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早就将其从我们的武器库中废弃了,不过在那种情况下提供给三体人正合适。 短短二十年就让一个文明从中世纪迈入原子能时代。 没有我们,光凭三体人自己,办得到吗? 由我们提供指导的核弹头具有保存性好、安全性高、可操控性强等种种优点。 在蘑菇云下,再坚硬的石头也会被融化为液体,于是,在几次大规模试爆后,三体人的和平与统一就那样到来了。 迄今为止,地面上仍不停有三体人发动着被我们‘誉’为【恐怖主义】的独立战争。 但即使如此,我想迟早有一天,这终究也会成为夹缝中的一句话,从三体人的历史书中消失。 “委员,那些人来了。” 身穿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直属战斗部队米白色制服的凯索森从下面兼做娱乐室的酒吧间走上来,向正在喝酒的我告知道。 从我的视野边缘,蓦然出现四名外观看起来完全已经是人类模样的三体人。 这些人都是三体人反抗军成员。 原本的三体人长相近似水熊虫,非常不符合人类的审美。 为了能和我们对话,某些三体人在很早以前就自发地接受我们的帮助,将自己外观进行改造,只剩下了一个被包裹在生物肌体中,与人类截然不同,只是被我们称为脑的东西。 这种抛却自尊的决心,实在让我佩服。 他们按照约定给我带来了一箱东西,里面是新发现的由遭受核辐射污染而基因变异的动物——这次是眼睛长在嘴巴里的青蛙。 当它朝我张开嘴时,我真心觉得这些小东西长的挺别致的。 那一堆密密麻麻的眼睛可真让人感到头皮发麻——这种心情真是有趣! 他们给我带来新的动物送到异星动物园,我给提供他们能够治疗核辐射污染的靶向药减少伤亡。 我们各取所需,一直都是这样。 为首的那人向我打起了招呼:“好久不见,那其·安。” 我也回答:“好久不见,赛克鲁斯·马克西姆。” 我和反抗军结缘是我刚来这里的事。 那时在轨道空间站进行观测的某个年轻人想要抓几个三体人送到地球的异星动物园当观赏动物。 这件事那家伙做的过于粗暴,不仅没有达到目的,还打死了好几个无辜的三体人,我们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将这件事从三体人的集体记忆中消除。 没想到当时我偷偷放走的一个三体人,现在能够成为三体人反抗军的一个领军人物。 赛克鲁斯摇了摇头:“赛克鲁斯·马克西姆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不好意思,我不清楚。” 我可不是欧洲人。 “是【无忧无虑到了极点】。安小姐,这是我通过学习你们的古代文化,从拉丁文中为自己取的名字。” “那么,你原本的名字呢?”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话,由我的听译器翻译出来的结果就是【被神舍弃之人】。 不管怎么说,还是被神舍弃之人这样的名字听起来更加帅气。 比邻星b和地球一样,都是神弃之地。 在被人类强行启蒙的这个过程中,神始终不发一言,三体人便认为他们被神所抛弃了。 但我们的神绝对不会抛弃我们,因为在祂在能够抛弃我们之前就被我们所抛弃了。 神是人类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出来的,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神吗? “我认为你原本的名字就很酷。” “看起来你很讨厌你们的神。” 我可不想因为他的这番话被谁认为我对于决策层的某些人不满,于是我语气略带挖苦:“你们如果不想被我们讨厌,作为三体人最好就要有三体人的样子。” 说出这话的我忽然觉得类似的话自己在哪里听过。 是了,望舒曾经说过,家用机器人之所以被做成六条腿,是为了机械要有机械的样子。 “我们做不到。”具有透明思维的被神舍弃之人微微一笑,“以前明明什么都不用想就能做到的事情,现在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我叹了口气。 为三体人——不,为原本三体人的刚强和誓死不屈叹息。 我知道,之所以什么都不用想就能做到,只是因为真的什么都没有在想。 我摆了摆手:“我们听腻了这种话。” “假如你有亲友在你身边被杀,你恐怕就听不腻这种话了。” “就是因为有亲友在我身边被杀,我才会在这里听你说这种话。”我耸了耸肩,如此调侃自己道。 ----
