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的下午,郑亭林收拾好装扮,背着琴盒去京城剧场音乐厅彩排试音。 她年龄虽然看着小,然而和爱乐乐团合作默契,经验老道得让人称奇。 傅令君在家被缠得脱不开身,晚上只给她打了语音电话,然后翌日大清早,郑亭林就在酒店门口看到了她。 早上气温很低,到处凝着冰,傅令君一手提着琴盒,一手牵着郑亭林,不急不慢地到了京城剧场。 郑亭林带她进了后台,又把帘子一拉,脑袋笑着探出来:“我要换衣服。” 傅令君笑叹一声,转身背对着帘子,帮她守起门来。 剧场内的暖气不是很充足,郑亭林换上礼服时瑟缩了一下,确认尺码合适后换下,等着晚上上场前再换。 她换回羽绒服坐下,傅令君把她垂下的长发拨到脑后,郑亭林抬头看着镜子里的傅令君,感慨道:“我想剪短发了。” 长发披散拉琴并不方便,很容易夹进肩托,而且脖颈燥热,郑亭林演出从不垂下她那头漂亮的长发,要么高马尾要么丸子头。 “我试试帮你扎。”傅令君动手,挽起郑亭林蓬松的发丝,接过对方抬手递出的头绳,轻柔地绑了一个低马尾。 看起来很文静。 郑亭林扑哧笑:“和我气质一点都不搭。” 傅令君也笑,她的头发已经垂过了肩,只比郑亭林略短一些,去年年底至今一直很忙,还没来得及去理发店修剪。 两人闲聊着,有人进来后安静下来,简单寒暄后郑亭林披着外套出门,拉着傅令君同乐团成员一起吃了午饭。到下午郑亭林和各路人打着招呼,一遍遍彩排确认着演奏效果,傍晚七点半时,演出终于正式拉开帷幕。 京城音乐厅今年的新春演奏会汇集一众中外名曲,加上票价亲民,来的听众格外多。 郑亭林参与的曲目是《春之声圆舞曲》。 她跟着指挥的节奏,无比自然地拉起小提琴,管弦乐团各司其职,如数次彩排那样完美完成演奏。 傅令君坐在台下,聆听着新春的蓬勃生命力从乐章中绽放开来,藤蔓滋长,万物回春。 春节一过,春天就要来了。 结束完表演的郑亭林续了酒店套房时间,郑清看到了她演出的视频,刻薄点评后又催她回家,像是把之前通话的内容忘得一干二净,郑亭林懒洋洋窝在被子里,半句废话没有地挂了他的电话。 随后她又接起傅令君的电话,说是季家二老找她包饺子。 “……除夕都过了吧。”郑亭林发窘,这借口未免也太不靠谱了。 而且她一个外人,找她会不会有些说不过去? 傅令君那边的声音变得清晰,像是走远了,片刻后,她的笑声明显:“他们就是想见你。” 以好奇心最盛的季培风母亲为首,见了郑亭林新春演奏的视频后天天问东问西,念叨着要接这位能成为傅令君朋友的女孩来家里坐坐。 郑亭林无奈,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听见傅令君说:“你来不来都没关系,看你自己想法,我帮你回绝就是。” 她把自己卷成花卷,一不小心把橘猫公仔踢下了床,赶忙挪动自己,探出手扒拉捡起来。 傅令君等了一会儿,听到她长叹一声:“好吧。” 口吻纠结犹豫,但又隐约透出一点小小的期待。 没有让郑亭林打车,季培风自告奋勇出门接她,接到人回程路上,即使有傅令君坐在一旁,季培风的嘴也片刻不歇,吹牛瞎扯淡的功底日益见长。 郑亭林附和着,只有聊到傅令君时话才多一点。 傅令君通过车后视镜看她,眼底带笑。 下车时,郑亭林提了很多礼品和水果,人情世故这东西,她开始是不懂且不以为意的,然而当对方是你真正在意的人时,总忍不住紧张多想,唯恐自己遗漏什么礼数。 季家二老笑眯眼接过她送的水果:“过来玩还送什么东西,小小年纪的哪能让你破费?喏奶奶给你的红包。” 季家姥姥的手皱纹明显,然而干燥有力,不容推拒地把红包塞给了郑亭林。 “压岁钱!”季姥爷乐呵呵地喊,“以后每年都来啊,不然啊这压岁钱都不知道往哪送!” 红包分量厚实,郑亭林忍住鼻酸,笑着一一道谢。 季培风的母亲从厨房里出来,惊喜万分地走近给了郑亭林一个拥抱:“是亭林对吧?百闻不如一见啊,比我想象的还要漂亮!” 她闲聊起来,拉着郑亭林走到餐桌,向全家人下达今日的饺子指标,一大叠饺子皮和肉馅摆满桌亟待众人解决。 郑亭林就怕真要包饺子,来之前特意看了攻略,跃跃欲试得让傅令君惊讶,笑着压低声音问:“你会包?” “那当然。”郑亭林同她咬耳朵,“你看着吧。” 季家二老没有亲自动手,留给几个小辈玩闹,季培风看不过她们,清了清嗓子,“家里呢,注意点形象!” 郑亭林背立马挺直了,傅令君漫不经心地瞥了季培风一眼,没有放在心上。 季培风头一回见这样的傅令君,心中啧啧感叹,看向郑亭林的眼神意味深长。 傅令君的饺子全部包的月牙状,郑亭林学的却是元宝饺子,一个接一个不停的,乍看相当糊弄人。 然而一下水,大半元宝都毫不给面子地陆续散开了。 