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扮得有理有据,那时候,她还专程打电话跟老同学请教—— 眼看着跟方知雨越走越近,理论知识得先过关啊。 她的人生好像就是从假装失忆开始变得轻松。初三下学期,在学校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到了高中,更是宛若新生。 但去一中报道那天,吉霄没有熬出头的感觉,反而紧张: 因为人群中,她竟然看见王乐云。 在当时排挤她那帮女生里,王乐云总显得游离在外。看上去是跟她们玩在一起,却从未明确态度。她似乎是那些人里唯一不讨厌吉霄的存在,除了不再跟她搭话、借书,她们之间似乎没太多改变。 初三下学期,第一个跑来跟她真诚道歉的又是王乐云。 女生跟她约在河岸,好像她和方知雨的秘密基地,于她而言也不是秘密。这让吉霄对离开的人又生怨怼,所以王乐云当时说了什么,她听得囫囵。 对她而言,王乐云这个人从不重要。但她们却考进同所高中。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真怕未来三年又重蹈覆辙。 过累了那样的生活,所以开学好长一段时间,尽管不同班,吉霄仍暗中盯着王乐云。 但是王乐云,在新学校里什么都没有说。 再后来,跟何风做成朋友。到高二分了班又绝望发现,何风居然跟王乐云成朋友。 当何风跟她介绍自己新交到的好友时,吉霄有一种炸弹终于要引爆的感觉。谁曾想到,王乐云竟给她吃下定心丸: 女生装作不认识,朝她伸出手。说之前虽然同校,却好像没见过她。 在震然中,吉霄握住伸来的手。 因为王乐云的缄默,高中她过得很自由,并第一次成功留住了至交,跟何风交好至今。 为了何风,跟王乐云的表面关系维持下来。但她不是全无私心: 那个一逃了之、什么都没留下的某某,若想追寻她消息,只能通过王乐云,不是吗。 可是,当她终于跟王乐云相处到即使提及她表妹也不突兀的时候,却听王乐云说,跟那家人早不联系。高中毕业后王乐云就出了国,自此更疏远。 然而去年,通过何风介绍,王乐云认识了小叶。吉霄一开始觉得很烦扰—— 可以容忍表面关系,不代表可以容忍跟这个人因为公事常常碰面。 但是,方知雨突然出现在烟雨。 从未想过有一日,竟会期待去总部跟王乐云见面。方知雨在躲她,但表姐来了,她总要认的。 而且王乐云的存在还能帮她证明她是真“失忆”: 当年她被石头砸,王乐云可是知道的。 期待着通过王乐云跟方知雨重新“结识”,更想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当年,她不是把一切都归咎于这位表姐?看到对方至今跟她保持“友好关系”,方知雨怎么想? 结果事情并不如愿:王乐云说的是真的,这么多年她们确实不联系。表妹就在她眼前,她居然也没认出来;而方知雨那边也完全没动静。 当时多焦躁,但她想,要有耐心,要等升职回总部,要放长线、钓大鱼: 关于怎么对待方知雨,她有过很多想法,有的完成,有的放弃,有的尚在进行中。 吉霄抚脖间的项链。是方知雨送她的生日礼物,一枚钥匙形的挂坠。 “对了姐,”这时吉然出声,“有东西给你看!” 神秘兮兮领她进屋,翻出一个月饼盒子。吉霄接过来打开,发现里面尽是些她想都想不到的旧物,吉然背着她藏的。 离现在最近的,是她帮吉祥做的戒酒监督卡;最远则是全家去西湖照的照片,有20年了吧?保存得不好,已经褪色。 更意外是关于06年:当时因为怒愤扔掉的CD机、方知雨送她的生日礼物、以及去江岸看夜景时留下的合照……竟然全部失而复得、都在眼前。 “我那时偷偷捡回来的,可不止《冰与火之歌》!”见她震惊,吉然得意。 又说海报撕碎了没办法,但CD机完好。他偷偷带去学校听过,一点没摔坏。 这事吉小红清楚,叮嘱他千万不能让姐姐发现。要是惹姐姐伤心,他是要挨打的。 这些年小心翼翼,直到去年大意疏忽,津津有味在里屋看旧小说,却被吉霄一眼识破那是她的。吉然谨遵老妈教诲,不敢说还有其他,只把书还给了主人。 然后前段时间,老妈来找他。喜气洋洋让他把旧东西全找出来还给姐姐,就像终于可以揭开某个封印。 “东西我转交了啊,而且你看,都好好的。你跟妈总这样隔空猜谜语。”说到这吉然故作老成,指点她,“你啊,想家就回来住,想妈就告诉她……什么都不说我替你憋得慌,她也会寂寞。你们两只小女人其实很爱彼此,别总拿我当传话筒。” 说完自己都害臊,实在呆不下:“我出去盯着香!” 等吉然离开,吉霄的神色才变化。 进初中,心窍比小学完善,终不像幼时打打篮球就解忧,开始完全领会被他人孤立带来的刺痛。心情晦暗,便不爱照相。合照更是少之又少。她能同谁照呢。 所以时隔多年,看着旧照中的自己,她其实很陌生。毕竟好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愿回忆那时,更想不起自己的脸。 信任是一根沉底朽木,要到与何风相识,才被捞起慢慢风干。