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枝的脚没有挪开,居高临下地看着爬在自己脚边如蝼蚁般的男人。 “我看见你这张脸就恶心,每天一睁眼想着要和你这样的人过下去就想死啊。”江枝发着脾气,呼吸都被气得不稳了:“你说她无辜,那我也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好不好?我也很无辜啊。” 手背的痛在此刻已经不及心疼的万分之一。 宜程君不再挣扎了,他似死去一般静下来。 就连呼吸声都是微弱的。 “装死?”江枝用了几分力气压着脚下的手背,直到尖锐的鞋尖将手背压出血印子:“你什么时候能真的死就好了,我做梦都在期盼着你死的那天,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陷入自己情绪里的江枝自说自话着:“你每天都在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的,可是你只会说对不起吗?你就不能做点什么弥补我吗?” “你想我怎么做?”宜程君的声音很轻,带有几分绝望的沙哑:“只要你好好对满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你确定?”江枝似乎是没想到身下的男人会说这种话,她后撤一步终于挪开了那只被踩踏的不成样子的手背。 “你什么都愿意为我做?” 宜程君像是点了点头,录音带里有晃动的声音。 “那你为我去死好不好?”江枝的声音软了下来,带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哄:“只有你死了江钟国才会放过我,联姻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你死了他就不会再逼我嫁人了,你死了他就会放我自由,你死了我就可以和我的爱人团聚了,你死了我就自由了。” 江枝已经陷入了一种自说自话的状态。 就如同她那夜闯进江宜房间时,光是通过声音,江宜都可以脑补出江枝讲这话时的模样。 猩红的眼睛,惨白的脸,还有那双闪着光芒的眼睛。 江枝还在循循善诱着:“程君哥哥,你不是说你从小就喜欢我吗?你不是说你暗恋我了一整个青春吗?你不是说你最爱我了愿意为我做一切事情吗?” “那你愿意为了我去死吗?” 宜程君被这一连串的话逼的没有回应的空隙。 他看着眼前已经陷入疯狂的江枝,仍旧是漂亮的脸,熟悉的声音。 这是被自己暗恋了一整个青春期的人。 从小二人就是被人羡艳的青梅竹马,情窦初开时宜程君就幻想着有一天可以娶江枝为妻。 直到江钟国主动找到自己的父亲说两个孩子到年纪了,要不要考虑结亲家。 原本以为是这辈子都不可及的梦,被江钟国一句话就给实现了。 结婚前,宜程君幻想过婚后的幸福生活,他以为江枝肯同意和自己结婚那就说明她对自己也是同样有感情的。 从小一起长大的人终于成了自己的结发妻子。 宜程君以为自己就要过上令人羡艳的生活了,殊不知婚姻才是他痛苦的开端。 结婚那晚,江枝不允许宜程君碰她,甚至还从枕头底下拿出了刀自我防卫。 看着妻子如此抵触自己的靠近,宜程君没有选择继续靠近,而是非常体贴地选择了分房睡。 宜程君不是急色的人,他从小所期待的婚姻是你情我愿的,夫妻间应当相敬如宾,彼此爱慕。 所以在江枝表现出对自己的抵触后,宜程君选择了尊重。 从小接受的教育和极高的个人修养,宜程君不希望夫妻间的感情是带有强迫的,只要江枝不愿意,他一辈子都不会去违背她的意愿。 可一切都被江钟国的那两杯酒给毁掉了。 宜程君所期待的幸福生活这辈子都不会实现了。 或许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吧。 宜程君终于从漫长的回忆中晃过了神,他问:“既然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答应和我结婚呢?” 这个问题日日夜夜困扰着宜程君,折磨了他长达五年,扰得他每一夜都无法安睡。 “因为江钟国啊,他没有告诉你吗?”提起往事,江枝冷冷地笑了起来:“他为了逼我嫁给你,把我关在阁楼里关了整整半年,那半年里我寻过死,绝过食,可是怎么都死不掉。” “最后折腾不动了,就被洗漱装扮成一盒精美的礼物送给你了啊。” 江枝讲这话时是笑着的,只是她的笑比哭还要难听,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情绪。 “他居然没有告诉你吗?”江枝看着宜程君越来越惨白的脸色,有些诧异:“你该不会以为我也喜欢你吧?宜程君,你跟我的爱人比起来连她的一根脚指头都不如,哦不,你甚至不配和她比。”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最完美的存在。”提起宋雪意,江枝的声音终于正常了:“我们本来都要拥有未来生活了,可偏偏江钟国要把我嫁给你。” 江枝的声音突然冷了下去,像是被从幻梦中惊醒,语气也恶了下去:“而你们宜家人生来就是下贱种,你是,你的女儿也是,因为你们骨子里都流的是同样下贱的骨血。” “生生世世的下贱种。” 