季培风系着围裙,若有所思地盯着锅里分离的肉馅和饺子皮。 “熟了就行。”傅令君打破沉默,“也没什么区别。” 季培风抬头,睁大眼睛:“我可不吃。” 郑亭林眨眼看向傅令君,傅令君拿她一点办法没有,把锅里散开的元宝们捞起:“给我吧。” 郑亭林眼睛笑得亮晶晶,季培风左看右看,暗自嘀咕起来。 上桌时傅令君把自己包的那一大碗月牙饺子换给郑亭林,季培风妈妈出来,看到直把郑亭林夸上天,季培风看着傅令君面前那碗,低声:“我觉得我妈对着这碗也铁定能夸出来。” 傅令君笑,季培风妈妈是个心态超年轻的时尚潮人,回季家老宅的日常就是嫌弃季培风和夸傅令君,如今来了个完全长在她审美点上的郑亭林,母爱泛滥,恨不能直接留她在这住下。 郑亭林受宠若惊,显然还没习惯季舅妈的风格。 ——这是她在郑家从未感受过的热情。 这种失落,在回到空荡荡的酒店套房后一浮出就再也掩盖不下去。 她打开手机,翻起长长的近期消息一栏,春节里,孟思妍安然都同她聊了几句,实中萍水相逢的同学朋友不少也发来了祝福,然而她的母亲——谭雅平女士这么久来一句话也没问过。 大概在三亚玩得很开心吧。 郑亭林熄屏,闭眼思考起谭雅平和傅伯诚结婚后该怎么办。 傅令君怎么看待的?自从那天后,两人都没主动提起过这件事。 一陷入烦恼,郑亭林就开始练琴。 琴声悠扬,春节的七天长假就这样匆匆走过,年味一淡,时间流速陡然加快,所有人都重新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齿轮转动,社会便再次有条不紊地转动起来。 郑亭林没能在京城留太久,维塔利先生给她发来邮件,邀请她参加今年德国的梅纽因庆典音乐会。 作为曾经的金奖选手,郑亭林受邀并不意外,她没有过多犹豫,一口答应了下来。 已经回到京大宿舍的傅令君得知后轻笑:“那我们挺长一段时间没法见面了。” “我会想你的。”郑亭林说的是实话,尾音带上笑意,“等你选拔赛结束,我们说不定能碰面。” 三月中旬IPhO物理国家队名单正式出炉,那会儿郑亭林正好要去柯林斯准备面试。 说来很远,但其实也只有一个月了。 郑亭林不想打扰傅令君的集训,没有告诉她航班,独自一人拖着行李箱抱着琴盒飞往欧洲。 等到住进临时公寓时,郑亭林看着自己的行李,突然笑了一声。 不知不觉,她的家当已经浓缩成这么一个行李箱,天南地北,任她说走就走。 德国气温还没有回暖,空气干燥,郑亭林上一世在柏林旅居过相当长的时间,轻车熟路地把一切安顿好,在维塔利先生的引荐下进入当地古典乐圈沙龙,很快便崭露头角。 这是郑亭林待了一辈子的圈子,简直是如鱼得水,哪怕没有郑清的打点,她也轻易赢得了无数青睐。 梅纽因庆典音乐会并不需要她登台,郑亭林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机会纯粹欣赏音乐,她坐在台下,看着和她当初差不多大年纪的小孩握琴上阵,突然生出一阵难言的惆怅。 时空交错混乱,她看到幼年的自己站上舞台,不苟言笑地拉出完美乐章。 人人都说她是神童,是天才,这么多年过去,她也如愿成为了最顶尖的演奏家,可当乐迷们拿她和前代大神相比时,得到的评价却不尽如意。 过于完美,缺乏特色。 二十五岁的郑亭林被困在庸碌的华丽牢笼里,无处可去。 就像业内以苛刻著称的大师对她说的——你的灵魂不够透亮。 所以她落下的琴音也沾染上了流俗的尘埃。 郑亭林收敛思绪,笑着回了句旁边新朋友的话。 柏林和京城差了六七个小时,京城这会儿是深夜。 回到公寓后,郑亭林看到了谭雅平发来的微信问候,她略过没回,直接点进了置顶的头像。 时间太晚,郑亭林没发通话,然而打字删了又改,迟迟没发出一个字。 良久,她恹恹地捂住脑袋,趴在桌上,仰头忽然看见书包上的黑猫挂饰。 郑亭林趴着握住它,比划了一下,黑猫变成“死亡状态”。 她想起什么,问傅令君:[你的黑猫怎么样了] 傅令君直接拍了张钥匙扣的照片过来——是很早之前郑亭林按出的正常存活状态。 郑亭林按住语音键:“可我的变成白骨了……” 明明说好的“同生共死”,郑亭林又发了一条:“我好伤心……” 其实她只要再按一次就能重置回正常存活状态,然而郑亭林这会儿不想动这猫咪白骨。 傅令君:[应该是距离太远失效了。] 郑亭林沉默几秒,回答:“……异地真可怕。” 傅令君给她拨来了电话,然而公寓的无线信号很差,嘟嘟着还没接起就掉了线。 郑亭林按住语音键,呐喊:“看吧,果然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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