第7章 那是发生在十年前,准确一点来说,是3789天以前的事情。距离我和望舒第一次交谈已经过去了698天。 一想到这,我耳边仿佛就又回响起了望舒的声音:“那其,你愿意和我一起死吗?” 不管是在只有两个人的宿舍,还是在同学都在的教室,进入三年级后,望舒总是喜欢这么问我。 她可不会管这会怎么让人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 就像往常那样,她手肘撑在我的桌上如此问道。 别人都不知道我们其实是在谈一件很容易引人发笑的事:与世界为敌。 后来望舒得出来的结论,是在这个世界上夺走我们活着的躯体。 也就是自杀。 生命只有一次。 我们并非不知道这种道理。 只不过,只有一次的生命,这世上要多少有多少。 一想到自己终究会成长为一直以来都鄙夷的大人,这样的可能光是想想就觉得压抑的完全受不了。 因此望舒这么问我的时候,我不仅没有丝毫诧异,反而脑海里当即就只剩下自己将会就此从痛苦中获得解放的想法。 这并不是为了所谓的自由而牺牲自己。只是对我自己来说,这是最省事的方法而已。我就是要逃避这个世界所赋予我的责任,选择轻松的道路。 我自己的命,轮不到任何人说三道四。 当时的我莫名就是有这种执拗。 即使望舒问我愿不愿意现在就去死,我想我也会欣然前往。 保持未成年人的身份与这个世界告别。 没有比这更加帅气的事情了,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话虽如此,随便找一个角落就结束自己的生命,可不是望舒做事的风格。 望舒想要尽最大可能发挥我们生命的价值。 根据望舒的计划,不仅有可能让这个世界宛如死水的水面掀起波澜,还能让许多不知情的人得以在虚假的日光下得窥一眼真实的天空,更能让那群虚伪的大人大吃一惊。 只是,我们还不想将任何无辜的人卷进来。 毕竟一旦把无辜的人卷进来,不管我们原本的理由多么正当,结果也只会让人认为我们罪有应得。 “很久很久以前,普遍认为民主制度通过保证政府问责制和执政合法性可以让社会变得更加安宁。”望舒使用一种给小孩子讲童话故事的温柔语气向我讲述她从书中得来的知识,“实际上,民主社会的暴力风险更高。” 我对望舒的这个结论感到疑惑。 望舒接着往下说:“寡头们稳握大权的关键在于先发制人。也就是对自己所在团体构成潜在威胁的团体,要抢在对方动手之前将其肃清。这种整肃异己的行为需要违背法律最基本的原则,也就是说,哪怕对方没做任何事,也要施以惩罚。而这样的行为,哪怕是最低水平下的民主制度也是不被允许的。” 没错,望舒说得对。 我们国家不是独/裁制,而是寡头制。权力掌握在少数人手里,选举产生统治者。表现出来就像是民主制。 秘书长治下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一个相对和平的国家。 虽然不是我所向往的那种和平,但也算是一种和平,而且它肯定是靠先发制人的手段维持的——一个国家不可能长期只存在一种声音。 如果只存在一种声音,只能说明这些声音不能被我们听见或者消失了。 “政治家都想保住官位。我们姑且期望他们是出于本能的要为人民谋福祉的使命感,但更重要的原因也在于,国家领导人就是他们的职业。没人想要失业,所以他们必须要夹在媒体监督和自身对于权力的渴望之间,不得不为广大国民的利益而奋斗。然而在某些无法避免的情况下,比如说我们第一次试图逃离大地,触及群星之时,飞船就从太空电梯上掉了下来,如果当时的领导人真的屈从于国民的集体性抗议,我们人类的太空时代将要晚来许多年。” “国民怎么能分得清太空船坠毁的真实原因呢?”我哂笑道,“政府是会解释,但政府从来都习惯找借口推卸责任,谁又知道该相信什么。” “没有充分而可靠的信息,人们就很难做出理智的判断和决定,错觉被舆论所认同后,很容易会变成铁板钉钉的事实。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心里会真心相信舆论的那些话,但长期教育得来的习惯,只会让大家自觉地去认同并努力去理解政府的一切所作所为。” 望舒的视线投向窗外的操场,那里正在举行一场和外校的足球比赛,那所学校一直被我们学校认为是同学区的劲敌,作为本校学生,我们常被要求无论如何都要胜过对方。 这个【无论如何】事到如今已经夹杂了许多不同的含义——一场比赛没几个人受伤下场不会轻易结束。 她的眼神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处在云端俯瞰那底下一切的腌臜与不光彩。 对于她的这副模样,我真的是迷恋极了。 “政府一定是正确的,就算有错误,那也只是暂时的不正确,用长远的眼光来看,终究也是正确的。没有人类命运共同体,就不会有人类的太空时代。在这样的集体记忆之下将政府整体当做目标,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有些不安,微微地蹙起眉头:“所以要借力打力是吗?用其中的一股势力去攻击另外一股势力……” 望舒神色自若地朝我点头:“争强好胜,不服输没什么不好,但事事要争个高下,互不服气,为了维护小团体的利益,讲义气,好抱团,宗派主义也就油然而生了。” “只记得、只了解自己所在团体的光荣历史,而不了解或者有意忽视其他团体的光荣历史;在团体内部有说有笑,生活融洽甚至无话不谈,而对其他团体就很格格不入,反应冷淡乃至漠视。在政府内部的关系上,表现他们有特殊的集团关系,当集团与集团互相联合、盛气凌人,那么其他集团的人便会心存忧虑与惧意。” 说明此事的望舒,声音比往常都要清澈透亮,“这种宗派主义倾向多数都是盲目的,只要恰到好处地利用,就可以给予我们发声的空间,兴许还能因为对待我们的态度在政府内造成严重的纠纷与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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