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妈给她倒了一杯水,让她坐下慢慢说。 水是温的,苗烟不觉得口渴,所以抿了抿,便开门见山拿出一张图纸,询问她:“十五年前,你有没有见到过这个人?” 说来很巧,苗烟是安时市人,父母却都出生于青山市。 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苗烟会有一天要遇见章寻宁,可能就算不是那时候显得那么狼狈的形式,也会在其他情况下互相吸引。 缘分二字,或许不过如此。 吴大妈盯着素描图纸看了会儿,有点犹疑:“确实是有些印象,不过我还不能确定。我只记得十五年前有个看起来有些痴呆的男人路过我家门口,我给了他一碗水和一些食物,后来可能是经过介绍去了其他镇子……” 苗烟父亲具体怎么失踪的,谁也说不准。隐约有个传言说,早上四点多钟天还没亮,看见疑似是苗烟父亲的人和一车人起了争执。 目睹的人因为天太暗看不清,再回过神来,车子已经开走了,追也追不上。 那天一同失踪的,还有一个早上醒的早偷摸出去玩的小女孩。 过段时间,大家才听闻有团伙作案拐卖人口的新闻,但这一切都晚了,那年还不像现在一样监控遍地,找起人来实在是大海捞针。 又仔细交流询问了一番,吴大妈说得时间点都对得上。 苗烟不自觉屏息,手攥住水杯。 吴大妈道:“这件事我还得再帮你联系联系周围这几个镇子的人,目前肯定是没有……” 话讲到一半,突然被打断。超市门外响起不大不小三声敲门响,苗烟耳廓微动,这样的间隔与轻重,似乎似曾相识。 吴大妈往外看了一眼,只从磨花玻璃里看出一立剪影,看不出是什么人,她朝苗烟快速说了句:“先等等,来客人了。” 苗烟让她先忙。 超市门口处不知交谈了些什么,对话声音模糊,接着是混杂在一起的脚步声慢慢近了,能听得出其中一道是高跟鞋声。 嗒、嗒、嗒,走得不疾不徐。 足够熟悉一个人的时候,光凭脚步声便能认出对方。 苗烟抬眼,往隔间门口看去,正巧章寻宁这时掀开帘子,那副透露着疏离的眉眼看过来,四目蓦然相对。 气氛一顿。 今天的巧合真多。 章寻宁垂下眼睛,手放下,帘子垂落,噼啪撞在一起。 从苗烟身侧路过时,目不斜视,两人不过才分开几天,却好像陌不相识。然而方才那一瞬视线不经意交织,又胶着至极,无声对峙。 家人变情人,情人变陌路人。 感情反倒是在趋于平静的表象之下愈演愈烈。 苗烟故意彻底避开视线,手握着被子,指甲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杯子,声响漫不经心,然而听者有意,只觉如同抓痒般扣在心弦。 吴大妈看看苗烟,又看看章寻宁,饶是再外行的人,也能看出气氛不对。 吴大妈问:“你们认识?” 苗烟:“一般认识。” 章寻宁:“嗯。” 极其默契的异口同声,话落,彼此微微诧异,却并没有看向对方。 就连避讳视线交集这一点也如出一辙。 吴大妈松了口气:“那就好,既然这样,我就不多费口舌再讲一遍了,你和她说一下就好。” 听到这话,倒像是章寻宁也是为了父亲的事来的。 苗烟觉得怪异,瞥了眼章寻宁,章寻宁转过头,表情还是那长久不变的淡漠。两人眼神相撞,又触电似的分开。 “好。”苗烟道,“那联络的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吴大妈摇头:“周五那天我给你打电话就行,我等下还有点事要忙,得出门一趟。既然如此,你们两个先走吧,到时我们再见面。” 这里的主人发话了,没有理由再不走。毕竟找人的事本就麻烦,能愿意帮忙就已经很让人感激了。 同吴大妈寒暄几句,苗烟与章寻宁一起走出超市,在门口停下。 她要搬家搬的突如其来,一点儿也没给章寻宁反应的时间。 那天章寻宁没什么反应,只是停在原地没动,不知是脑袋没转过来还是怎么,就这样愣愣地看她拖行李离开。 苗烟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一向冷静行事、头脑清晰的章寻宁,在那个时刻越茫然、越措手不及越好。 从搬走之后,苗烟就没有再过问任何有关章宅的事情了。她忙着自己的事,晾着章寻宁在一边,两人有许多天未见。 在计划之外的偶遇让苗烟有点意外,她和章寻宁沉默并肩走了会儿,到章寻宁车前停下,两人不约而同一起靠在黑色车门上,没讲话。 苗烟心底在想,章寻宁这几天会是什么心情呢,是像肉眼看见的这样冷漠,还是只是在极力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乡间土坡小路上,蝉鸣间或响起。 热风吹来,章寻宁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含在唇里点燃了。她抽一根给苗烟,苗烟没有什么以往那样亲昵的举动,自己拿了打火机点上,没黏着人。 