么样?辛辛苦苦理出来的文件,又要重来!” 雷神看看桌面,再看看方知雨,这才小声:“抱歉啊。” 想帮方知雨收理,外面先喊:“开会了开会了!” 雷神一脸为难,方知雨让他先去开会,说这边她收拾就好。 男人如释重负,给她浅浅鞠了一躬然后跑走。 这一通插曲过去,方知雨的下班时间再次后延。月会拖到七点多才结束,她却仍然没能赶上。大家都在商量怎么坐车去聚餐了,她还在工位苦干。 之后就是加班时间。因为聚餐,今晚留下与她共患难的人屈指可数。之后也陆续离开,只留下一盏灯给她。等忙完一看时间,发现早已八点过半。 方知雨饥肠辘辘地起身,穿过空无一人的办公区去茶水间。摁亮灯后开冰箱,拿出中午吃剩一半的卤肉饭。 人生再缺乏规划,至少该按时吃饭的。方知雨想。但真加起班来,又总会高估自己。觉得“事情剩的不多了,做完这点儿再吃吧”—— 然后就被“不多的事情”拖到现在。 一边告诫自己下不为例,一边把剩饭放进微波炉。在等待中,方知雨透过玻璃墙看向自己的工位: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雨来,办公区一片黑暗,只有她那里剩着一盏灯。光打下来,活似一出独幕剧,将她每天耗费八小时以上的方寸空间照得清清楚楚。 从隔断间,到隔断桌。如果偶尔像最近这样,连睡眠都被侵扰,那么每天的休息时光,似乎只剩下连接两端的通勤时刻。在地铁上。 但方知雨却觉得眼下的一切都好—— 至少,很安稳。 安稳就是一成不变,有钱拿、有饭吃。不会天降无常突然砸向她。 刚想到这,方知雨的头顶就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破响,令她本能地抱住头。 背脊瞬间就发起毛来,在惊恐中,方知雨仿佛看见很多年前,一颗石头撞破窗户。 就在这时,分明听到楼上传来电锯声。只是装修而已。方知雨想。然而大脑虽然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神经系统却已然暴走,失控地朝她的各大器官传递危险信号,让躯体进入戒备、产生不适,再加上饥饿、失眠…… 在呼天不应、只有她一个人在的办公室里,方知雨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觉得,她的焦虑症说不定会爆发。 一旦升起这个想法,情况就更危险。现在急需计数一分钟,数数心跳次数。如果范围正常,她就会感到莫大的安慰,能缓解部分不安。 但手机留在工位。 方知雨紧张地掐住自己手腕。 皮肤上升起的痛感能让神经产生混乱,将关注焦点从恐惧转向刺疼。在终于得以喘息的片刻,方知雨在心里默念: “面对,接受,飘然,等待……” 现在要做的是静下心来,遵循这个指示,按照步骤一一做好这四件事。说服自己即使焦虑症发作,即使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也没有关系。 什么都不会发生,她不会死在这里。 在刺疼中,方知雨跟自己对峙,试着先面对,再接受。肉*体是肉*体,精神是精神。肉*体的所有不适都是假象,呼救只是出于错觉。精神别去理会它,试着飘然就好。试着离开自己、看向别处。 方知雨一边深呼吸,一边睁眼看向吸烟室,让自己的精神像游魂般抽离,去关注些别的。 比如,她可以假想那个位置有人—— 然后,在她的脑海中,灰暗的窗口亮起来。黑白画面转为彩色,夜晚也转为白天。一身长风衣女人站在那里,一边抽烟,一边跟人谈笑。 色调温暖、平和,让人觉得安全。好像这个满是破绽的世界再冷清,也能因为她的笑而重新变鲜活。 她很喜欢吉霄笑起来的样子。但是丸子说,那笑容根本不真诚。销售出身的人都这样,她那个叫—— “营业性笑容。” 营业性又如何?那笑容能解决很多事。无论走到哪里,吉霄都像一阵风、一阵雨,她轻轻一笑,人心就被她收走。 在与职场无关的、属于行乐的地界里,这一点依然通行—— 去年春节假期,吉霄在宁城休假。方知雨思前想后,又跟过她一次。 本以为吉霄会跟人聚会,或者有些其他娱乐,然而她这次去的虽不是舞池,却还是酒吧。 不过不同于夜场的是,这是一间音乐清吧。场中央有些乐器,时不时有人演奏,多是些爵士乐。 当然,也仅对女人开放。 跟夜场相比,名为“白夜”的酒吧不仅安静许多,人流也小,客人相对固定。因为这个原因,在白夜,有特色的常客很容易被人记住—— 比如吉霄。 被吉霄打开新大门那天晚上,方知雨失眠了。到下半夜仍睡不着,干脆打开手机,在网络上补起课来。