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注意力转移了。乔栗子想,伴随着一点厌倦:你去给玄心悦带晚餐吧,吃完再和她看电影吧,你爱对谁好对谁好,反正你有一颗广博的爱心,你是一个大好人。 我要斩断七情六欲,她想,我要用一颗石头做的心面对沈从容。随即想到几天前,听对方说真的很喜欢魏学同的时候,自己也是这么下定决心的——总之这次一定要做到。 不过还是没能心如止水。晚上陈导演讲戏,不知怎么说到之前拍戏去的热带大草原,令他如痴如醉,后来又独自飞去待了半个月,住在树屋上看角马迁徙。 乔栗子也算时常旅游,但没怎么去过这些荒蛮原始之地,听沈从容和陈导演聊他们拍戏间隙,用望远镜观察狮子捕猎,说:“这么好玩的?我都有点动心。” 沈从容看她一眼,说:“你去的话,可以叫你朋友陪你。” 乔栗子一下就感到这句话的刺耳。 玄心悦也插入话题,讲了一个纪录片上看来的、雌狮为保护幼崽而大战鬣狗的故事,用了很多辞藻以渲染母爱的光辉。 在座的几人都知道乔栗子母亲过世了,有点尴尬地纷纷朝玄心悦使眼色。 玄心悦视若无睹,还总结说:“真是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乔栗子很烦地开口道:“女子大会代表就是你吧?” 玄心悦并没有显得被冒犯,声音反而越发柔和:“不好意思,你不喜欢谈这个是不是?让你想到因为你而自杀的母亲了吗?” “因为你”这几个字,她说得又慢又清楚。 沈从容猛地看向她,神情中有种震怒。 陈导演先是愣住,然后说:“好久没打网球了,什么时候去打网球吧。” 副导演配合地转移话题道:“行啊,我技术恐怕都退步了,家门口新开的球场,都没时间去。” 然而无人理会。乔栗子冷冷向玄心悦道:“谁说的?” 玄心悦说:“知情人。” 副导演就向玄心悦道:“哎我也认识一个知情人,是我二姑家邻居的前夫的朋友,但我也没有到处讲呀。这哪能乱讲。” 玄心悦似听不懂话中讥讽,只望着乔栗子道:“哦,我记错了吗?” 空气近乎凝滞。 乔栗子没有否认。 沈从容自认对乔栗子比较了解的,不用查备忘录就能如数家珍地列出对方的很多习惯与好恶。例如她喜欢银饰和炖得甜软的雪梨羹、凌晨的便利店和工作日的图书馆,讨厌等人和恐怖片,棋下得很好,种过一株盆栽薄荷,最快乐的暑假是三年级在乡下过的,有一个严进宽出因此人数极为有限的朋友圈…… 但她母亲的去世和她有关,这是一个新的信息。像一块拼图填到空缺处,可以解释她很多当时看起来略显怪异的抑郁情绪与自艾发言。 但得知的沈从容没有丝毫快感,身体里面,冲撞着一股激烈的愤怒。她死死盯着玄心悦,为这人——不论出于什么目的——公然而轻慢地讲出别人的隐私之事。 那天后面的拍摄,乔栗子没有参加。 晚上,沈从容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感到非常、非常难过。一旦试图想象乔乔经受的责难与挣扎,心就像是被撕成碎片。 她想找乔乔说话,但沉痛的事件面前,语言总是显得苍白虚弱。尤其是不被需要的时刻。 点开清点丝绒的账号,和乔乔的聊天框内,最后一页消息都是自己发送的,至今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又登进了乔栗子的fanclub。会员制粉丝社区里有独家资讯和未公开花絮视频。沈从容会看乔栗子在里面发的照片以及回复的评论。 这个还有私信和提问箱功能。去年fanclub的一个问答活动,抽签名拍立得之类的。沈从容参加了,问的是乔乔想要什么圣诞礼物。 抽奖没中,但乔栗子居然在海量问题中看到了她的,还截图来问这个叫清点丝绒的是不是她本人:“你居然加了我的fanclub?” 沈从容回:“不行吗?” 乔栗子又发了一张新截图,上面显示她在fanclub的消息列表中,把清点丝绒置顶了。 沈从容想到,在这里私信,也许乔乔会看到,如果她愿意,也许会回复。 但突然不知从何说起,斟酌半天,发送道:吃饭了吗? 意外的,对方很快回道:吃了。 清点丝绒:吃的什么? 微观栗子:沙拉。 清点丝绒:好吃吗? 微观栗子:还好。 清点丝绒:今天天气好吗? 微观栗子:还好。 清点丝绒:今天心情好吗? 微观栗子:还好。 清点丝绒:今天星座运势好吗? 微观栗子:还好。 清点丝绒:你是自动回复人工智能吗? 微观栗子:不是! 清点丝绒:那你怎么理我了? 微观栗子:前几天,有点事情没想明白。 清点丝绒:现在想明白了? 微观栗子:现在不重要了。 清点丝绒:什么不重要了? 微观栗子:爱不重要。 清点丝绒:爱不重要??!? 微观栗子:嗯。 微观栗子: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爱还是不爱,就不是一个问题。 沈从容听见自己心底传来叹息的声音。她打字道:可是我爱你。 对方回道,快而轻巧地:抱,我也爱你。 沈从容觉得乔乔还不如回个“哦”。 第二天乔栗子只有一场早戏,有个需要晨光的镜头;下午就去音乐节那边合排走场什么的。沈从容到八点多到的时候,乔栗子已经下了戏,在吃早餐。 柳丝丝帮她剥橙子,看见沈从容进休息室来,还招呼道:“沈老师早啊,蟹粉小笼吃吗?我买得多,这家蛮地道的。” 乔栗子咬着豆浆的吸管,闻言看柳丝丝一眼:“人家又不是没有早饭吃,至于抢你的?” 沈从容是真没吃早饭,但乔栗子讲到这份上了,她只能说:“多谢,我吃过了。” 心里知道乔乔介意昨天的事情,想说早知道玄心悦能说出那种话,昨天我把巧克力喂狗都不给她,而且也没有真的给她。 但乔栗子很快就走了,令她本不明媚的心情雪上加霜。