一口薄烟吐出,让苗烟感到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是,今天主动破冰的竟是章寻宁:“你最近过得怎样?” 这是与人分开多时后最常用的一句问候。 百搭而且挑不出错。 苗烟笑了笑,这种笑意并不轻佻,饱含礼貌与克制。越是有礼貌,就越是说明生疏。 她答:“挺好的。” 话尽于此。 章寻宁含着烟嘴,烟雾在她口中过了几个来回,举止仍然端庄,低着眉,可能在想什么,也可能没有。 五年前和苗烟分开,习惯那种一个人的感觉尚且要适应很久。五年后再度重演,这感觉成了结了痂的伤口,碰不得,挠不得,痒却止不了。 想问为什么突然搬走,也想问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但怎么也问不出口,胸腔里好像顶着一口气,堵着千言万语讲不出来。 想讲出来,又怕讲出来。 最后话题转了又转,章寻宁回到正题:“你父亲的事,我一直在找,既然你也找到了这里,那么这是你自己的家事,我就不再参与了。” 苗烟“嗯”了一声。 夏季炎热,烟丝发焦,橘红色燃烧在她们的指间。 她们中间隔了半人远距离,不论是姿态还是肢体,亦或是交谈内容,都显得半生不熟,不痛不痒。 心底情绪却各自沉默的涌动,克制使人疏离,疏离却使人渴望靠近,渴望触碰。 这种疏离在苗烟主动搬走后达到了顶峰,以往压抑的情绪似野草般生长,堪堪压在还想要保持体面的面子之下。 俗话说触底反弹,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章寻宁在想着东西,苗烟自然也有自己的盘算。 这时候不见章寻宁再主动说话,多半是压着心情守着最后一道线,忍着没讲出来。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章寻宁的心结没打开,讲了反而也是白讲。 章寻宁倚靠着车门,唇微微动了动,苗烟却在这时将香烟灭了,制止她讲话:“我先回家了。” “……我送你?”章寻宁拉开车门。 苗烟这次展出切实一点儿的笑意,往另一方向走去:“我自己会开车,我考过驾照的,小姨忘了吗?” 与章寻宁相反方向约二十米处,是苗烟的车。苗烟打开车门,弯腰进主驾驶。 章寻宁哑然,定定看着苗烟离开。 她当然不会忘了。 因为她曾打听过苗烟离家五年时的所有动向,这一举动之下,饱含她五年内克制而隐忍的,不能言说的感情。 即便苗烟此刻不提醒,她也是一定不会忘的。 第065章 也许是得知了苗烟从章寻宁家搬出来的消息, 章姿第一个沉不住气了。 本着一家人就该和和美美的理念,章姿思来想去,琢磨着让两人破冰的事情。即便她不清楚五年前发生了什么, 但她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心结一定还未打开。 为她们操碎了心, 章姿最后想出的办法是将有关于亲戚家女儿的会面提前。 只是让苗烟颇为意外的是, 这次聚会地地点竟然不是章姿的家,而是章寻宁住的宅子。 进了章宅大门, 还是那副老样子。 庭院幽静, 那遮天蔽日的古树仍旧一复一日落着叶子, 佣人拿一把扫帚,慢慢地扫,一扫就是许久。 这里的一切都如章寻宁的作风,沉静而古典。 树下, 佣人停了动作, 忍不住讪笑。离开不过几天,佣人再见她便有些手足无措, 问她:“苗小姐还好吗?” 苗烟今日涂大红唇, 也微微扯出一个笑, 很明艳:“还好。” 佣人想劝, 半天劝不出一个字,再回过神来, 苗烟已大步进了客厅。 苗烟先进客厅看了一圈,地点章寻宁家, 宅子主人却藏在二楼没有下来。 反倒是章姿先代章寻宁尽了地主之谊, 热切笑着迎上来:“哎哟, 好久不见我们苗烟了,快让我看看, 有没有在外面过得不好?” 一开口先奔着这件事。 苗烟笑了笑,任由章姿拉着自己的手寒暄,她道:“我自己已经在外面过了那么多年,现在只是搬出去住而已,不用这么担心。” 章姿放低了声音,悄声在她耳边:“我当然信你能照顾好自己,只是哪个明眼人都看得出你搬走一定事出有因,你和你小姨闹了什么矛盾么?” 她嘘声,指楼上:“你也知道她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这几天我都看得出她的不对。” 趁章寻宁还没来得及下楼,章姿赶紧多说几句:“你们以前日子过得不容易,好不容易过得好了些,又分开了五年。你说,有什么比一家人团圆更重要的呢?你小姨有什么不对,你告诉我,我替你说她。” 面上,苗烟只是微微笑着,客气敷衍:“离开小姨的家也并不是因为什么大事,我只是……” 楼梯上传来高跟鞋声响,苗烟抬眸,章寻宁穿一身象牙白旗袍走下来,面容清丽,不食人间烟火状。 既然口中谈论的人已经下来了,苗烟立时闭口不言。 她知道章寻宁肯定听见了前半句,那后半句就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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