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可能……不,我是说我其实……我从来都……” 吉小红生怕她又藏了什么惊人消息,着急:“你有话快说,不许瞒我!” 这一声令呵,让她声如蚊蚋:“其实,我不喜欢男人。” 吉小红理解了片刻。又怕自己理解得不对:“可你跟小叶……” “那是骗你的。” 这下理解对了。随即,她就又问出那个问题,只是这一次是问吉霄:“那这些年……你怎么过的?” 吉霄瞬间鼻酸,表面仍云淡风轻,答交过女朋友。吉小红又问其他人知道吗。吉霄答何风知道,公司里大小叶知道。 见吉小红仍一脸担忧,吉霄忙说其实没遇到什么非议,知道的人少。只是她觉得很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你……”吉霄说,“我知道,你一直盼望我成家。” 然而吉小红却告诉她:“我不是盼望你成家。”已经初显老态的女人安静片刻后,对她直言,“我只是一直觉得,你很重情分。我不想你明明很渴望,却一直不敢主动迈步,去结交合适的人……” 说到这,吉小红无比认真: “吉霄,你记住,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明白吗?” 这句话,说给站在云雾中被遗属怪责的女孩,说给总想投入人群、却总被人群远离的少女,也说给眼前这个终于鼓起勇气跟她坦承性向的女人。 话说开了,收拾愁容。问她女朋友是谁,一猜即中: “小雨?” 见吉霄大惊失色,吉小红带着泪也笑出来: “你以为妈的眼睛白长的?” 从小到大,在她面前,吉霄都极内敛。即使做成母女、提点过她,对于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吉霄依然很少表达。 但中学那时,她曾非常激烈地表达过,且两种感情还都指向同一人。 “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这次重逢后?”又觉得不对劲,审起人来—— “等等,你们两个小鬼头,初中就给我搞早恋?!” “才没有!”吉霄连忙否认,“我那时哪懂什么恋……方知雨就更不懂,完全是小屁孩,跟木头没分别!” 心扉彻底敞开,便顺口跟吉小红说虽然在一起,她却总觉得自己一厢情愿。 “什么意思?”吉小红不懂了,“小雨没跟你表白?” “表是表了……”吉霄说,“但她小时候就那样……满嘴喜欢、喜欢的,从不作数。” 第一次见吉霄认真烦恼这些事,吉小红倍感新奇,帮着分析: “那有没有可能,是人家小时候就喜欢你呢?” 吉霄双眼一亮,可很快又说,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你问过?” 那又没有。还在装失忆呢。 不敢戳破谎言,是因为眼下的一切虽然令人沉醉,却仍不足以让她忽略方知雨身上的矛盾和动机。 方知雨的动机藏在月饼盒子里,在那张旧CD的歌词本上。少女写: “吉霄,生日快乐。真诚地希望你接受我的道歉。无论要我做什么都好,只要你开心。” 至于方知雨的矛盾,当然是只对她执念,对其他事却无欲无求。 从云雾中走出来,方知雨找到她,像为自己灰白的人生找到出口。可是然后呢。当她的动机完成、矛盾解开,方知雨又打算走向哪? 又一年春天,跟一只小猫重逢。多怕再失去她。 她未跟吉小红提方知雨的心病,只讲,方知雨曾经说,在校园暴力里受到伤害的人,无论用什么方式报复都合理。 “我们当年是没什么‘校园暴力’这种说法了,”吉霄说,“但她确实觉得我受了伤害,也确实觉得对不起我。所以现在对我好,恐怕只是想赎罪……就像一开始,她同情我。” 吉小红听完,却说她不是这么想。 “之前在面馆我看到了,小雨跟你有说有笑。如果只是为同情,为赎罪,一个人能在你面前露出那样开心的笑容吗?”女人说,“吉霄,是施舍还是礼物,你小时候明明分得很清楚。” 吉霄一怔。 心结松解,终于有心情开玩笑。跟吉小红提起方知雨的旧茶罐—— “她在里面放了方阿姨的头发,小猫的骨灰,还有老师的遗物。我第一次去她家不知道,把茶罐撞地上。” 吉小红目瞪口呆:“你这家伙!”又担心,“骨灰没撒吧?不对,头发跟遗物好像更重要?” “都重要,都没事,”吉霄答,“盖子关着呢。” “可你发什么疯要去撞人的罐子?” “我不是有意的,是因为当时跟方知雨抱着……” 到此意识到不对,赶紧收声。但已经晚了。吉小红什么都明白了,再次出手拍她背上: “没正经!” “疼!” 打完又实在好笑。“就那么喜欢?” “……嗯。” “那什么时候安排我们见面?” “那个要再等等。” “等什么?”吉小红不解,“你现在都知道我不是老古板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我也想见见小雨、想跟她聊天啊!” ……就怕这个。 吉霄溜出里屋,到香烛前了,还听到妈在后面吼: “吉霄,你放元旦务必给我把人带回来!”
