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寻雁眼观鼻鼻观心地夹着她的那一盘韭菜鸡蛋,似乎没听到他们说什么。 梨花也是扫了一眼夏寻雁,但这是村里的事情,夏寻雁又被山匪追寻,也不方便露面,于是也没吭声。 熊氏道:“收尾了赶紧回来翻地,这几天秦家正翻他们的地,等学堂的事弄完了,到时候刚好能借他们家的牛。” 大根应了下来。 梨花道:“娘,今年秋收老借人家的牛,怪不好意思了,不然咱自己买一头?” 熊氏没好气道:“买什么买,刚分了十两银子你就怕用不完,再说了,咱的小牛犊明年就能下地,不买。” 钱当然不是问题,梨花这马儿虽然对外说是镖局的,可进进出出的,免不了招人眼红,那两千两更不能对外说,总之这一段时间熊氏是打算低调一些,免得被人惦记。 如今家里都是母亲在做主,梨花不好反驳,只好随她去了。 熊氏突然想到下晌去村正家时女人们在聊的事,道:“上头说要提前征缴明年的税,都说了一个月了,你啥时候运去城里交了,到时候等人下来收,又得多出一笔。” 梨花闻言,想到几日前在晋阳城遇见的那五人,就是因为找人帮忙代缴,被中间的揽纳户给吞了税粮的事,于是问道:“别家的都是谁去缴粮?” 以前在向家,母子几个都是埋头干活,交税的事也轮不到他们管,梨花对这些也没关注。 熊氏道:“村里大多是让刘家代缴,他们家是大户,在城里熟门熟路,跟征粮的小吏熟,乡亲们大字不识一个,去了不认得地方,叫签字连笔都不会握,又怕交粮的时候那些胥吏踹斛,踹多了补的就多,就宁愿多出点粮让他们帮交。不过以前向老三在城里念书,向家人不愿让刘家人挣这个粮,自己扛着去交了。” 一旁的董芸突然问道:“刘家数百亩地,尽数纳粮,岂不要交近千石粮?” 熊氏呵了一声道:“倘若真是这样,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倒也不会怨气这么大,他们刘家那么多田地可是一笔税钱都不用交!” 几个孩子齐刷刷看着她,倒是董芸和夏寻雁听她这么一说就知道答案,没有太大反应。 熊氏道:“你当这些人家为什么要送孩子上学读书,还不是为了考取功名,一旦中了秀才往上,就能免税,一个秀才能免五十亩至八十亩的地税,在别个村子里,很多人都争着把田地寄在秀才名下,想给秀才当佃农。” 杏花不解:“可刘启明已经不是刘家的孩子,又被夺了功名,再说了一个秀才最多免八十亩,他们家可是有几百亩地呢。” 董芸这才道:“士绅免税,读书人和当官的都不用纳粮,想来刘家人是把自家的田地寄在那个当官亲戚的名下了吧。” 熊氏道:“芙宝娘猜对了,刘家四兄弟还有个大姐,嫁在城里,他大姐的公公之前就是在州里当大官,如今致仕在家,不但可以继续享受朝廷俸禄,还依然能减免税赋,刘家的田地就是寄在那位大人的名下。” 杏花听了,愤愤不平,“凭啥他们家田地最多最富却最不用交税,倒是我们这些穷人家,越穷越要交税,再这么下去,等老百姓都饿死了,当官的和读书人又都不交粮,上面就一分钱都收不到,还不相当于自掘坟墓!” 董芸闻言,若有所思。 熊氏道:“傻孩子,这天下哪有什么平事,天下都是皇帝家的,这些当官的读书的都是帮皇帝管着咱们小老百姓的,哪轮得到他们交税。这话在家里头说得了,别往外传,被人听到了抓你去坐牢!” 说着又冲着大根道:“今年咱们刚分出来,口赋和算赋还不用交,等明年开年就得张罗了。家里六口人,你不当兵了,算赋也得交,加起来得四百多文钱。” 大根听到这,叹了口气,道:“不然我把咱们这八亩地挂到刘家那边去,以后就不用纳粮了?” 熊氏母子几人皆摇头,明显就不愿跟那边搭上关系。 梨花突然问道:“董姐姐,你们家往年是怎么交田赋的?” 董芸想了想,“我才来两年,平日都是娘张罗,我也没怎么注意,好像也是找刘家帮缴,听说刘家收的酬劳太高,每次她交完了总要在家念叨个没完。” 熊氏道:“可不贵嘛,帮缴一石米就得就要收两斗的中费,都快赶上民户缴的正税了,可也没办法,你婆婆一个老人家,身子骨不好,不识字,也知道去哪儿去缴粮,小叔子一心只认书本,你又不方便出去,几百斤的税粮可不就得找人帮缴,也就只能认了。” 梨花听到这儿,心里有些难受,村里跟曾家这种情况一样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倒是刘家,仗着自己的关系,在中间赚了个盆满钵满。忙冲着董芸道:“董姐姐,你回去和曾奶说,今年你家的税粮不用给刘家去缴了,回头我连我家的一起缴,不要什么中费。” 董芸当然乐意,道:“好,那到时候就有劳你了。” 大根道:“闺女,回头你先去问地方,到时候我找老五和大山他们几家一起送过去,不过你爹我不认字,就跟你后边给你当苦力,你尽管使唤就是。” 梨花这几日到处奔波,哪有时间学习,又能认得几个字?不过她可以找慕容锦帮忙。 