就是那时,她在哪里看到,说蕾丝伴侣是各类型恋人中最容易维持稳定关系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女人总向往永远。 吉霄却显然是个例外。 发现白夜后的几个周末,方知雨都会去光顾。身在异地的吉霄很多时候不在那里,但去年三月的第一个礼拜六,方知雨等来了她。 那天晚上吉霄心情不错,答应酒吧老板上台弹了钢琴,自弹自唱,唱得还挺好。 大美人来这么一出,搅得人情迷意乱,一时间议论纷纷。 方知雨就是在那时,听拼桌的常客跟大家聊起吉霄: 说她的座右铭是“及时行乐”,海得人尽皆知。但她又是那种事先跟你说明白的海。一开始就讲定女朋友可以做,但只走肾,不走心。要是你跟她谈真感情,那关系就结束。 也不是没遇到很合喜好的人。最情投意合那位,坚持了半年。因为吉霄很投入,令得对方坚信她们之间必是真爱,因此女人无视了约定,含情脉脉跟吉霄告了白—— 那就是结束。 白夜的常客都知道,这个人不会为谁停留。有的很讨厌,说她长得再好,也是烂人一个; 有的却很喜欢,说至少在一起时,她很忠诚。而且只要关系维持,她就永远对你浓情蜜意、甜言蜜语,好像全世界几十亿女人中,她只看得见你。 当情人,吉霄绝对是首选。 但是,跟你说到此为止那一天,她的果断和冷漠也是真的。所以你一定要记得,千万不要去问她要真心。 闲话聊到这,吉霄一曲唱毕。风采翩翩地致谢,令一些人爱得心痒,另一些恨得牙痒。 人下台了,关于她的传闻仍在继续: 常客说她哄起人来温柔似水,又长着那张脸,那个身材,要人命。就是喜欢搞神秘,女同软件上找不到她,也不知现实里是做什么的,反正从不带人回家,都是去酒店——江岸附近那家寰宇。 又说她好像沾点字母圈。以前撞见过前任喝醉了把她堵店里哭诉,说“你真以为你那种怪癖,其他人能接受?” 方知雨久居山野,当时刚换上新手机。之前在老家,她买东西还能付现金。小县城里,这些都不是问题。 是来了宁城,才惊觉换了人间。这个新人间里充斥着太多新暗语,处处是新大门。 因此,她虽然那段时间提前补了课,却还是有听得云里雾里的时候。比如“吉霄的传闻”,她就有的听懂了,有的还没有。 正努力把疑点背下来,就听常客继续: “她还有三不沾。” 方知雨想这“三不沾”又是哪门子术语,听下去才知道这次终于不是专有名词,而是常客的总结。都是流言里吉霄自己讲过的话,反正就是说有三类人不管她多喜欢,都不会去碰。 “哪三类?”新来酒吧的客人被吊足胃口,问。 常客掰着手指告诉大家:“一不沾熟人朋友,二不沾职场恋情,三不沾无经验者。” “什么搞神秘,这分明是没出柜吧?”一位听众不屑,“这种人现实里什么样,可不好说。” 另一位却好奇:“前面两个我懂,‘无经验者’是什么?哪种经验?” “恋爱经验啊,不然呢?” 大家笑。 方知雨听到这,终于忍不住发声:“没谈过恋爱怎么了?又不是罪。” “没谈过恋爱的人更容易走心啊,”常客跟她解释,“海王最怕的不就是这个?” 刚聊到这,就见吉霄那边一个男装打扮的短发女人出现,似是想邀她一起喝酒—— 意图不能更明显。 而吉霄呢,则是一脸标准的“营业性笑容”。 方知雨望着吉霄,想你的取向、品性和喜好,都在别人口中。你还笑。 独自愁着眉,就听常客说那人一看就是新来的,都不知道撞号。注定被拒绝。 其他人对对眼神,瞬间明白。唯独方知雨不解。 在她看来,那短发女人潇洒靓丽,长得很美。都那样了,还会被吉霄拒绝? 她得不到答案,大家又不多谈。没办法,她只能开口问。 “因为不喜欢啊,”常客耐着性子跟她解释,“时雨喜欢的是那种标准长发美女,尤其是肤白高挑的……喏,就像她自己那样。” 是了。在职场以外的花花世界里,吉霄有另一个名字—— 她说,她叫“时雨”。 …… 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方知雨骤然回神。随后她就发现自己此刻呼吸顺畅,暴走的神经似乎已在不知不觉间平息了许多。 忧惧一旦缓解,胸口的压迫感也减轻,又让她逃过了一劫……托吉霄的福。 现在,什么爆破声、装修声,她都听不见。耳边全是那日在白夜酒吧里吉霄唱的歌。 真是如闻仙乐耳暂明,好像无论什么事交到吉霄手上,她都能搞定。不像她,唱起歌来那叫一个五音不全。 去年为了出年会节目,行政部周末到歌房检阅实力、挑人表演。方知雨自然也没能逃过,鼓起勇气唱了首她从小唱到大、自认为最拿得出手的《当你》。结果一战成名,获封“夺命歌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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