刺耳的骂声听得宋卿都有些受不了了,她紧紧捂着江宜的耳朵,不敢相信此刻宜程君的心情是什么样子的。 被自己的妻子咒骂厌恶,连带着整个家族一起受辱。 从江枝的语气和宜程君的反应里可以猜出来,这样的咒骂似乎经常发生,以至于宜程君都已经麻木了。 又是死一样的安寂。 跪趴在地上的人似乎慢慢地坐了起来。 缓慢地一阵动作后,宜程君终于从肺腔中挤出了回应的声音:“我答应你,不过。” 他似乎累极了,讲起话来声音都是虚弱的。 “我们先把婚给离了。”宜程君的声音很轻,听得出来他讲这话时的艰难:“如果我在婚约期自杀的话,你会被警察带走调查的,那个时候岳父也会被波及到,他今年不是要上会吗?” 宜程君的话是宋卿没有想到的,似乎也是江枝没有想到的。 高跟鞋的声音向后退了一步,江枝的声音里有惊喜:“真的?你真的同意离婚?” “真的。”宜程君咽了咽口水,声音已经彻底嘶哑:“从小到大我答应你的事情不是都做到了吗?” 宋卿无法想象江宜父亲是怎么讲出这样的话的。 明明被精神打压到都要自杀了,居然临死前还在替江家人考虑。 “好,今天是工作日,现在才下午一点,我们现在去办手续还来得及。”江枝大喜过望,转过身就去拨电话联系律师拟定离婚协议。 丝毫没有注意到宜程君越来越惨白的脸。 跪在地上的宜程君慢慢地向前挪动了下,手拨弄开那堆玻璃碎片,轻轻地将被江枝踩踏的不像样子的照片给捡了起来。 照片上的女孩笑得开朗,还没张开的眉眼间满是稚气。 水汪汪大眼睛直直看着镜头,似乎透过照片正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宜程君将照片揉进怀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回廊上江枝讲电话的声音里是难以掩饰的兴奋和激动。 对比着的是怀抱着照片的宜程君压抑的哭声。 一喜一悲,发生在同一间房子里。 全然不同的心绪。 一个兴奋地期待着新生活,一个怀抱着女儿的照片,静静地等待着死亡。 在接下去的两分钟里,都是江枝和律师沟通着离婚协议的合同,宜程君隐忍着的哭声渐渐地弱了下去变成微不可闻的哽咽。 “合同初稿马上拟定好了!”江枝踩着高跟鞋折返回来,对着还跪着人说:“换身衣服吧,体面一点。” 抬手擦去眼泪的宜程君抬起眼,声音彻底哑了:“离婚可以,我还有一个要求。” “宜程君!”江枝怒喝一声,丝毫没有刚刚的喜悦:“我警告你不要耍花招。” 宜程君摇了摇头,“我不会耍花招的,答应你的事情我都会做到,但就这一件事,算我求你。” 江枝没有讲话。 “我死了以后你能不能放过江宜。”宜程君的声音哑到了极致,几乎是从胸腔里发出的嗡鸣:“如果你实在是觉得她讨厌,就把她留给阿姐好不好?你去追求你的幸福生活,也给江宜留条活路。” “你什么意思宜程君?”江枝的声音冷了下去:“你是不是不想离婚在这里拿我寻开心?” 宜程君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的,其实我还想见一面江宜,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同意的。” “所以我只求你,能不能给江宜留一条活路,她才不到五岁,不要像对我一样对她好不好?”宜程君边讲着话,边磕着头:“所有的罪孽和恨,跟着我的死全部结束好不好?” 一下一下,替江宜祈求着生的希望。 一直磕到江枝都厌烦了,她才不情不愿地敷衍道:“知道了,她毕竟是我亲生的,我还能掐死她不成?你到底离不离?” “好。”宜程君最后重重地磕了下去:“对不起啊枝枝,你的幸福人生全被我毁掉了。” 江枝最烦宜程君这一套了,皱眉催促道:“对不起没有用宜程君,你要是真心想补偿我就现在起来和我去把婚离了,死不死随便你啊,不要再来打扰我就好了,神经病。” 说罢江枝转过身径直走了出去。 刚刚宜程君磕了那么多头,说了那么多话,却没一句落进江枝的耳朵里。 音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戛然而止的对话,迅速空寂下去的四周。 江宜窝在宋卿怀里,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短短十分钟的音频,却浓缩了宜程君的一生。 可悲又可叹的潦草一生。 江宜长长地叹了一声,似乎是想通过叹气的方式将堵在心口的浊气给驱逐出去。 抱着她的宋卿没有开口,只是轻轻拍抚着江宜的背。 无声的长夜里,爱人的拥抱比任何的话语都要有用。 江宜倚靠在宋卿的怀里,茫然地抬眼看着天花板。 房间里只留了两盏壁灯,暖黄的灯光在夜色里掀起两个温暖的角落,可光照不到的地方仍旧是黑暗的。 “我不难过的姐姐。”江宜的声音闷闷地,她蜷缩起四肢,将整个人都缩在宋卿的怀抱里:“可是我好冷。” 好冷,真的好冷。 从心底深处蔓延起来的寒意席卷了四肢,这种冷意几乎要将江宜逼到窒息。 对于宜程君的死,江宜其实并没有什么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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