这么一聊着,一顿饭很快就吃完了,杏花和二牛两人最小,重活不需要他们做,收拾残局这些轻小的活儿就逃不开,两小只也已经习以为常了,见众人起身后就乖乖去收碗。 随着进入深秋,天气也越发地凉了起来,几人吃饱饭在门口又闲聊一会儿,天就暗了下来,董芸趁着还能看得清路,就要带着芙宝要回去。 梨花叫住她道:“你等我一会儿,我跟你过去,书本丢了好几天了,再不学习怕是连前面刚认得的那几个字也给忘了。” 事实上董芸并没有非要自个儿亲自教她的必要,毕竟她家里有那人在,哪里轮得到自己,只是那日以为她出尔反尔找别人学习去了,气在头上这才把这事揽了过来。 这几日她也想了,自己气上头是一回事,但教书育人这种事,还是交给有才学的人来做,自己虽然也不差,可毕竟也没这个研究和耐心,而且都到了这一步,计较那些还有什么用。 如是想着,便答应让梨花跟自己过去,打算晚些把这事跟她说了,让她和弟弟妹妹一起跟夏寻雁一起学,进度也好把控,她在自己家里也方便。 就在两人才出门的时候,却见暮色中跑来一个身影,气喘吁吁的。 董芸依稀辨认得出来人是秦大宝,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还是识趣地抱着芙宝往前走了几步,把空间留给了两人。 梨花看着母女二人自顾往前走了,心里有些着急,冲着秦大宝道:“怎么了,大晚上的?” 秦大宝好不容易压下胸口急促的呼吸,问道:“你——你娘说的那个,是你的意思吗?” 梨花这才想起昨日跟母亲说的,拒了秦家的事,但她没想到秦大宝会直接上门来质问,心里有些不快,这种事既然家长都说明白了,还赶着上来问,这不是让两边都尴尬吗? 毕竟两家交好,秦大宝人也不错,只是自己确实对他没那个意思,只得耐着性子道:“是,我一直把你当成好朋友,没别的意思,你年纪不小了,趁早说开,这样也不耽误你。” 秦大宝心里拔凉,刚刚听母亲说的时候已经遭了一次打击,他不死心,这才又跑来当面问,没想到对方还是这么直截了当,又是一顿心碎。 他咬了咬牙道:“为什么,我哪里不好,是因为我本事没你大挣的银子没你多吗?可你看看周边有哪个男人比你更厉害?你要是喜欢主外,我也可以主内,你总是要嫁人吧,也总得有个人帮你打理家里面吧,别的男人或许不愿意,可我愿意。” 梨花叹了口气:“我是真的对你没有感觉啊。” “你要什么感觉?”秦大宝急了,“现在都是盲婚哑嫁,大家都是成亲当天才第一次见面,又哪里来的感觉,好歹你我两家知根知底,咱两家一个村子的,你想你娘你娘想你你抬腿就能回家,这还有什么不好的?” 说实在的,秦大宝这样的条件对村里不论哪个姑娘来说,都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梨花不行,就算她没有喜欢上董芸,也不一定能和秦大宝走到一起,更何况她现在对那个女人发了疯一般地着迷,又怎么可能还会看上他。 她摇了摇头,“秦大宝,你回去吧,我们不会成的,就算我这辈子不嫁人,也没办法跟你在一起。” 秦大宝听到这话,浑身发冷,他想伸手去拉她,可对方只是一个陌生的表情,他就抬不起手来,最后只得跺了一下脚,转身朝来路跑去,一眨眼就消失在浓浓暮色里。 梨花这才朝着董芸母女的方向追去,到了院门口,门虚掩着,推门进去,转身又插上门闩,这才朝屋里走去。 厨房灯亮着,董芸在生火烧水。 芙宝骑着小凳子在厨房门口和大黑狗玩,一人一狗,乐不可支。 见到梨花来了,芙宝开心地叫着她的名字,鉴于两人下午都是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更是没分开过,这会儿对她也没那么黏了,倒是对一天没见的大黑更上心起来。 梨花进了厨房,想起自己刚才和秦大宝的对话,莫名生出一股心虚来,殷勤上前帮忙,给锅里添水。 董芸没说话,火已经升起来了,熊熊地燃着,火光映照在她轮廓分明的脸上,紧抿着的红唇,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还有什么要忙的,我来做。” “你去猪圈看看,看看猪喂了没有。” 梨花愣了一下,没敢多问,点了火把就往猪圈去。 到的时候三头大肥猪躺在栏里,呼噜噜地打着鼾,时不时还发出一两声唧唧哼哼的声音。再往石槽里一看,舔得得干干净净。 回来后老老实实汇报:“都躺下睡觉了,见我到了也没起来,应该是喂了的。” 董芸嗯了一声,婆婆忙田里的事务比较多,平日里喂猪的事都是她来做,偶尔她不在,老婆子骂骂咧咧地也会自己给喂上了。曾家孤儿寡母,除了田地和猪圈子里的几头猪,就再没有别的进项,曾婆子就是靠着这些把一女两儿给拉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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