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丽春没否认女儿的猜测,只说:“那时候,你们还小。等到了我这年纪,就知道经历多了,人心可以像大海。很多事只要不触及底线,都能包容。” 又鼓励她不去尝试,怎么知道没结果—— “你运气一向很好。” 方知雨想说,才不是。时运已经不眷顾她,不然妈妈不会困在床上。 却最终没讲出口,只感慨:“有时候,我真想回到过去。” “那可没办法,”女人说,“时间只会朝前。” 见她泄气,又开解她:“人不能回到过去,却可以重新开始。” “怎么重新开始?”好多事都是过期不候。 “打起精神来?”方丽春说,“你以前写作文不是常用一首诗吗?重新开始,就像擦窗户。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都不晚。” 方知雨想了想,明白方丽春说的是那首《借句》。牛头不对马嘴,不禁失笑。 也终于有心情跟妈妈讲: “总感觉最近好运来要讲话了。我问它喜不喜欢我,它居然答,喵!” “它被你捡回来像公主一样对待,当然要讲话,告诉你做你的猫多幸福。” 方知雨有感而发,侧头趴到女人手侧:“做你的女儿也很幸福。” “以后谁被我女儿爱上,才幸福。” 听她提到“爱”,方知雨不买账了:“幸福什么?”她说,“你自己都不相信爱情,还要我相信。你说你这个人矛盾不矛盾。” “我矛盾,是因为世界原本就复杂。很多事人无法决定,人能决定的只有自己的心情。” 头发已剪成寸短的女人说到这,用枯瘦的手缓慢地抚女儿乌黑的发丝: “所以方知雨,不要乱背十字架……要开心。” …… 这个午夜,因为想起离人,方知雨才终于从混沌中解脱。就像春天获得新姓氏,拿着花枝在一片新绿中跟妈妈回家…… 单是想到那一幕,都总觉阳光明媚。黑夜再漫长,心也有依托—— 即使只剩回忆。 又想起入睡前,跟吉霄视频。吉霄问她,知不知道明天立春? 当然知道。是她喜欢的节气。到了这一天,总会觉得春日将近,还会想起妈妈。 “不过,方阿姨的‘丽春’应该是美丽的‘丽’吧?”听她提及,吉霄问她。 “哇,你居然知道。” “当然了。你以为我认识你们多久?” 方知雨想起旧事,跟恋人算账:“可是,以前明明有人非要跟我按分钟算时长,还说我在她人生里占不了多少比重。” 吉霄听得背都立直:“谁这么不识好歹?” 方知雨被她的反应逗笑:“对啊,是谁?”…… 聊着笑着,最后依依不舍说晚安。挂断后去洗漱。上床关了灯,那边居然又来电话。 这一次看不到人,只听到她声音。 “有件事跟你讲过,但我怕你又像从前那样,听过就算。所以想认真再跟你说一次。” 方知雨忍着困意:“什么事?” “我爱你,”电话那头,女人突然对她说,“以前是心动,是喜欢,现在不仅如此,还是爱。”单听声音都知道她慎重—— “所以方知雨,你明白吗?没有你,我不行的。” 方知雨在黑暗中感动不已,却还装得平静:“怎么突然有感而发?”问她,“因为疫情?” “……差不多吧。”吉霄的口吻像是在示弱,又像是向她求救,“总觉得最近异常焦虑,患得患失,不知道该怎么办。” 方知雨连忙打起精神,分享她作为焦虑症前辈的经验,教吉霄如何深呼吸,如何自我疏导,还跟对方复习以前提过的四个步骤:要面对,接受,飘然…… “等待。”吉霄帮她补充。 “对,心平气和地等待。” “就像你现在等着我?”女人问她。 “嗯。”说到这,方知雨再克制不住思念,对着手机那头温柔地启口—— “吉霄,我等你回家。” …… 回忆至此,药物起效。方知雨被拖入深深的迷梦,让她像一支孤舟,飘零在无尽的黑暗。 时间被抽离,让她仿佛过完了一生,又仿佛还站在起点。一切不那么分明,直到眼前出现云雾。 披着雾湿,方知雨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茶山。是熟悉的山路,但不知为什么走了很久,都到不了老宅。 走着走着,她想,人生就是这样吧,如坠云雾。 她看过花好月圆破碎时的丑陋,也看过金碧辉煌凋零时的森然,金钱,成就,神仙眷侣……只觉所见如幻梦,越美丽越狼狈。脱落繁复的外壳,内里空无一物。 前方还有路,却又好像已能看到终点——在那里,也不过是云雾弥漫。 真无趣……真安静。 刚这么想,白雾散开。一扇门在她眼前出现。 方知雨停步,满怀期许地推开,却发现门后只有一口枯井。 然后她就明白了,人生无常。世事不过是一握散沙,因缘聚成,极其脆弱。人们流连幻境,稍纵享乐便忘记一切如露似电。再壮丽的文明长河,也不过是人类为自己所造的海市蜃楼,与细胞游弋时划出的弧线其实无异,终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只要时间依旧朝前。 2020年立春,白昼来到。方知雨一梦醒来,突然回想起车祸那晚,她为什么去找吉霄。
