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吴蔚和绣娘都沉默了,跟在张水生后面一言不发。 张水生回头望了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俩家都不是不勤勉的人家,从前也是人丁兴旺,日子红火的。只是……哎,咱们平凡人家,除了天灾,动荡、最怕的就是生病,干脆病死了也不怕,怕就怕久病难愈,薄田种不了细粮,粗粮是不值钱的。到最后只能卖地救人,要么人财两空,要么……家徒四壁,无地可种,日子越过越穷。” 张水生家就有过这种情况,张老爹的一直有腿疾,如张水生这样能干的人,为了给亲爹治病也把家底儿都耗光了,好歹张老爹的命是保住了,腿疾也得到了遏制,只是再没什么银子娶媳妇了,如若不然像张水生这样干活的好手,定然不会轮到小槐村的姑娘,好在柳二娘子是好的,她过门以后张家的日子也越来越好了。 张水生心中感慨,不由得多说了几句:“你们两个现在不愁吃穿,却也不好太铺张浪费了,留着银子傍身日子才过得踏实。” 对此吴蔚和绣娘深以为然,从前住在老屋里那会儿,绣娘就生过一场病,直接把家底儿花光了,多亏得绣娘年轻底子好,挺了过来。也多亏了吴蔚心善,绣娘刚一病就当机立断去找了大夫,否则……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 吴蔚暗自感慨:“小农经济,自给自足”历史书上这简单的八个字,便概括了古代农民近两千年的生活状态,这八个字看似还有些逍遥和自在的意味,可唯有真的置身其中,不是在影视剧里,也不是在穿越小说里,而是真的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里,才能明白这八个字里面究竟有多少无奈,多少血泪,多少不确定性。 平常的农户人家,对危机和风险的承受能力是很弱的,一场疟疾,一场风寒,或许就家破人亡了。 吴蔚牵住了绣娘的手,才稍稍定心。 来到第三家,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小小的院子里,一间茅草屋,低矮的院墙上,晒着些萝卜干,地瓜干之类的东西。 张水生对吴蔚说道:“妹子,这便是第三家,你叫人吧。” …… 这最后一家,共有母女四人,母亲不过四十出头,却已能看见白发,大女儿和绣娘的年纪相仿,二女儿十四岁,三女儿十岁。 一家四口的衣服均是洗得发白,补丁套着补丁,虽不是面黄肌瘦的病态,却也能看出营养不良的样子。 看的吴蔚一阵心揪,绣娘更是眼眶一红,她也曾捡姐姐剩下的衣服,缝缝补补,直到糟了,烂了还是舍不得丢掉,这样的生活绣娘太明白其中滋味了。 一看到绣娘和吴蔚,那女子便说开了,将家中的情况和曾经的不幸悉数倾倒出来,却没有哭,表情木木的偶尔看向吴蔚和绣娘时,目光里带着一丝恳求。 故事其实很简单,不过是男人干活时不小心砸了脚,破了个大口子,敷了草药却高烧不止,没多久就去了,种的本就是族中的公田,在那些族老眼里女儿早晚是别人家的,便将田地收了回去,一晃五年过去为了养活每一个孩子,曾经的瓦房也不得不卖掉,换了个茅草房住着。 大女儿因家贫迟迟无法出嫁,娘儿四个什么苦活,累活都做过。 从前,他们夫妻也曾幻想过美好日子的。 女人的声音倒是平静,只是目光木木的,不见一丝泪花,或许是日子太苦,眼泪早就流干了。 倒是另外几个小的,聚成一团,三双眼睛希冀又渴望地望着吴蔚和绣娘。 绣娘几乎想当场答应下来,还是将目光投向了吴蔚。 吴蔚哪里顶得住如此“瞩目”? 吴蔚叹息一声,将李铁牛这个麻烦说了出来,谁知她们非但没有退却,反而愈发坚定起来。 那妇人说道:“两位姑娘放心,这些年我们娘几个什么泼皮无赖没见过?若是那人真敢动粗,我定然挡在两位姑娘前头。” 吴蔚答道:“倒也不必,我虽然有心找一门佃户帮衬一二,却也没有利用人家的意思,有些事儿总要事先说明白的,咱们都坦荡些。” 妇人连连称是。 吴蔚看了绣娘一眼,绣娘会意,说道:“你们准备一下,这几日就可以过来了。” 小院内,孩子的欢呼和妇人的道谢声,叠在一起。 …… 几日转瞬而过,那家母女四人来上工了。 妇人母家姓李,夫家姓张,吴蔚和绣娘都叫她李大姐,农具都是现成的,吴蔚还答应了尽快买一只耕牛回来。 午间绣娘和吴蔚管一顿饭,饭菜或许没有多好,管饱是一定的,收成去掉赋税余下的平分就好。 中间吴蔚请张水生要了一窝刚出月的小狗来,一共四只,分别取名叫:德芙,费列罗,生巧和大板。 吴蔚和绣娘一齐动手,给四只小狗搭了窝,做了食槽和水槽,四只小家伙很能吃,每天都是肚皮鼓鼓。 李大姐很懂规矩,每日下工都来点卯,中午掐着绣娘做饭的时辰先打发大女儿过来帮忙。 为何早上不来点卯? 第一天也是来了的,天未亮就到了,绣娘和吴蔚压根没醒,李大姐一家便没再来打扰。 又经过几日的磨合,寂静的山头热闹起来,只是家里四只小母鸡下的鸡蛋竟不够吃了。 