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宜乖乖地点了头,但却没有动,仍旧站在原地看着宋卿忙碌。 沉浸在自己事情里的宋卿特别专注,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来得及脱。 宋卿很瘦,即使是穿着羽绒服也不会显得很笨重,挽上去的袖口露出她纤细白皙的手腕,指尖夹着卷子细细分类着,江宜恍惚间看见了站在讲台上的宋卿。 藏匿在温柔外表下的强大内核,在面对一众学生时,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江宜看得有些入迷,在宋卿分类好试卷后走过来时,唇上的笑意仍旧未减。 “过来坐。”宋卿将外衣脱掉挂在玄关,径直走向小厨房,拿出了两支水杯。 江宜乖乖地走了过去,按照宋卿刚刚手指向的方向坐了下去。 看着还在接水的宋卿,江宜抿了抿唇轻声问:“所以今天送你回来的那个人,你们真的在交往吗?” 她的话音落,宋卿的手一顿,接水声停下,转身走了过来。 “江宜。”宋卿清了清嗓子,将温水搁在了江宜的面前,轻声道:“我觉得我们有必要重新定义一下,我们两个人现在的关系。” 二人此刻面对面地在围着餐桌坐下,宋卿今天回了学校,脱掉羽绒服,露出内里的职业装。 白衬衣扎进黑色裙摆里,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肢,长发被随意挽起用抓夹固定,垂下几缕发丝落在肩膀上。 宋卿拉开椅子坐下,领口扣子解开两颗,神态还没从老师的角色中抽离出来。 她半仰在椅背上双手环胸,抬眸看向江宜时,有种约谈同学的感觉。 第一次面对这样严肃的宋卿,江宜心一惊,没由来地紧张起来。 她难得乖巧,双手放在桌面上,指尖紧紧攥在一起,像是等待宣判的犯人。 如果宋卿明确地讲出对自己的厌恶,自己该怎么办呢?撒泼打滚还是委屈耍赖呢,江宜的脑子在此刻飞速运转起来。 “十年前我们是,朋友。”宋卿抿了抿唇,将朋友两个字咬了重音,叹了口气道:“但现在不是了。” 江宜抬起眼,有些委屈地问:“什么意思?” “就是不是朋友了的意思。”宋卿重复了一遍,又说:“但是。” “因为我们两个人的妈妈是好朋友又住在一起,我们两个难免会有交集,所以你以后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子,叫我姐。” 宋卿神色在讲完这句话后,终于有了几分松懈,严肃的气场也褪去几分。 “姐姐?”江宜的眼睛亮了亮,又念了一遍:“姐姐。” 宋卿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轻咳了声制止道:“不许叠词,是姐。” 江宜并没有在意宋卿的这个要求,只是傻笑着点头应下。 原本笼罩在心头的乌云一下子被驱散,有了正当又合理的关系,这让江宜的心情大好。 看着眼前人明艳的笑颜,宋卿有些失笑,尽管多年未见,眼前人依旧和从前一样,是半点情绪都藏不住的小孩。 “咳,主要是因为两个妈妈是好朋友。”宋卿解释着:“我不想让她们因为我们的事情操心。” 宋雪意确实很在意这件事,自从见到江宜的那一天,宋雪意就频繁发来消息劝宋卿多照顾江宜。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后的话题总是会变成——日后宋雪意撒手人寰,江宜就是宋卿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而每次只要宋雪意搬出自己的身体,宋卿就会败下阵来,她能坦荡地面对自己的死亡,却无法接受亲人的别离。 宋卿盯着自己眼前的水杯,手机在口袋里轻轻震了震。 不用去看,就知道又是宋雪意的消息。 而江宜却捕捉到了关键词,皱了皱眉问:“她们告诉你,她们只是好朋友吗?” 宋卿并没有听出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应道:“对啊,这么多年不一直都是吗?” 好一个只是好朋友,江宜觉得有些荒谬,端起水杯浅抿了一口,遮住了忍不住漏出的冷笑。 “怎么了吗?”宋卿看见江宜眼底一闪而过的讽刺,有些困惑:“她们两个的关系难道不是......” “没有。”江宜将水杯放回桌面,打断宋卿的话:“就像她们说的那样,她们只是好朋友。” 既然宋雪意没有要告诉宋卿的意思,自己也没必要在这里画蛇添足帮她们出柜了。 在亲密关系上,如果有心之人要刻意隐瞒,那么背后多半藏着不愿示人的秘密。 江宜不了解宋雪意,但她足够了解江枝。 二十二年前江枝突然要从京城搬到江城,对外是说工作调动,需要在江城过渡一段时间,但其实并不是这个原因。 她逃离京城一是为了摆脱她父亲江钟国全天候的管控,另一方面就是为了宋雪意。 江家在京城很有威望,当年刚京大毕业的江枝在父亲的安排下顺利进入体制内任职,年纪轻轻就谋了个轻松又体面的部长工作,然后到了年纪后按照父亲的安排,成婚,生女。 可以说江枝的人生是一本被江钟国写好的小说,从出生起就锦衣玉食,吃穿住行都有专门的人负责。 在五岁前,江宜的人生也是由江钟国撰写的。 她从小长在军家大院里,身边几乎接触不到同龄人。 