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来,是个清闲悠然的海滨城市的早晨。 今天没有出门游玩的计划,章寻宁在早上手洗了自己的衣物,拧干后准备拿到露台的架子上去晾。 推开露台门才挂了没几件衣服,章寻宁发觉屏幕上显示来电通知。 她放下湿漉漉的衣物,看是助理打来的,便想去接。然而余光不知怎么一扫,看见苗烟也往露台来的影子,她反而将这通电话先摁断了。 苗烟才睡醒不久,大约是昨天玩累了。 她拿着夏季凉被进来,打算给被子晒晒太阳。一边踮脚去挂东西,她一边随口问:“昨晚你和我爸出去是有说什么吗?” 想了想,换了个问法:“是不是他又记起了以前的什么事?” 太久没有过两人单独相处的闲谈,章寻宁没由来的心里一紧。 遂也继续挂衣物,想以此驱散那种异样的紧张感:“没有。” 想起昨晚那些离经叛道的想法,也许是心虚,她也难得主动撒了个谎:“只是买日用品而已。” 苗烟:“哦。” 随后专心晾被子,没讲话。 露台又窄又小,两人无言地并肩晾东西时,免不得有肢体触碰。章寻宁手背偶然被苗烟的手背擦到,几乎是一瞬间便想缩手。 女人肌肤温热,触感是久违的细腻。 露台的玻璃门紧紧关闭着,周围是身处高楼的寂静。 这种封闭又像心房里潮湿阴暗的角落,易滋生细菌,易滋生危险想法,易滋生不该有的念头。 然而苗烟那疏离客气的状态,却蓦然显得章寻宁未曾向人吐露的隐秘心事那么不合时宜。 那属于道德感的铡刀寒光闪烁,紧贴她大动脉之上的薄薄皮肤。只差一毫米,只要微微一按压,就将要开始审判她的罪行,使她无地自容。 幸而电话铃声暂时让她有了喘息之际。 还是助理打来的。 连续打了两通电话,那说明助理一定是有要紧事找她,这次必须要接。 果然,助理那边出了点小状况,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问她可不可以赶回来处理。章寻宁先在电话里告诉她处理办法,接着先结束了通话。 关于回去这件事,她暂时还不想提起。 然而熄灭屏幕后抬头,章寻宁才觉出气氛静谧得诡异。 苗烟没有继续打理衣架上的被子,她站在章寻宁面前,目光平静,语气却有点似笑非笑:“你要回去?” 没等给出回答,苗烟像是已经猜到了结果,微微扯了扯唇角:“你想回就回去吧,我知道你也不想留在这里。” 说是讽刺吗?却又好像有种自嘲的委屈。 章寻宁觉得自己的心被揪起。 悄然的,那背德的种子破壳发芽。 那芽很小、很稚嫩,倘若粗心大意,便无法发现它的存在。 她想说不回去了,想答应陪苗烟继续待在安时市,但不知为何嗓子变得哑然,就连挤出这几个字,似乎都有些难。 好不容易开了口,字句还没吐出,却猛地听客厅内传来“咚”一声巨响。 两人双双回头,苗烟的瞳孔急剧收缩。 客厅地板上,是昏倒的苗父。 第075章 就在目睹苗父昏迷的那一瞬间里, 苗烟只觉头脑充血,耳鸣嗡响。 当年听到母亲亡故消息时因茫然和绝望而推迟的恐惧之感,都在这一瞬间涌上心头, 第一反应就是要赶紧送到医院, 第二反应甚至根本来不及有。 她几乎是有些慌不择路地做事, 幸而这一路上有章寻宁陪在她身边,才使这趟送医之途变得稳健顺利。 所幸苗父昏迷晕倒并没有很久, 在到医院后便慢慢转醒过来, 在医生的建议下去做了几个检查项目, 确认没什么问题,具体为什么晕倒,苗父自己说可能是最近玩得太累了吧。 只是苗烟总觉得苗父看起来似乎很憔悴。 于是苗烟又打算择日带苗父在安时市的医院再重新多做一遍体检。 毕竟才在青山市做完那些体检项目没多久,苗父就突然昏倒, 苗烟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必须要再好好看看医生。 这种事不宜拖延,苗烟很快提上了行程。 今日一清早便带苗父到医院来做各种项目的检查, 忙里忙外不得清闲片刻。到了中午, 因下午没有需要空腹检查的项目, 他们可以先去吃顿午饭休息一下。 在医院走廊里从小门出来, 是医院后院的草坪,有护工陪病人们散步。 苗父提出说时间还早, 他也没什么胃口,不如先散散步好了。苗烟心下有些不安, 但没有说出口, 只是应答下来。 草坪周围是回廊, 安时市夏天的日头也不容小觑,父女两个并肩在廊下走着, 在阴影中乘凉。 瞄到护工们陪伴病人活动,苗烟心下忍不住泛起酸涩。 她本就讨厌消毒水的气味,尤其是更是害怕到医院里来。一个是因为母亲冰冷的容颜似噩梦萦绕脑海,另一个是因为,她怕看到这些病人会忍不住多加想象。 要是母亲还在……那该多好。 因无人开口说话,两人并肩行走的气氛愈发沉重。 偶然一声护工笑呵呵的鼓励,似乎才把他们从恍神中惊醒。苗烟看一眼苗父,他的面容浸在阴影之中,看起来仿佛苍老了好多年岁。 心脏忍不住一紧,苗烟那不安的感觉越发的强烈。 果不其然,下一刻苗父嗓音苍白无力:“你和我说句实话,你妈妈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苗烟只觉耳鸣急剧变响,脊背发冷。 