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医疗兵团也不懂那些机器人程序的意识是怎么形成的,但正因为不懂,所以只好靠结果来下判断。 对人类而言,任何现象背后都必须要有原因,没有人会在乎转译出来的人类可读文本有多么牵强,大家只会在意解出来的答案是否正确。 人类只是胡乱重复没有任何道理的解读,找出了碰巧能够让用编译器将其编译成可以产生意识的机器人程序。 如此一来,这就成了真正的答案。 我是想找他们要目标代码来着,但他们一直以危险为缘由对我进行拒绝,所以我也只好退而求其次。 将人类可读文本转译为计算机语言,通过神经植入体将其输入我的大脑。 我无法预料这样做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我可能会因此失去身为人类的机能,也可能跟其他意识遭夺取的活人一样外表看起来并无不同。 但我将知道答案。 如果天底下只有一人能知道答案,那就是我。 我将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意识。 这就是我非得亲自进行这场实验的原因。 如果我的意识会因此消失,那么我认为我的意识也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只见镜子里的我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开始扭曲,眼珠不停地在眼眶里旋转……脑海中慢慢出现一些字母……它们似乎只是胡乱排列在一起,就连字母本身都是模棱两可,十分紊乱……就像是乐谱上的音乐符号,但它们的格式也毫无道理可言。 接着,不知道是读取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那些字母变成了我可以识别的文字,在我的茫然注视下,文字的种类不断发生着改变:苏美尔语、希伯来语、埃及语、迈锡尼希腊语、古汉语、阿拉米语、拉丁语、泰米尔语、阿拉伯语……各种不同形状的文字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我的眼前,挤压着我的视野。 这些文字就像洪水那般不断涌出。 就像《旧约·创世纪》中所言,巴别塔之后,全天下的人口音被打乱,语言彼此不通。我想,如果将全人类的历史都以各自的语言汇编成一本书并且高速翻阅的话,所见就会是我如今的景象。 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我下意识地起身试图活动一下身体,却蓦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这种身体状况放在以前,被称作‘贫血’,血液携氧能力下降,没能将氧气及时输送到身体各个部位就很容易发生。 我当即认为这是数据本身过于庞大,我的大脑容量不够导致的内存溢出。 我抓住了椅子的扶手,可是头晕目眩的感觉没有减轻,反而加强了。 额头冒出了汗水,小腹隐隐作痛,呕吐感迅速从胸口往上涌,心跳也变得极为不稳定,手脚逐渐变得冰凉…… 从未体验过的身体状况给我的感觉太过陌生,我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但是那些文字便如玻璃碎片那样,在我的脑海中各自绽放着光芒,这些光芒并非来自阳光的折射,而是来自于它们本身……我的大脑对这些数据的接收仍在进行当中。 这种状况下我该放弃解读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什么都无法考虑,只想好好体会这种濒死的感觉,并且将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跳声当成是自己的安魂曲。 直到‘砰’的一声重响灌入我的脑门,我才豁然惊觉自己已经摔倒在了地上。 我伸出手想要撑住身体,但连地面在哪里都无从找起。 就这样,黑暗猛然侵袭,夺走了我的意识,只留下一片不知深浅的空白。 在那一瞬间,我低头看见了自己的头顶。 这是我的灵魂吗? ----
第45章 高中二年级的第一学期,望舒生过一次病。 那是一种来自外星生物身上的急性肠道传染病。 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医疗卫生系统大多是依靠基因诊所,卫生管理部门很少考虑到传染病的预防。 但它的病原体本身并不危险,对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绝大多数人类来说毫无影响——我们学校遭到感染的人,就只有望舒。 一种能力特别突出,往往是以牺牲另外一种能力为代价,这就是人类进化过程中产生的相对关系。 例如说想要通过基因编辑在音乐或数学方面获得远超常人的天分,就要承担可能会导致精神分裂症的基因失序风险。 望舒自己也和我说过她完全没有运动细胞……当时我们都只是觉得这是望舒的父母为了使她拥有足够聪明的头脑而在基因改造上面付出的代价——如果我们也能变得不管学什么一眼就能懂,这种代价真是太过于轻微。 从现在的眼光来看,她可能单纯就是体质太弱,生来就对那类传染病没什么抵抗能力,跟基因改造没什么关系。 虽然就客观的角度来说,她跟我们这类基因改造人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就是了——只是她不需要基因改造就拥有这样聪明的头脑。 若没有基因以及义体这一类的科技进步,我们这类平凡人物终其一生要如何才能与这类天才人物比肩呢? 大抵只能成为供养他们的肥料吧! 