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庭见这妖女实在胡搅蛮缠,怒道:“你——” 展珂低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止住了谢明庭的话头。 只听得殿内一声咯嘣的脆响,燕徽柔听得分明,不自觉挪了目光,冲江袭黛手中看过去。 那几只脆弱的蝴蝶,因为江袭黛一个用力,掰折了翅膀,散成了细小的木头碎块,四分五裂地躺在她的掌心中。 江袭黛怔了怔,盯着手中的碎片看了一会儿,骤然松开手,一拂袖将那些碎块甩向地面。 她沉吟片刻,目光自底下三人来回瞥过。 目光从谢明庭身上停得最久,轻慢地掠过法百川额上的汗珠,再是极快又粗略地掠过了展珂,不愿细看。 那日在四大道门围攻之时,江袭黛虽然来去自如,但也是仗着自己身法轻灵诡谲,破出了阵法,没有实打实地与几位仙道同盟纠缠死斗。 他们三个聚在一起,真若惹急了开始困兽之斗,加上后来江袭黛心脉受损一次,还在调养——估计是一场恶战。 没必要。 他们杀不了她,会死。 但死人也总能从她身上撕下几块肉来,让她不好过。 江袭黛不想不好过,至少在人前不能。展珂那一次——到底是意外了。她心中怨了一阵,恨自己走神,也恨展珂凉薄无情,却也无可奈何。 魔教妖女大抵是不能有颓势的。 否则外面儿一大堆闻着血味就要来的正道人士,就要如秃鹫一样反扑上来,让她死无全尸。 江袭黛一向爱惜自个的命。 说来也很可笑,这个世界上人人都盼着她死,年年念着她死,咒着她死。阿珂曾说过怜爱她一辈子,倒头来也想杀了她。 她从出生就没受过期待,却还是想要不择手段地活着。 江袭黛面上不显,她依旧轻勾着唇角。 只是暗地里,在这么想的时候,却难免把宝座上的扶手摁出一个坑。 每次碰上展珂,她睹人思旧,就总控制不住心绪烦乱。 江袭黛撇开自己摁的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指尖:“放过这群人,还有那老头?倒也不是不行。本座也实在懒得动手。” 燕徽柔在一旁小弧度地松了口气。 而下一瞬。 她莫名其妙被江袭黛瞪了一眼。 “……” 法百川冷汗蹭蹭下,一颗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的眼睛望着地面,却竖起耳朵听江袭黛的话,如同听着审判一样。 谢明庭闻言,眉梢略松:“是什么?” 座上的女人低笑一声,慢慢开口。 “饶他一命是可以,他不行,那你们便替本座把这事儿解决了。寻到让我身旁这个小丫头续上经脉的法子。” “这其二么……” 江袭黛饶有兴致地看着谢明庭。 “谢宗主,今日你千里迢迢地来问罪,扰了本座赏蝶的兴致,不应当赔礼道个歉吗?” “毕竟本座可什么都没有做,便被你谴责了好一通大道理。” 谢明庭闻言眉梢蹙得更深:“你岂是今日一日干下的杀孽,何况情理上,我拦着你大开杀戒,又何错之有?” 江袭黛笑道:“那么,你是想同本座战一场?本座可不会死,你和这破阁可不一定了。” 那双桃花眸似弯非弯时,怎么看都是一个柔婉佳人,颇有桃李春芳色,完全瞧不出底下残忍的心性。 江袭黛拿起了自个的伞,抽出一截软剑,似乎是在慢条斯理地把玩。 谢明庭背后的剑匣嗡鸣,她一口气拔出了那把赤金重剑,攥在掌心之中。 她与江袭黛僵持了片刻。 法百川颤颤巍巍地往谢明庭跟前走了一步,“谢宗主,依老朽之间,还是不要在这里发生争斗得好。” 谢明庭看了一眼法百川,眉头更紧,其实她打心眼里看不起这样的人。 只是。 神机阁到底不止一人,更有无辜之人,全是她们的仙盟同道。江袭黛一拔剑,估计此处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帮便不如帮到底了。 谢明庭将攥剑的手缓缓松开,她把赤金重剑插回剑匣,而后抬起双手,墨蓝色的广袖垂下来,板正地向江袭黛拱手让了一礼: “江门主确实还没有动手,我揣测在先,是为不妥。” “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 “……你还想如何?” “怎么赔罪还需要本座教你吗?” 江袭黛挽起衣袖,自面前的果盘里拈起一颗葡萄。她顺手甩在了座下,任其骨碌碌地滚开。 “跪着。” “爬过来,把这颗葡萄吃了。再学狗叫几声,讨本座个欢心。”江袭黛支着腮边,慵懒道:“本座就原谅你,还有你们——这样好了。” 燕徽柔看起来有些不赞同,但无奈嘴有禁制,讲不得话,险些站了起来。 江袭黛适时抬手,一把搭在她肩膀上,给人安分守己地摁了回去。 “……” 燕徽柔纹丝不动,闭眼掐了掐自个的人中。 “那边的法阁主,你也一样?