第二十章 乔栗子在音乐节表演,借的是一支相熟乐队的鼓手和键盘手。那个乐队的主唱叫但洗,是她高中去一所大学的文化节时认识的。初见的舞台相当简陋,台下人也稀稀落落,但乔栗子听她唱了第一句就惊为天人。后台管理并不严格,她进去和她交换了联系方式。 高中的乔栗子很乐于交一些具有艺术气质的朋友,不然当初也不会在电影论坛加人了。她甚至还交过笔友,以一种落后于时代的形式收寄纸质信件。不过都随着她出国而断了联系。 那时但洗给过她一个链接,说里面是她新写的歌,“听完告诉我你的意见。” 跳转后需要输入密码,而但洗并没有告诉过她,不知是忘了还是怎么。乔栗子胡乱试了几个,没有成功。 后来事情接连发生,出国后,一度熟识的那些朋友的留言,她都没再回复了。之后又回国。高中时代那么积极主动地与欣赏的人结交的记忆,被尘封在一段过于天真欢乐的时光中,如同凝结的琥珀。 如果不是去年的胡桃音乐节,她和但洗还不会重逢。当时但洗跟她打招呼,向她介绍自己乐队的成员——白羊和毛豆(身上都佩了许多挂坠与胸针,穿着像是旧货店里淘来的超大号黑色针织衫和破烂裤袜)。 毛豆似乎很喜欢她,第一次见面,拿一块布擦着琴,说:“给你弹首曲子。昨天才写的。” 毛豆弹完,问她怎么样。 乔栗子想了想,说:“昨天在伤心吗?” 毛豆说:“主要是看了部伤心的电影。不过,只要人生的问题不解决,看了高兴的电影也不会高兴。” 乔栗子说:“你有什么人生问题,人的存在?人的意义?人的来处?” 毛豆摇摇头,说是“怎么挣大钱”。 乔栗子肃然起敬,心想这就是艺术家吧。 今年就更夸张了,到了排练室,发现他们在聊理财。 但洗说:“就你这点钱,给你百分之百的收益又如何?” 毛豆说:“给我年化百分百,我立马去借。” 乔栗子忍不住笑,说:“有人加杠杆了。” 白羊随之道:“都让让,天台售票处来了!” 乔栗子笑得不行,说:“白羊好会赚钱,有经商头脑。” 白羊说:“摆地摊我是专业的。” 乔栗子听他们聊了一会发财致富的思路,可行性都还不如把钱省下来买红豆饭摆在家门口等座敷童子上门,渐渐就有点走神。 今天早上我不礼貌,她想,我对沈从容不好,总是吃她的饭,还吝惜几个小笼包…… 等他们的话题转到这届音乐节的参演人员上,乔栗子又想:但沈从容让玄心悦拿走巧克力,我再也不给她巧克力了…… 工作人员敲门,来送奶茶外卖。白羊开门拿了,念着乔栗子那杯标签上的“杨枝甘露,去糖,去椰汁,去西米”,一边疑惑“这叫什么杨枝甘露”,一边递给了她。 乔栗子道谢,还在想:但送给沈从容之后就是沈从容的,想怎么处置都是她的事,我不在乎,所以……早上我做得不对,没有礼貌。 她插好吸管,突然发现几人都在看着自己:“……怎么了?” 毛豆说:“我们刚才说偶像歌手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哦,是说你妹妹唱的,太一般了。” “一般?你竟然说乔梅子唱得一般?”但洗情绪激动地说,“乔梅子的歌,那分明是……” “很烂。”乔栗子接道。又纠正一句,“她不是我妹妹。” 她看过演出日程表,知道乔梅子也受邀参加了。 演出前一天的调音,乔栗子被安排在最后一个。她特意踩着点抵达会场,想着调完就走,免得跟乔梅子打交道。不想到场后,胖胖的负责人说:“实在抱歉,前面有个乐队拖得时间久了点,您这边还得再稍等一会。” 转头就见乔梅子也等在那里,并且,见她来了,还过来跟她讲话。 乔栗子不想理她,但是,更不想躲她。 “真荣幸能和姐姐同台。”乔梅子说,“我兴奋了好几天。” 乔栗子说:“没想到你会来。”仅从对方的唱歌水平出发,她实在看不出这有何必要。 “能来为什么不来。”乔梅子说。“反正比来不了的人强。” 乔栗子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相信乔梅子如她自己所说,是个“热爱舞台、追逐梦想”的人。能说出这种话就说不上爱,只是一点喜欢。 她厌倦地说:“希望你唱的能有说的那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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