第76章 故旧 半月后, 吉霄做好一切防护登上回宁城的航班。 上飞机前,在大小叶群里看到信息:新项目已定,做线上教育。“受这次黑天鹅事件的影响, 知识付费的大时代必将开启, 机遇难再,我们要抓住!” 方向有了,可喜可贺。然而吉霄却发现自己并不因这番豪言壮语激动。 登机后网络关闭, 还是打开备忘录,看看最近在烟雨的工作: 小宅灵光一现,提出可以通过小视频教大家在家如何做奶茶,觉得可行,便让产品部提供了手头资料, 剪了发出去, 播放量还高; 洛希收集数据, 得出结论说封停至今,很多人反而想喝上一口饮料, 复工后只要外卖能保障,咖啡店、奶茶店应该能成为餐饮业中最先恢复的门店; 方知雨在公众号上持续更新, 展示烟雨疫情以来的各种动态, 其中有一篇治愈性图文颇受关注,她却总觉得这样还不够; 江玲梅虽还没正式到岗, 但已经加入到管理团队。就烟雨的线上点单系统,她又来沟通过, 跟吉霄确定运行情况、承载体量。这个之前令陆羽摇摆的项目,如今因为疫情, 反而成了定海神针,让大家看到如果疫情持续, 门店仍能正常运行的可能性…… 因为这些准备,再加上对形势的判断,陆羽来征求意见时,吉霄给出的建议是: 今年四月,如期推出新品龙井系列。 产品部那边配方早就敲定,供应部也没有问题,就是品牌部需要做好各方面的宣传。跟相关工厂联系过,虽然受疫情影响,时间应该都能赶上。 设计组这边也提交了初步方案: 新产品的包装主色为新绿,让人一看就想到春天,想到江南,想到西湖的茶田与碧野。 关于烟雨的未来,吉霄能想到的还有很多: 跨国拓店已经确定,合作伙伴是江玲梅认识多年的茶友,人在马来西亚; 烟雨的周边、零食和茶包原本就销路不错,之后完全可以考虑线上出售,这方面还能跟方知雨那位做直播的同学取取经; 门店应该会进入新时代,就算疫情结束,大家能够去店里喝奶茶,说不定也早习惯先在手机上下单…… 跟这些切实的图景比,对时下风头正劲的线上教育,吉霄的兴趣跟想象反而有限。 其中,也有疫情带给她的影响: 随着时日过去,这场一开始无人在意的病魇,不仅没有休止,反倒愈演愈烈。城市停摆、百业罢止,生离死别每日上演。巨变当前,捍卫生命的是医护人员,在几近瘫痪的城市坚持岗位的是外卖手,司机,社工…… 很快,烟雨也会复工。站回一线的当然不是她们这些坐写字间的人,而是店员。 曾经,她站在运营者的位置,站在大叶身后,时不时就会嫌门店事多。虽然不像晴天那么苛刻,但也只是为了给自己留份美名。如果可以,她也暗中希望能棍棒育人,希望每一颗螺丝钉都完美地遵从上位者定下的法则。 但是最近,她却常想起方知雨的话。那个时候,方知雨说,门店真的很辛苦—— “大叶他可没去过。” 她在面馆长大,本应最能体谅其间辛劳,却因为学习了管理,变得更像机器,将人的所得看成支出,看成成本,看成损耗……不对他们加以怜惜。 那么,受这套法则眷顾的人现在又在哪里?在一线吗? 大叶说,知识付费的大时代必将开启。在那个所谓的“大时代”里,获取知识的前提是不是必须先积累资本?那么螺丝钉们怎么办? 她还想到方知雨。像她这样人生脱轨、没能顺利获得文凭的人,在未来想重回正轨,是不是会更加艰难? 这些问题她以前从不会想,也不知大叶有没有想过。又或许大叶根本就不在意,在他眼里,“线上教育”跟彼时的“奶茶连锁”,都只不过是当下的掘金风口,内容是什么从不重要。他是非常现实的商人,闻利而动,永远都有下一处、再下一处。 如果眼前就是世界末日,她仍要跟随这个人吗? 有钢琴的房间,那曾是她的向往。想做人上人、享无尽乐。但人的欲望,到哪里才是尽头。 擅长什么,喜欢什么……原来,她也需要好好想一想。 心在踌躇,目光却被机窗外的风景吸引: 云海之上,赫然是一座雪山,壮美得如梦似幻。 看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拿出手机拍下这一幕。拍完就想起几年前。 跟大小叶刚开始打拼时,她情伤未愈,事业又在上升期,关系也求效率。那段时间,她游荡在宁城几个有名的女同夜场—— 直到进入烟雨,被派去西部区。 西南和宁城感觉完全不同,生活节奏慢,周边风景又多。她的周日安排也因此改变,会独自四处旅行。 就是那年冬天,去了蒙顶山。 会上蒙山,跟吉小红分不开关系。她喝了这么多年的蒙顶甘露,所以吉霄想来本地找种茶人,好自此让她喝上最正宗的鲜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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