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沉默让吉霄奇怪了:“我问了什么很敏感的问题吗?” “不是的,”方知雨忙说,“只是我说不出什么想法……我没有考虑过未来。” “为什么不考虑?”吉霄一边吃肉一边问她,“不想升职?” 换个别人,这或许就是最平常不过的职场寒暄。聊聊规划,聊聊未来,在前辈与后辈、上司与下属之间。 如果她这个后辈愿意,还能从前辈那得到很多指导,避免很多弯路。谈话的走向应该是善意、和睦且充满关心的。 吉霄或许也这么想,所以问这些的时候,她的神情自如,像平常那般。 但是,这些再平常不过的问题对方知雨来说,却很难回答。从刚才开始,她就觉得自己像盘中肉,被吉霄在不知情中碾碎,穿肠破肚,非要她直面她混沌的人生。 回首之时,如坠云雾。但她却不想再掩藏什么。 不想升职? “不想。” 一直轻松的吉霄听到这,终于一怔,有些奇怪地看向眼前人。 “那梦想呢……”不禁又问,“总有一两个愿望是你想实现的吧?” 愿望倒是有,但不能告诉你。 想早点结束这话题,方知雨干脆直接否认:“我没有梦想,也没有愿望。” 这下吉霄更不解。或者说她更难以置信。但她这次却不够体贴,非但没有如方知雨期望的那样就此打住,反而继续问下去。好像铁了心要搞明白方知雨这个人,非要帮她破絮般的人生找出一个落点一般: “所以你的兴趣不在事业上……那么,在恋爱上?……还是家庭?难道你已婚了?但我没见你戴戒指……” 方知雨直接打断她:“我单身。”说完又补充,“但是对恋爱结婚、经营家庭这些的……我确实也没有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目前吗?对观察你。 这话显然不能答出口,只能敷衍:“最近暂时没有。” 话题终结。 然后方知雨就开始恨自己,为何在这种事上就编不来一些体面的谎话。难得有机会跟这个人在同台吃饭,却把最匮乏的那一面暴露给她。在吉霄眼里,她一定像个废物。 果然,她听到对方叹气。 “真搞不懂,”女人说,“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无欲无求。” 行已至此,方知雨破罐破摔:“所以我想变老。” “你想什么?” “想变老,”方知雨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明天就老去,牙齿掉光,躺在床上……忘记一切。” 奉行“及时行乐”、生怕时间不够的人,不会理解她。只会觉得她彻底没救。 以为吉霄会痛批她浪费时间,却听女人说: “刚才还说自己没愿望,这就立马说了一个。” 方知雨听得讶异。“这也算愿望?”当个自暴自弃的蛀虫? “算啊,”吉霄说,“所谓愿望,不就是看向未来、升起期许吗?再说了,哪个打工人的终极目的,不是退休躺着?” 什么退休啊……吉霄还是高看她了。她可没有那样的大志要做到退休。 但方知雨不再解释什么。 已经够了。不想再像这样,继续在吉霄面前解剖了无志趣的自己。 刚想到这里,就见女人又把肉夹到她面前:“如果你的愿望真的实现,到时候想感谢的第一个人一定是我。” “为什么要感谢你?”她不明白。 “因为你明天就老了呀,”吉霄说,“在牙齿掉光前,你吃的最后一顿不是剩饭,而是你眼前这锅热腾腾的美味。不都是因为我?” 方知雨一怔。随后她低头压低帽檐。 “是啊……吉小姐,你是我的贵人。” 这么说完,她想到什么,拿出手机打开时钟。 回忆着吉霄的做法,方知雨从不同类型的鲜肉中挑定部位,然后下到锅里、看钟点。 真神奇。从没想过有一天读秒竟然不是为了数心跳,而是为了让食物更美味。 方知雨掐着点捞起牛肉,夹给吉霄。 “又说自己学东西慢?”女人说,“这不是学得很快吗。” 忙了一整日还要两边受气、饿着肚子加班到天黑。如此一天后,在餐桌上听到这样一句简单的认可,你的心会和平常感觉不同。会被轻易地就被勾起涟漪。 方知雨此刻就是这样的感觉:好像一个过期罐头,被人珍惜地买回家,把她全部吃下去,然后洗干净、种上花。 “也不知道秒数掐准没。”她对朝她播下花种的人说。 吉霄夹起方知雨给她烫的牛肉,裹裹酱汁,放进嘴里。品尝完后评价: “确实不如我娴熟,”她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要打分的话……” 见吉霄眉头微蹙,方知雨小心地问:“能及格吗?” “岂止及格,”女人说,“起码94分。” 听到这里,方知雨终于莞尔。 见眼前人难得地展露笑容,吉霄只觉自己就像在看一部黑白电影,突然转成彩色。她想这个长着一双猫眼的女人果然很适合笑,只是她自己好像不知道。 苦瓜脸?不存在的。他们还真是一点都不了解方知雨。 “烫个牛肉而已,这么开心?”想到这里,问她。 “是啊,”笑得眉眼弯弯的女人说,“能照顾到你,我很开心。” 听听这话,真不知道当事人是无心还是有意。 不仅是她说的话,她做的事,甚至包括她这个人本身……都在自相矛盾。 “方小姐,你好像很容易当局者迷。” 方知雨抬起一双眼狐疑地看过来。被她这么看着,吉霄只觉自己的心好像是在被一只懵懂的猫轻轻地挠。 然后她想,就这么暂时把方知雨留在云雾中好像也不坏。 很多事情,只需旁观者清。 刚暗忖至此,就发现方知雨的帽檐上不知何时沾了两叶香菜。提醒她之后,她想自己扫落,却总找不对位置。 因为她刚才笑了,便觉得她们亲近了些。吉霄不禁朝她扬手,想要帮忙。 然而下一秒,刚才还在笑的短发女人就立刻僵住,条件反射地往后欠身。 是第几次了?像这样躲开她。 不仅躲开她,还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香菜叶已经掉落,她仍用手挡着自己,丝毫没发现她的手腕就在这时完全暴露—— 薄弱的肌肤上,赫然是几处新鲜的掐痕。 吉霄收回手,一言不发地盯着那些浅红色印记。
第10章 谎言 餐吃到尾声,招服务员来埋单,却被告知吉霄早付过了。出餐厅进电梯,方知雨想转钱,被拒绝。 “那下次我请!” 吉霄没回应这句,只问她:“吃饱了没?” “饱到路都走不动。” “味道呢?觉得如何,好吃吗?” “很好吃。” “还想再来吗?” “当然!” “那你就又有一个愿望了。” 这个人,分明是在反驳她那句,“我没有愿望。” 无论怎样,有句话必须要说—— “今晚谢谢你,吉小姐。” “别客气。能照顾到你,我也很开心。”女人说,“毕竟你把命都换给我了。” 最后一句把方知雨听得一惊,震然看向吉霄。 吉霄也回看她,轻描淡写地问:“怎么了?” 努力地承受着女人的注视,方知雨无论如何都要跟她确定: “年会那晚的事……你究竟记得多少?” “都记得啊。” “可你当时明明喝醉了?” “喝醉了就要失忆?” “你有失忆症啊?” 女人耸耸肩:“那晚没发作呢。” 电梯就在这时到达底层,吉霄先往外迈步:“三千问留到车上继续吧。在这等我。” “所以,你记得我花名叫什么?”上车刚坐定,方知雨就急着问吉霄。 “是啊,”吉霄说,“不然怎么会叫你‘三千问’?” 这话一出,令方知雨在副驾座里陷落。那样子怎么看都像是在泄气。 吉霄一边发车,一边暼暼她:“怎么?我不能记得你?” 记得我却不跟我打招呼……这抱怨她可说不出口。 现在,饭也吃过了。她却变得更加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她以为吉霄厌恶她。但厌恶一个人会请她吃饭、送她回家吗?给她夹很多肉,还让她多吃点? “方小姐你……不是直女吗?”胡思乱想间,就听吉霄突然开问。 听到这一题,方知雨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 虽然不知道吉霄为什么在这时提出,但她很清楚,这问题很关键。它决定着今后吉霄如何对待她。 因为关键,所以她早就推演过:如果某天吉霄问她是不是直女,她该怎么答。 答“是”,那她还能跟她当个普通同事。关系若维持得好,或许能时不时像今晚这样,跟吉霄约个饭吃; 答“不是”,她的动机就瞬间显得不纯粹。加之她们又在同家公司,犯了吉霄的大忌。为绝后患,吉霄会不会又跟她划清界限、装作不认识她? 方知雨可不想被吉霄划出去。她希望她们之间还能有“下次”。 是的,现在,她又有新愿望了。关于吉霄,她还有很多期许。 所以标准答案早就备好,只是要尽可能自然地说出来: “我是直女啊,怎么了?” 吉霄沉默片刻,才问她:“那年会那晚……” 生怕对方不按台本走,方知雨打断她抢着背词:“年会那晚是我醉了,而且我一心救你,才会……那样。” “……哦,”开车的人回应,“其实那天我也醉了……所以才会酒后失态。抱歉。” 定性了……“酒后失态”。酒醒和喝醉的差别就是这么大。她早知道这人会后悔。 “还有,虽然我喜欢女人,但我绝对不会找公司里的,”又听吉霄继续,语气很是温柔,“而且原本我喜欢的就不是方小姐你这样的类型,所以你大可放心。……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你很好,只是我个人喜好问题。总而言之,如果年会那晚的事情让你困扰了,我道歉。” 吉霄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早就知道。但听她这么亲口说出来,还是难免失落。 这么失落了,这个人却让她“大可放心”。 难过归难过,有一点她必须跟吉霄说清楚: “吉小姐,年会那晚,你没有做任何让我困扰的事,更不需要跟我道歉。” “是吗?”吉霄说,“那为什么这段时间,我一直被人躲着?” 方知雨听到这吃惊地抬眸,随后就见吉霄正透过后视镜看着她。那眼神仿佛是在说: 躲我的不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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