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最近难得聚齐,傅伯诚和谭雅平轮番说话,热腾腾的火锅雾气里,郑亭林附和着,少有冷场。 用餐结束后傅令君独自撑着拐杖上楼,郑亭林见状打断了谭雅平的絮叨,起身几步追上了傅令君。 “你不在下面多坐会儿吗,傅叔叔老是提起你呢。”郑亭林压低声音,伸手扶起傅令君没碰护栏的手臂。 “不用。”傅令君平静回应,“没有什么好聊的。” 郑亭林早就看出傅家父女关系的问题,没有什么矛盾,但淡漠得不似家人。 “他很关心你。”郑亭林对傅伯诚的热情爽朗还是有一定好感的。 傅令君不怎么在意:“我现在很好,他也过得挺好的。” 楼梯一阶阶迈上,楼下客厅的动静随着距离变得模糊,两人也终于走到了二楼玻璃门口。 “你不喜欢他吗?”郑亭林拉开门,骤然发问。 傅令君却答:“没有,只是我不习惯和家人太亲近。” “嗯。”郑亭林应了声,等她进来又把门带上,“也挺好的,我家里人就是管得太多了。” 她说的是郑清,但刻意没有提起父亲这个称呼。 两人都默契地没在家人话题上停留,转而聊起了下午的安排。 郑亭林早就累了,这会儿只想躺平放空,傅令君则坐到了书桌前,一副打算继续学习的模样。 “你不休息一下吗?”郑亭林凑到她桌后探头,只看到一堆自己看不懂的字母数字手迹。 “现在就在休息。”傅令君回着,随意将用完的稿纸挪到一旁,拿了本书翻阅起来。 对她来说,阅读就是一种休息方式。 郑亭林显然不理解,去到盥洗室卸了妆,又回起了话唠施斐的消息。 她现在在广场的书城里无所事事,吐槽起孟思妍拖着她在书店打转,郑亭林看得想笑,告诉了她孟思妍是书城未来的继承人。 施斐果然发来一连串表情包,郑亭林不再管她,抱着枕头合上了双眼,思绪却没立马平静下来。 说起来,傅令君也很爱看书,二楼的书柜早就满满当当,桌上也到处是书堆。 这次她帮忙伴奏,还送了礼服,怎么想都应该送点什么礼物。 郑亭林主意打到了书上,但很快忧郁地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懂。 对傅令君本人好像也没多少了解。 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完全看不出偏好,傅令君就像台精确运行的机器,郑亭林在她身上看不到多少人情味,也看不出什么感情色彩,就连整个人都像古旧的黑白默片人物,没有绚丽的花纹。 是一个把看书当休息的人——完全不是一个世界啊。 郑亭林打了个哈欠,翻身终于睡了过去。 或许是这几日实在太累,她这一睡,直接倒头睡到了傍晚,一直到电话铃声不停振动,才终于从梦乡里抽回了魂。 郑亭林双脚虚浮地拧开卧室门,傅令君从沙发转头看她:“才睡醒?” “已经五点多了。”傅令君报出时间,“需要司机送你出门吗?” 她也惦记着对方要赴约的事。 郑亭林伸了个懒腰,靠着墙点开施斐发的定位,摆摆手:“不麻烦了,我打车去就行。” “什么时候回?”傅令君又问。 郑亭林醒了神,抬眸露出笑眼:“你今天怎么这么关心我。” 没等傅令君回应,她三两步凑近:“一起去吗?” “不了。”傅令君再次拒绝,“今天出门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下雨大不了就坐轮椅我推你呀。”郑亭林站直了,“上午不也出门了嘛。” 现在的情况自然不能同上午相提并论,但郑亭林理直气壮,“见朋友也是很重要的事。” 好吧,朋友。 傅令君多看了几眼郑亭林,还是答应了下来。 出门时张姨忙活着给两人拿了套雨衣,生怕又像中午一样淋得不成样子,好在雨势转小,司机到时,雨已经完全消停下来。 郑亭林只打了把伞,扶着傅令君上车,张姨交代着司机,把轮椅熟练地收到了车后。 雨水渐退,只有地面的积水和绿化植物上的水珠见证了先前的雨势。 “还好停了,不然后天的校运会都办不成。”郑亭林感慨一声,“我们班的运动员都准备得好认真。” 傅令君也盼着这场秋雨早点结束,轮椅虽然轻松,但始终还是不方便。 “你报了什么项目吗?”傅令君问郑亭林。 郑亭林捧着脸,鼓着脸问:“你觉得有什么项目适合我?” 傅令君转头看她,跟着笑了出来,“还是要多锻炼。” 郑亭林不爱运动,细胳膊细腿的,最大的运动消耗一直是练琴,现在没了这项,每天懒洋洋半点不多动弹。 “太累了。”郑亭林想了想,她几乎没什么喜欢的运动项目。 从小在提倡素质鸡娃的京城长大,除了各式球类田径,她身边不乏擅长滑雪潜水甚至赛艇的,但休闲归玩乐,郑亭林半点不热衷。 相比之下,腿没受伤前,傅令君经常爬山露营,比她健康了不止一星半点。 两人闲聊几句,没多久到了施斐的定位地点。 和郑亭林预想的不同,目的地不是上次去过的餐厅,而是一个艺术展馆。 