吴蔚干脆到市集去买了六只褪了黄绒毛的半大小母鸡回来,这下四只小狗可活泛了,每日追着鸡撒欢儿,或被鸡啄,或反过来撕掉几根鸡毛。 可忙坏了绣娘,一遍遍把四只小狗从鸡窝里抱出来…… 吴蔚见了又和李大姐商量,给她家的三丫头安排了个新活计,到后山放鸡,每天一文钱。县诸副 小三年纪小,上田也干不了什么活儿,吴蔚此举变相给李大姐减轻了负担,她怎肯要工钱?吴蔚笑着并不争执,心里却是笃定了要给的。 李大姐一家非常勤恳,绣娘和吴蔚的田已经错过了最佳耕种时令,李大姐凭着一双勤劳的双手,把几亩山田硬生生给抢种了出来。 待山田全部种好,李大姐请吴蔚和绣娘去验收了一次,惊得二人呆在原地,李大姐在一旁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绣娘给二姐家孩子小衣裳做的差不多了,亲自送了过去,并将回春堂的诊断带了回来,老先生说:只需吃几幅汤药,控制好饮食,生产会顺利的。 绣娘的心情大好,把好消息分享给了吴蔚,当天下午,绣娘找出一匹结实的布料,给李大姐一家做起衣裳来。 绣娘经手做出的衣裳不知有多少,只需扫一眼便知道大概是什么尺寸,唯独给吴蔚做衣裳时,力求一个熨贴和舒适,绣娘才会量了又量。 …… 这日,李大姐一家刚下工离去,小院里迎来了两位熟人。 一身劲装的张威,张猛两兄弟叩响了院门,绣娘看到二人犹自心头一紧,他们来了,蔚蔚大概又要去出工当仵作了。 张威对吴蔚说道:“吴姑娘,明日辰时,东方大人请你到县衙一趟。” 吴蔚问道:“大人有没有说是何事?” “吴姑娘去了便知道了,大人只吩咐让姑娘穿的体面些。” “我知道了。”
第88章 开堂会审 送走了张威张猛, 吴蔚见绣娘的表情惴惴,眉间隆起小丘,柔声安慰道:“别担心我, 其实……我并不抵触仵作这个行当。”吴蔚蠕了蠕嘴唇, 咽下了后面的话。 吴蔚本想说:她还挺喜欢仵作这份工作的,虽然仵作的出场大多伴随着死亡, 可随着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 吴蔚渐渐解开了曾经的心结,抛去任性,回归理智, 吴蔚又“记起”了父亲对自己的教导, 他说, 法医是刑法的守门人,一定要把最后这一关守好了。 在吴蔚看来, 仵作更是如此,在科技和刑侦相对落后的古代,若是连仵作也“失守”了, 那么枉死的人和活着的家属又该如何? 绣娘点了点头,眉头缓缓舒展开来:人生苦短, 只要蔚蔚喜欢就好了。 翌日,吴蔚难得天不亮就起来了,从张家村到清庐县县衙路程不短, 需得早些出发才是,绣娘贴心地给吴蔚准备了煮鸡蛋, 酱菜和馒头还有一壶水。 吴蔚笑道:“我大老远的跑一趟, 东方大人怎么也得供我一顿饭的。”话虽如此说,吴蔚还是找了一块净布, 将包在油纸中的餐食卷上,背到了身后。 绣娘柔声嘱咐道:“若是做完活儿天晚了就别急着回来了,在县衙附近找家客栈宿上一宿,好好歇息,明日一早再动身回来就是了。”说着将昨夜就准备好的一锭一两的银子和一串铜钱细细地塞到了吴蔚的腰带中,用手指按了几下,确定不会轻易掉出来才放心。 今日吴蔚的身上穿了一套全新的衣裳,里面是一套粗布的长衣长裤,左右两衽上绣了两排含苞待放的迎春花,袖口用同颜色的布料缝了两道宽边,美观又耐磨。 外面罩了一件天青色的缎面长衫,下摆绣了几簇云朵,与天青色相得益彰,这件外衫是得了高宁雪的赠礼后做成的。 脚上穿着一双厚底儿的中筒皂靴,即便是走远路也不会累的。 这已经是她们家目前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衣裳了,外衫还是绣娘背着吴蔚悄悄做的。 绣娘端详着吴蔚,抬手捏住吴蔚外衫的肩线正了正,又抚了抚吴蔚袖口,一切已经十分妥帖了,可绣娘忽又担忧道:“东方大人特意交代你要穿身好的……早知道我就不该听你的,用雪儿姑娘送来的上乘料子连夜给你赶制一身儿出来了。”绣娘觉得吴蔚里外衣裳的布料品质相差太多,担心县衙里的人嘲笑吴蔚。 看着立在自己面前,担心又自责的绣娘,吴蔚的眼眸闪了闪,心底里一个静谧的地方,无声无息地涌出一股眷恋来。 吴蔚忍不住牵起绣娘的手,温声哄道:“咱们这种人家,无论打扮成什么模样,在那些真正的贵人,富人眼里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东西。这已经是咱们家最好的衣裳了,难道还不成吗?再说了,就算是最平常的布料,有了你的手艺加持也是极得体的。我觉得东方大人的意思是别穿得太破旧,毕竟是到公堂之上办差。”吴蔚紧了紧绣娘的手,建议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带上银子,咱们也到县里的市集逛一逛?”把绣娘自己放在家里她也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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