伤口不疼了,但留下的瘢痕始终在,让她害怕面对真实的自己,也不敢主动走向他人—— 她也在等待一场彻底的复苏。 吉霄看着手中的盒子。 吉然这家伙今日有功。这么想来,以前还发生过另一件事。 那时当销售,陪客户喝酒到夜深。晚上摸黑回家,遇上还在放假的中学生没睡觉,过来照顾她。 “要不要去医院?”见她又吐一次,吉然给她递纸巾,急出眼泪,“这工作不做了!辞职!” 吉霄吐完,缓一阵才说:“辞什么职啊……你知不知道这个多赚钱?” “可你吐得这么难受!” 吉霄被关切,又在醉中,言语难免失分寸:“这有什么,”她说,“倒是你,多大了还这么爱哭?搞得就像我是你亲姐。” 吉然被这句一下戳中:“你什么时候不是我亲姐了?”又怕吵醒吉小红,嗡着鼻子压声,“你这样说,妈听到多难过!” 或许是觉得她反正醉了,醒来就会忘,跟她掏心掏肺:“以后不许你再这么说,我们可在一个户口本上!而且你跟我有血缘关系,这改变不了!你还带着我长大……你不是我亲姐谁是?” 又声讨她现在变了——“以前明明是你跟妈说,爱哭不是坏事。你说那是因为我心地善良,因为我真的在乎。你说男孩也可以掉眼泪,是不是懦夫全看面对困难的态度……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多感谢你?” 青春期的少年还在独自忧郁,吉霄却笑出声。“行,我命好,有个心地善良的亲弟弟,还不需要我养。” “姐姐为什么要养弟弟?”吉然却反问她,“妈可没那么教过我。” 话都到这,跟她透底:“其实,妈知道你抽烟。” 吉霄酒都醒了几分:“你说的?” “不是我!”吉然说,“是她鼻子尖,你知道的!” 吉霄心虚:“那她怎么说?” “她当然很担心了!念叨现在做销售怎么回事,压力这么大,她们以前可不像这样。又说这是工作所迫,不像喝可乐,还能直接念你。她就是这样,对你总担心,又总在琢磨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 吉霄光是笑。但她想起很多年前方丽春说,做销售是受罪。在她眼里,这职业却金光熠熠。她以前总觉得,吉小红是神。 所以第一份工作也由此开始。辞职吗?或许吧。但现在还不到火候。 吉然不知道,她这个人跟酒鬼吉祥不同,醉酒后发生的事没有哪件不记得的。 后来进烟雨也是。西部区拿下重要项目去庆祝,第二摊在KTV。有人碰巧点了一首老歌。她跟人唱着唱着,掉了眼泪。 自己没意识到,还是小宅眼尖,问她为什么哭。她在醉中感慨,说初恋很遭,她却没能忘掉。 小宅见有机可乘,问她初恋现在人在哪?她答在宁城。又跟她打探名字。她当然不会讲。 “那姓什么总可以说?” 听小姑娘点起百家姓,她想,点不到的。那人的姓很少见。 小宅不知内情,说她不真心。她便随便敷衍: “跟你一个姓,行了吧?” 结果弄巧成拙,成为她喜欢王乐云的又一力证。到方知雨跟她问及,她才想起是有这回事。 其实,在她看来,跟方知雨共度的那些曾经所覆盖的远不止苦楚,还有美好。所以每每谈起旧人旧事,她都很想跟对方叙旧。 但能叙旧的前提是,必须先承认有过去。 吉霄看着眼前的旧物,心想恐怕还要吉然帮她继续看管,背着方知雨。可是要背到何时?三十年?五十年?还是更久? 等她们都白头,能不能把心结当笑话讲。 吉小红进来,见她端着月饼盒,一下笑开。 “马上元旦,我们怎么过?”问她。 “都行啊。吃个饭,或者去哪玩。” “就我们三个?”看准机会,吉小红问她,“小雨她们呢,有什么打算?要不大家聚聚?”又说,“她爸爸生意忙,不来也没关系。但她妈妈总要请到。” 见吉霄又闷声,吉小红拍她一掌:“你到底怎么回事,这事情问你多久了,回回都装哑巴!你跟小雨不是都和好了吗?” 吉霄叹一声,才终于说,方阿姨走了。 “走?”吉小红还问,“走去哪?回安徽?” “……渐冻症,两年前死的。” 吉小红震愕。寂静之后,独自喃喃了好久,依然很难接受现实。 “埋在哪呢?我得去看她。” “……遗体捐献了。” 吉小红闻言再无法自持,为故人红了眼眶。 又听说小雨现在改了姓,也没去留学,甚至连大学都没上。之前一直在老家照顾妈妈。至于爸爸,早病逝了。吉小红听得落泪喟叹:“这些年,她都怎么过的?她还那么小……” 她也想知道,方知雨这些年怎么过。怎么从记忆里那个小鬼,变成了独自熬过困境的女人。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告诉她世事会改变,奇迹会发生。 接下来的事,吉霄想象过很多次。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为什么跟吉小红谈起。应该会做很多准备,而不是像此刻,只是一时冲动,突然很希望妈妈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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