去异星动物园参观回来后,望舒就出现了高烧、频繁呕吐以及腹部不适的症状。 脱水的情形非常严重,她的身体似乎失去了保住水分的机能,不管给她补充再多的水分,也会直接通过汗液排出。 而且睡眠与清醒的时间都相当短暂,几乎没有形成清晰意识的时候。 其实学校保健室很快就给出了能够对抗传染病的药剂,好好吃药就能够很快痊愈,但望舒一直拒绝,一直说‘我没生病’、‘我也不需要吃药’。 “反正我也不会死。”她在意识模糊的时候也能本能地躲过医生的抓捕,“为什么要浪费药呢……” 蛮不讲理到令人咋舌,我那时完全搞不懂一个人怎么生病前后的变化能够那么大。 只是,她不吃药,病就没办法好。 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擅长照顾别人。 可是,我也相当清楚不能丢着她不管——不能不帮她,我有这种感觉。 谁叫这家伙除了我以外就对别人没什么好脸色。 哪怕大家什么都不说,我也明白自己必须站出来。 早知道就劝她多去交几个朋友了,我不是没这么想过,但我之前每次都是重复一样的试探:“舒同学你啊,没有朋友吗?” “我有安同学——你啊。” 她忽然纵身而起,短短几个起落之间,便稳稳落在我的身前,一颦一笑,灵动逼人,落在我眼里,总是让我心神一滞。 望舒每次的回答都是这样。 【不需要那么多朋友,我有安同学你就够了——】完整的句子应该是这样。 应该尝试更多的可能性才对,我心里这么说,但是这些话卡在齿缝间,说不出来。 望舒交到我之外的朋友,也会将他们作为了解‘人体构造’的对象吗? 所谓的朋友,是可以作为了解‘人体构造’的对象吗? 话说回来,有谁会将朋友作为了解‘人体构造’的对象的? ……我们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呢? 我站在重新露脸的烈日光辉下,无数次思考起这种我早就应该思考的问题。 不过每一次也是草草收场——算了,我也并不想打破现状。 我认为那些描写恋爱之情的小说里最珍贵的是确定关系之前的暧昧期。 那种不想被知道的想法和想要确认的心情,我认为在这两者之间摇摆不定的才是真正吸引人的感情。 反正我看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看到一本确定关系后感情戏还写的很好看的甜甜恋爱日常小说。 一般来说,写到告白后就差不多要结局了。 你总不能把番外算作正文吧? 虽然我一点也不擅长照顾别人,但是如果要将照顾她的事推给别人去做——我很清楚,这种事,死都不要。 和生存相比,思考的重要性可以说是微乎其微,身患重病的人会将全部能量都用来维持最基本的生命机能——谁知道她会在意识模糊的情况下对别人做出什么让人难以启齿的事情来。 被玩弄身体的人有我一个就够了。 虽然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有一些可供玩乐的空间,保持一定的余裕,方为优雅,但我那时还残留着一些对一切事情都要彻底地掌控、管理,才能让心中的大石落下,安全感至上的特性。 所以在望舒生病期间,我一直在她床边,总是寸步不离,包揽一切……生怕她一离开视线范围就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我理所当然这么做,这只是在考虑自身状况时,刚好和我照顾望舒的行为重叠了而已。 我可没有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想望舒的事情哦。 应该没有。 但从那时起,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把什么不正常的事误以为是正常的情况了。 看着望舒‘哼哼哼’地用鼻子用力呼气,我心中略微萌生名为坏心眼的攻击性——偷偷亲一下对方,看看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给望舒换衣擦拭身体时,手上的动作会不由自主变得下流——我的手总会不听我使唤,从她的背部逐渐移向侧乳的位置。 这样真的可以吗? 虽然这一类的事之前望舒不是没对我做过。 可是现在……现在又是如何呢? 这么做真的好吗? ……当我将冰冷的手贴上望舒滚烫的额头,望舒因为下意识地想要降低身体的温度而抱住我的手臂,嘴角微微上扬,眼角微微下垂,笑着将脸颊的一侧完全埋在我的手心里的时候。 我心中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望舒要是一直生病都让我照顾就好了。 但这终究只是可笑的幻想。 因为我照顾的很得力,望舒好的很快。 病情有所好转的望舒缩在床上抱膝而坐:“如果是我一个人的话,可能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我轻而易举地想象出在昏暗的角落,腐烂的尸体上面萦绕着一圈苍蝇的可怕景象。 “真的快死了的话,学校会通知你爸妈的。”我一如往常那般和她对话。 “可是我爸妈只会觉得我是不想上学耶。”望舒纤细的双肩不断地上下抖动,她抬起头大声笑了起来。 这种事也可以说的那么开心吗? 我当时心里只是这么想。 和望舒相处的时间总是会给我一种会持续到永远的错觉,但是,对于人类来说的时间从来就没有持续到永远过。 我非常清楚这一事实。 “你觉得这世上存在灵魂吗?”那是出于无聊开始鼓捣她那个破烂机器人的望舒突然从嘴里蹦出来的话。 灵魂?从望舒这样一个唯物主义者的嘴里听到灵魂这种形而上学的字眼,着实让我吃惊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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