第70章 名字 这夜吉霄回家, 方知雨正准备洗澡。要进浴室了,这人突然问她,说如果她也有东西想放进旧茶罐, 可不可以。 拿出的是一张旧照, 背景在西湖,有两位老人和一个笑容不羁的男子。 她一下便明白那些是谁,跟吉霄说, 当然可以。 带着吉霄去开罐子。刚放好,又听女人说,方知雨,如果我死了,你也会把我放进罐子里吗? 当时她一下就生气, 锤在吉霄肩上, 怨她怎么狠心讲出这样的话?吉霄只是笑。 进浴室拧开花洒, 就没骨气地哭了出来。 《冰与火之歌》里,临冬城的小女儿艾丽娅去学习剑术。老师教她面对死神时, 永远都要对它说一句话: “不是今天。” 从那之后,这话就宛如一个附身符, 伴随艾丽娅度过了无数危机, 护佑她与死神擦肩而过。令方知雨印象深刻。 因此接到医院通知的那晚,她又逃进了电影中, 告诉自己接下来要拍戏。她会像艾丽娅那样,只要在口中默念“不是今天”, 就能逃过所有无常。 那夜有雨,却能在夜空中看见月亮。细雨中, 那只看尽人间的金色眼睛异常美丽,好像足以引发所有奇迹。 不是今天, 那么明天就能一切如常。她会到点醒来,做好工作、来到医院,一如既往地在方丽春身边围观那场一直在进行的死别。在她面前的病人像一枚化石,却又的确在呼吸、在活着。这样的方丽春,是不会那么碰巧就在今天离开的。 然而那一晚,咒语失效了。等待的尽头是平直的心电图。 一把钝刀杀了她七年,其间积累了多少领悟,早该在云雾中看开。还以为在面临那必然来到的一刻时,她可以很超然。 然而当死别真的发生,却还是没能如愿麻木地度过。即使是电影,她也恸哭出声。 …… 在水声的掩盖下,方知雨背着半透明门垂泪。却在这时有人敲门,问她能不能进来一起洗。 这是什么问题? 注意力顷刻转移:“当然不行!” “为什么?”吉霄隔门问她,“你又不是没见过我。” “那、那是不一样的……” “求你了。”女人在外面说,“我们浴缸那么大,却从没一起用过。” 这个人的请求,她从来没办法拒绝。等她进来,就被先甜言蜜语一阵哄。很快抱到一起,害她伤心都无的放矢。 吻落下之处热流淌过,总觉得呼吸比平日更沉。之后吉霄也褪去衣衫,所见开始变得绮丽。再简单不过的涂抹,也令人心跳超速。是清洗还是贪恋的抚摸,早分不清楚。 理智陷落,吉霄还要在耳边问,舒服吗。 太舒服,所以进浴缸时,人都脱力。任吉霄托着她浮她身上,跟她贴合着拥吻。到动情处,难以自已,抱着恋人蹭动,唤她: “吉霄,吉霄……” 这个人呢,竟趁她耳根子软,跟她真挚地赔礼道歉,说罐子那句话她不该讲的。 方知雨此刻心防比泡沫松软,直接抱紧眼前人道出心声: “你明知道,我只有你。” 多沉重一句话,听的人却很喜欢。腾出一支手用湿润指尖轻点过方知雨后背,令她极熨帖,又痒酥酥。 于是接下来,她要求什么,方知雨就做什么。终是将她自己煽动得更加难耐,将人靠放下来,交换位置。 出水面捞起女人一条腿,侧头一边舔吻脚踝,一边同她贴近—— 泡沫荡开,春色满室。 …… 水又换过一轮。被恋人从后抱着,刚攀过极乐峰顶的方知雨松懈困倦,什么心事都讲。 讲奇迹没能降临那个雨夜,说“不是今天”也毫无用处;讲人的生死她左右不了,但是一只猫、一次突发的危机,她竟然也没能成为对方的庇护,还是悲剧收场。 “我妈妈总说我这个人没定性,要我努力一点、认真一点……但长大后,我觉得有些事命中注定,不是努力就能改变。”赤*裸地倚着恋人,方知雨慨叹,“我妈还说她小时候,跟姨妈一起去爬树,结果两个人都掉下来,差点丧命。每每提起这事,她都很得意,说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什么后福啊,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听的人注意到什么,问她:“这事你以前跟我讲过吗?” 方知雨也迷乱:“没有吧,”又想起来,“但大难不死那句话好像讲过,忘了什么时候。” 听了这句,她身后的人不知为何笑得魇足。 之后跟她说,今晚回家烧纸。吉小红同地下的人通话,就像他们真能听见。“我妈说她常去烧香拜佛,要论信哪个教,又是没有的。” 说到这,吉霄握紧方知雨的手:“但是她说,她信人死后有归处,信爱的人会再见。所以在人间时一定要好好活,免得下去挨骂。” 方知雨听到这,再恍惚也落泪。 “而且不是你说的吗,要相信春天。到了春天,雪山会等来融解,玫瑰会等来亲吻。” 终于能笑一笑。“肉麻。在哪学的这种话。” “是歌词啊,”吉霄告诉她,“你在白夜弹的那首钢琴曲,原来是有歌词的。我去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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