本座饶你不死,说到做到。何况既如此有诚心,还另赠你一箱固本培元的高阶丹药,就当是替这丫头治疗的报酬了。” 荒谬! 谢明庭一生耿介,她生来天资不错,乃是名门正宗的骄傲,一路顺风顺水继任宗主,算得上是年轻一辈的翘楚。却还未受过如此侮辱。 堪称奇耻大辱。 只是更让她没想到的是—— 法百川迟疑了片刻,哆嗦着真跪下了。他跪在地上,前几步还爬得拘谨,不大利索,但爬出几步以后,却越来越顺畅。 “是是是,只要江门主欢喜。” 那老头如狗一样爬到江袭黛脚边,颤颤巍巍地拈起沾了灰的葡萄一口吞了下去。 江袭黛当真被逗趣儿了,她抬手掩唇:“不错。接下来呢?” “法阁主,你这样做,实在是丢尽了仙盟的脸面。你……”谢明庭在一旁皱眉,她实在想象不到这人怎么跪得下去的。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法百川却骤然扭头道:“谢宗主啊,你毕竟还年轻……脸面,脸面有性命重要吗?!” “汪……汪汪汪!” 一时大殿之中犬吠盎然。 江袭黛笑道:“倒还有几分肖似。不错,赏你了。法阁主,你先下去吧。” 一大箱丹药从纳戒里甩了出来,那可都是真材实料的高阶丹药——江袭黛很久以前从别人宗门抢来的。 那老头捡回一条性命,还白得了大馈赠,他一时双目微睁,“汪”得更加激烈了几声。 “……” 法百川连忙揣着丹药,四肢并用地爬起来,哪里还见得平日一阁之主的威仪,匆匆忙忙地下去了,甚至都没有理会谢明庭和展珂二人。 待这个丑角儿匆匆消失以后,江袭黛的目光落到谢明庭身上:“谢宗主,怎么还不如一个老头利索?需要考虑这么久么。” “给本座。”江袭黛微微颔首,目光向下扫得矜傲: “跪下。” 殿内的威压已经十分凝重,几乎化为了实质。 谢明庭顶着威压,长身玉立,并没有跪下,僵持之中,抵不过江袭黛修为深厚。 她的唇角缓缓流下了一行血迹。 正当此时—— 一女人挺直着腰身,撩开衣袍,柔顺地跪了下来。 谢明庭惊道:“展珂!” 展珂跪得端正,她微微仰头,看向江袭黛,又闭目垂下脑袋,只说了一句:“你若非要如此,我以一阁阁主之身,代她向你请罪。”
第33章 神机阁大殿中, 一时万籁俱寂。 “展珂。” 江袭黛怔了半晌,随即轻轻勾了下唇。那神情说不上是悲痛还是讽刺,她又定定地盯了跪着的女子半晌: “你为了她,给我下跪?” 谢明庭也看不下去, 想要把展珂拽起来。 但展珂却推开她, 没有起身, 一身素净的衣裳静静铺在地上, 显得格外安静。 她双手叠在腿上,分明是赔罪的姿态,却还是仰起了头,看着江袭黛:“江门主, 如果一定得有个人同你赔罪的话, 我更够格一些。先前三番五次的敌对, 加上捅你的一剑,怎么看也是揽月阁这边的仇要深一些。” “至于谢宗主, 你又何必折辱她?” “倘若是为了给我看的话, 那么大可不必了。”展珂一笑:“倒挺让人生厌的。” 那女子抬眸的神色, 还有睫毛底下隐约流露出的厌恶,太过熟悉。 “……让你生厌?” 江袭黛根本无法言说出口的是,那时她总是疑心自己生得不合她心意, 又或是性子不讨喜,毕竟偶尔闹别扭,她一个人故作恼着, 却不见展珂来哄她。 一些女儿家的小心思罢了,也十分好哄。 但展珂多半只会一笑置之。 久而久之, 江袭黛便十分知趣,不再闹这些小别扭, 变得更是温柔体贴,几乎是百依百顺。譬如展珂不喜欢她总是黏着,她便站在远处悄悄瞧她的背影。 但其实她不是生来性子柔软的人,强行把自个塞到套子里,于是总有些蹩脚。 只是那假面装多了,竟也分不清自我了。 譬如在展珂投出这样的神情时—— 哪怕两人已经成了死生的仇敌,江袭黛自由了,再也不需要讨好她什么了。 但还是习惯性一晃回到好多年前,在心里生了些卑怯。 正恍惚到不知是何年何月时,江袭黛感觉自己手背上被捏了一下。 她往身旁看过去,却瞧见了另外一双截然不同的眼睛。 燕徽柔的泪痣藏在眼角,在皱眉瞧着她的时候,看起来温柔又悲悯。 她又大着胆子捏了捏江袭黛的手,因为被禁言,说不出话来,只能做做口型。 ——不是你的错。 不是你的错,江门主。 别怕。 燕徽柔似乎生怕她之前的伤又出什么乱子,在一遍遍地重复。 别怕。 不知为何,看着她那样担忧的样子,江袭黛的心突然就安稳了许多。 好像是飞上悬崖突然折翼的鸟儿,在一瞬茫然的失重以后,被广袤天空上吹来的微风稳稳拖住。 江袭黛意识到如今已不是多年前,她回了神,冷静下来,重新审视眼前的局面。 她抽回自个的手,又覆上燕徽柔的手背,拍了拍她,示意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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