她喉头紧涩,一字说不出来,下意识的反应竟然完全是“要是章寻宁这时候在就好了”。 依赖和信任早已深入骨髓。 见没有明确的回答,苗父继续说着,仔细听的话,似乎在发颤:“其实这种事我也猜到了,我是脑子出了些问题,但还没有痴呆到那种地步。” “我一直问你妈妈在哪里,你却总是不说,总是讲一些似是而非的话。那天吃火锅,我一提到你妈妈,寻宁这孩子也帮你转移话题。” “这些天我一直睡不好觉,几乎每天躺在那张我和你妈曾经一起睡的床上都睡不着,我怎么能睡得着呢?我一直在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可能会变,也有可能会因遭遇不测而离开人世。” 他住口,转而看向苗烟:“都到现在了,你愿意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苗烟觉得眼前一阵阵发晕。 她本该是伶牙俐齿的,可这一刻却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掌握语言的能力。 原来父亲看起来憔悴是因为早就预料到真相而无法安眠。 自己似乎又变成了一块浮木,要是这时候章寻宁在身边就好了。那年得知母亲死讯赶往青山市,章寻宁在人群中为她开路的笔直身影似乎还历历在目。 只要跟着她走,就永远不会是错误的方向。 可惜现在章寻宁不在身边。 苗烟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不得不面对现在的情况。 她觉得自己被抽空了力气,先叫苗父在回廊长椅上坐下来,然后才慢慢地讲起多年前的事情。 “……” 费了些力气讲完过去的那些事情,苗烟觉得好像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时至今日,她依然无法完整的面对过去。 她总是觉得,要是自己再早些发现就好了,要是再早些发现母亲藏着心事,要是自己再敏锐些的话…… “没事,这都不怪你。”苗父也觉心口如被堵住,一个字难以吐出。他察觉得到女儿的消沉,先想办法宽慰她。 苗烟垂首,盯鞋尖。 “那些年你也很苦,日子很难过,都怪我,要是我不去拦那一车人的话,要是我早上不出去的话……” 倏忽沉默。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假设。 苗烟慢吞吞的,找不回声音似的说:“都过去了……” 其实那段时间,她也觉得快要无法度过了。 那是一个很寒冷的冬天,即便是南方城市,她也觉得那么那么冷,像一只失去窠巢的鸟类,冻死在漫漫长夜也是理所应当的。 章寻宁看出她的强烈的痛苦,曾择机和她进行过一次彻夜长谈。 漫漫长夜,因此成了生机勃发的起始。 苗烟是个很乐观的性格,也是个很坚强的性格,她哭过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但碰到这种在三观上、生活上都足以造成毁灭式打击的事情上,苗烟也曾短暂的钻过牛角尖。 她第一次生出自己是个拖油瓶的想法,觉得如果自己不出生,父母不会过得那么惨,父亲不会失踪,母亲不会病亡。 而母亲临终前卖房留下的那笔遗产,更是使她感觉羞愧。 章寻宁不善言谈,但她和苗烟讲了很久。 那段话,苗烟至今还清楚的记得。她说,每个人都会有无能为力的、不完整的阶段,在这个阶段你会经历很多不好的事,收到很多糟糕的结果,但这一切都是为了使你变成一个更完整更坚强的大人。 经历过这些磨砺以后,你会成为一个自己也很钦佩的人。 而到了那时,你就有了改变结局的能力,也能够去做好一切,可以去保护那时想保护的人,不必再面临遗憾。 最后,章寻宁还略显生硬地说了一句:“你要学会为了生者而活。” 苗烟也记得当时自己的想法。 她下定决心要为生者而活,也是在那时尚且年少的她萌生出了一个想法——以后她要成为一个可以保护章寻宁的人。 往事在心头盘旋而过,苗烟与苗父在长廊上坐了很久,各自消化情绪。 约二十分钟过去,才十一点多一些,苗烟意料之外的接到章寻宁打来的电话。 她接起,章寻宁声音有些气喘,像在赶路:“你们吃饭了吗?” 苗烟怔愣:“还没。” 章寻宁说:“那你们去医院外面找家超市吧,我做了饭,现在给你们带过去。” “好了,就这样,我先挂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一通电话使苗烟一时无法回神。 但确实冲散不少那压抑的情绪。 苗父问起怎么回事,苗烟简单说了一下,两人便到医院外去寻找一家合适的超市。 才坐下不久,章寻宁的电话又接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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