施斐:[我们在包厢里看表演,还有几十分钟结束,里面有画廊和独奏表演,你可以进来边逛边等。] “看来我们来早了。”郑亭林看完合上手机,下车后把轮椅搁好,“我都饿了,以为来了就能直接吃呢。” 傅令君打量起四周,是江城西区有名的地段,这处艺术馆在省内也颇有名气。 “进去看看吧。”她坐好轮椅,郑亭林推她上了滑坡,到大堂门口却被保安拦下,“这儿轮椅不能进去。” 郑亭林完全愣住,像是没听懂:“什么意思?” “轮椅太占地方了,里面人多不方便。”保安见两人穿着样貌不凡,收敛了些脾气,耐心解释起来。 傅令君好笑似地抬头:“那我应该怎么进去?” 保安:“哎呀小姑娘,这不是难为人吗,这会儿人多,你进去磕着碰着了谁负责?” “我们自己能负责。”郑亭林一阵不悦,语气冲起来,“这里哪一条规定坐轮椅就不能入内了,你们就是这样对待顾客的?” 她握紧了轮椅把手,眼神锐利,对施斐选的这家艺术馆的不满直线攀升。 郑亭林眼神灼得保安直挠头:“这不是我能做主的啊,规矩也不是我一个保安定的……” “嘁。”郑亭林勉强压下恼怒,“你们负责人呢?” 她穿着柔软的浅色毛衣,但张口说出的话半点不柔软,“坐轮椅就不能进艺术馆了吗?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种规定,这就是你们的无障碍公益服务?” 保安和前台被纠缠得头疼,傅令君一直安静地坐着,平静地注视着周遭的一切。 郑亭林不敢去看傅令君的表情,害怕自己的情绪会失控。 “我们肯定能进去的。”郑亭林低垂头,向傅令君保证。 傅令君一早说了不方便,是她非要对方一起过来,原本以为顺利的计划被光速打乱。 艺术馆外的拒接,不啻于赤裸裸的歧视和羞辱。 郑亭林这会儿被激起了恼意,原本也没有多想进去,但这会儿为了证明什么,她非得推轮椅进去不可。 然而傅令君却突然说:“算了吧。” 她的声音有些疲倦,不想再争辩什么。 “我们去外面等吧。”傅令君垂眸,逡巡的视线落回自己的双腿上。 外面雨地湿滑,秋意寒凉,郑亭林自然不肯推她到街上,更加郁燥地质问起场馆负责人。 保安换了一个又一个,郑亭林从没这么窘迫过,但这一刻为傅令君鸣不平的冲动压过羞恼,丝毫不顾及周围进出人的目光,据理力争得面红耳赤。 艺术馆确实没有明文规定轮椅不得入内,甚至公告栏还写了残疾人优惠政策。 保安争论不过她,不得已和负责人打了电话,郑亭林快要不耐烦,和在里面的施斐发起微信:[这里轮椅不让进,我和傅令君一起来的。] 施斐:[???] 施斐:[我们马上出来] 艺术馆负责人就在里面,几乎是和施斐孟思妍同时到达大厅门外,傅令君坐在轮椅上,有些倦怠地支着额头,站在她身后的郑亭林则一脸厌烦。 “怎么回事?”先发话的是负责人。 郑亭林语速飞快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施斐孟思妍比负责人更快开口,看这艺术馆的眼神都变得不善:“你们还好意思说是为了把艺术传达给大众,怎么,坐轮椅的残疾人就不配了吗?” 两人的嘴皮相当利索,施斐一口娃娃音犀利起来格外引人注目,有不少人对着这边拍了起来,孟思妍更是气急败坏,一个负责人根本说不过她们,只得敷衍道歉:“行行,是我们不对,请进请进。” 规则果然是纸糊的,负责人三言两语想打发过去,傅令君却并不买账,抓紧了扶手:“我们走吧。” “不进去了。”郑亭林出了这口气,不客气地瞟了负责人几眼,“真是晦气。” “我还订了这家楼上的专享会员包间呢。”施斐皱眉,“败兴。” “反正都出来了,干脆去外面重新找家店好了。”郑亭林凉凉道,“我请客。” 一行人没理负责人的挽留,郑亭林推着傅令君出了前厅,孟思妍作为这块的地头蛇,马上重新敲定了一家餐馆,拉着施斐先一步去预约,留下轮椅二人慢慢走。 雨虽然停了,地面依旧湿漉,郑亭林推得有些慢,林立的高楼间隐约可见残阳,天光逐渐暗淡下来。 傅令君一直没说话。 郑亭林忽地开口:“对不起,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街道车水马龙,路上来往穿梭的行人不断,郑亭林没有停下脚步,继续说:“这是他们的问题,你别放在心上。” 傅令君那么傲气的人,哪里受过这种气,郑亭林想起对方之前那番“受伤幸运论”,心中忽地一阵酸软。 如果不是她重生带来的变化,傅令君会不会还是上一世健全超然的模样? 然而傅令君蓦地出声:“没有不高兴,是很感动。” 郑亭林顿住,接着听见了傅令君的补充。 “为你对我的维护。” 最后一抹晚霞在高楼间隙中淡去,雨真的停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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