从江宜会讲话开始,就是双语教学启蒙,每天都有专门的老师来负责江宜的课程,去幼儿园反而是一种放松。 每天放学后江宜就得去向江钟国汇报每日所学,然后留在书房,按照姥爷开的书单啃深奥难懂的书。 江宜早慧,同龄人都还不能完整地写出自己的名字时,江宜已经能写毛笔大字了,也能流利地切换两种语言来和人交流。 一直到五岁那年,江宜跟着江枝来了江城。 见到了宋卿。 第一次见面,宋卿从她的粉色公主房里探出了头,躲在母亲身后怯生生地和江宜打招呼。 她穿着雪白的公主蓬蓬裙,水灵灵的大眼睛像宝石一样镶嵌在那张精致的娃娃脸上,头上戴着宋雪意为她细心搭配的皇冠。 而江宜抱着滑板,干净利落的短发搭配军绿色背带裤,站在江枝身边像极了俊俏的小少年。 被江钟国要求剪短的头发还没有长起来,在和宋卿熟悉后,江宜人生第一次穿上了公主裙。 想到这里,江宜忍不住轻笑了出声。 宋卿喝水的手一顿,看着眼前人的笑意有片刻恍惚。 江宜的笑素来有感染力,即使再不开心,看见她的笑颜也会忍不住勾起唇。 “笑什么。”宋卿将唇角压下,装无所谓问着。 江宜摇了摇头,轻声道:“只是想到了以前,你第一次让我叫你姐的样子。” 说起以前,宋卿微怔了片刻,试探问:“给你穿白雪公主裙子那次?” “对。”江宜一下子笑开,眉眼间明艳一片:“你说如果我想要穿你的裙子,就得先改口叫你姐姐,要么就只能给你扮坐骑。” 说起旧事,宋卿也被拽入回忆,她附和道:“但你开始并不愿意叫,也不愿意当坐骑。” “我可是滑板Queen。”江宜笑着反驳:“怎么可能当坐骑啊。” 江宜搬来江城后,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自由。 虽然每天都还要上补习班,但比起以前,她现在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比如滑板。 江枝为了哄江宜顺利完成敲门任务,给她配了个代表奖励的滑板。 有了新玩具的江宜每天放学后就抱着滑板在小区里疯玩儿,而在一旁扮家家酒的宋卿并不喜欢这种极限运动。 直到江宜六岁生日时,宋雪意才牵着宋卿第一次拜访了江宜的新家。 在生日许愿前,江枝告诉江宜,以后她有姐姐了,也多了一个干妈。 温柔的宋雪意和漂亮的宋卿就这样加入了江宜的生活里,此后独来独往的江宜也多了一个小尾巴。 宋卿比江宜大一岁,但却比江宜要文静乖巧许多,讲起话来都是轻声细语的。 那是一次幼儿园活动,老师要求每个女孩子都扮演一个公主角色,男孩扮演王子。 江宜反驳,问老师为什么女孩子不能扮王子,男生不能扮公主。 她的提问被幼儿园老师当成了挑衅,所以老师并没有搭理江宜的问题,只是说不完成的小孩就会失去代表荣誉的小红花,会影响整体班级的荣誉。 宋卿和江宜在一个幼儿园,比江宜大一班,在知道这个事情后,主动问了江宜需不需要自己的帮助。 但是有代价。 两个小孩已经改口互相叫对方的妈妈为干妈,可江宜死活不肯改口叫宋卿姐姐。 宋卿就以给江宜穿公主裙为诱,让江宜改口叫自己姐姐。 在小孩子的世界里,年龄大就会拥有一份优越感,要是在学校里能再有一个跟在自己身后叫自己姐姐的人,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现在想起来,那个老师真的很不合理。”江宜感叹道:“为什么对男女定位那么刻板,还要拿集体荣誉来绑架小孩。” 有了这个话题,气氛瞬间变得轻松起来。 宋卿附和道:“是啊,在大部分人心里,对性别的定义已经形成了刻板印象,女生必须是公主男生必须是王子。” “在所有活动里男生必须穿裤子,女生只能穿裙子。”江宜倚在椅背上,指尖搭在桌面上轻轻叩着:“习惯从外形上定义男强女弱,女生必须是弱者,而男生就能玩儿刺激项目,女生只能扮家家酒,但这种偏见其实不局限于小孩。” “没错。”宋卿被她引起共鸣,感叹道:“成年人里的潜|规则更多,男人三十而立,女人三十必须嫁,男人至死是少年,而女人不嫁就是人生不完整。” 尤其是在教师这种职业里,这种规则格外明显。 “所以你呢。”江宜看着宋卿,话锋一转:“你也有刻板印象吗?” 宋卿的笑意凝在了唇边,她终于明白江宜聊起这个回忆的目的。 还是为了邹晋的事情。 “你也认为自己到了年纪必须结婚,所以......”江宜轻轻咽了咽口水,没有勇气将问题问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没由来地紧张。 她害怕得到宋卿的否定回答,不是因为偏见而是真爱,也怕得到肯定答案,不是真爱只是妥协。 这两种不论是哪一种答案,都不是江宜想要的答案。 就连江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宋卿的神色有些严肃,气氛在此刻僵住了。 江宜的心揪了起来,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就在她要再次开口打破僵局时,听见了宋卿的回答。 “重要吗?”宋卿反问。 这是江宜意料之外的回答,她有些意外地问:“什么?” “我喜欢男的还是女的,结婚与不结婚的话题。”宋卿看着江宜的眼睛问:“对于作为亲戚的姐妹俩来说,重要吗?”
150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