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就连荀安都无法为她带走的故事只会与她一同殉葬,连同她的无力与悲哀。她们和梦境不一路走,她们飞不上月球,只会被镶入大地。 她任凭自己被回忆所冲走,直到Elise告诉她,数据发送出了点问题。 “怎么回事?”杜芢此时比任何时刻都要紧张,数据保存不下来,还不如直接从根源上抹杀她的存在。 “经过检查,月球储蓄基地已经没有多余空间可以容纳我们的文件。”Elise诚实回答,“但有一个好消息,隔壁还有一个备用小基地,我们可以发到那里去。” “Elise,你以后说话可以尝试把好消息放在前面,不要只说一截。”杜芢有种在睡梦中坠落才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的庆幸。但随即,很随机的,她想到了一个或许值得检查一通的问题。 “一般来讲……不可能不预留空间的。Elise,你再扫描一遍,月球储蓄基地里,有没有和我们使用了相同加密方法的文件?” “好的。” “检查好了,存在类似文件。” “多少?” “1342。” 一千三百四十二,一千三百四十二……杜芢拿指关节抵住嘴唇,抬头望向屏幕。 把希望寄托在月球上的不止她一人。 还有一千三百四十二个人,一千三百四十二份不被世俗所接纳的存在,以与她同样的动作打开发射装置,将承载着理想的空瓶投入黑暗的宇宙之海,带着近乎虔诚的态度,祈祷自我价值的继承。 这可能还只是一部分,更多的人,还没有能够使用装置的幸运。 “大家都很孤独。” 这是从古至今,自始至终,连接人类历史长河的,永恒的不孤独。 她被欲望沾染双眼,竟寻不清这一简单的作答。她如离群的鲸,弥留之际所发出的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所得到的,竟是连绵不绝的万千回音。 到此便够了,百年的空洞被星河填充,她不再奢求一物。 · Elise如果有人格的话,那么它会对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感到不解。它不会理解为何主人做了场一如既往的扩展梦,醒来后就好像变了个人。不会理解主人为何只是看向屏幕,内心情绪就有了那么大程度的起伏。 也不会理解她为何哭了又笑,又开始说些“自己是天才”一类的言论,她似乎又轻松了起来。从常理来推断的话,哪怕是一台任务机器,在被迫停摆前也只会亮起闪动的红色指示灯,那显然并不是轻松的模拟表示。 她的主人是很奇怪的,她把平静的“我爱你”留给别人,又把那癫狂的“天才”留给自己。 从不同视角来看的话,她留下的,也会是不同的遗言。 如果它有自我的话,那么它会感到疑惑,但它没有。它只是不带任何感受,不带任何欲望地记录着这一切,它记录着主人对外发送了它们的位置,又从抽屉里取出那个危险物别在腰间,用大衣遮掩起来。 主人说,她不想被别人审判,这世间,还没人能审判杜芢。 而它只是对主人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它告诉主人人类的生命无疑是珍贵的,如果主人选择自行终结的话,那毫无疑问是一件相当可惜的事,根据它的程序设定的标准判断,这相当可惜。 但它的主人只是笑笑,什么也没说,她又拉开了落地窗的窗帘,坐在了门口不远的沙发上。她蹲下身为它设置了一小时后格式化的设定,它也并没有什么想法,没有任何难过,或是不舍。 因为它没有人格。 它也看见主人从花瓶里扯出一缕枝条,似乎想把它弄成一个能容纳一个手指的圈,它为主人显示了制作了草戒指的方法,它的主人学得不是很好。 她最终靠着硬扭勉强把枝条做出了一个圈的形状,戴到了左手的无名指上自己欣赏。她把手伸向落地窗处,对着光得意洋洋地查看她的成果。那种神情Elise在它诞生之初,所被灌输的资料里见到过。她见过记录人类青少年成长的影像,画面里一个人类孩童把花环戴到另一个人类孩童的头上,她们的情绪判定与杜芢此刻的情绪相类似。 但她一个人就做到了这件事,这或许是人类人格成熟的证明。 她戴了一会儿又把它取下,放在了一边的桌子上,她说还是安安做得更好,她知道的太多了,总能做到许多自己做不到的事。Elise认为这个说法并不严谨,根据之前它对名为荀安的访问者的大脑扫描,访问者在智力层面并没有比杜芢发育得更好。 不过它也能通过对杜芢改变的分析,对访问者有个初步的印象判断。它已备好了台词,如果杜芢之后要与它谈起那个人的话,它会把温柔、感性、心灵手巧这样的词放入它的语言库里。 但杜芢之后没有再与Elise谈起那个人,她与它谈论了一些过去的生活,它没造访过的大海,以及落地窗外,天边的晚霞。 她说现实里的晚霞与梦中是不同的,它所依靠的太阳承载着45.7亿年的历史,它所渲染的云层里或许也都包含着一个人类还未发现的小世界。那样的宽阔超越了人类,也超越了她,它们不是梦中那般转瞬即逝的想象碎片,它们是人类所不能及的浪漫与广大。 在过去它的主人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Elise看着她,杜芢所表现出一种特殊的感受超越了它机器所能承载的范围,它除了赞同她这一颇为浪漫的说法外,已再没什么可回答。它检测到了一种放松的情绪,它提议杜芢在“管理局”到来之前可以稍作休息,杜芢没有拒绝。 Elise为自己设置的格式化前的最后一项指令是叫醒杜芢,之后,就进入了待机模式。 杜芢往自己的身后垫了个靠枕,坐在沙发边就那样睡去,或许她应该保持清醒再检查一遍准备的充分,或许该练习一下待会儿演戏的流程。但她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她现在特别想做一场真正的梦。 说到演戏,倒还不用担心,反正她的一生都是在模仿其他人类的感情,都是在捏脚地演戏,她也相信自己也能同样捏脚地完成那最后一出戏。 于是她闭上了眼,只身投入梦境之中。 她做了一场久违的,短暂的梦。 梦里没有荀安。 也没有杜芢。 ----
第34章 初醒 老黄在最初的几个月里想过无数次要把那个倒霉催的哭包赶走,扫地出门,想来想去最终还是没忍下心。 她还记得这种想法达到巅峰的时候是在某个生意很好的夜里,本来很早就睡的哭包像是被人踢了一脚似的踢里哐啷地下楼,糊了一脸眼泪。抓住老黄的肩膀就问她现在现在是什么情况,什么她们怎么又回来了,什么洪水怎么样了,还说了一堆老黄听不懂的名字和词汇。 她哭得眼睛都红了,呜呜咽咽的,上气不接下气。 老黄的第一反应是这人疯了,第二反应是,她睡迷糊了。 当时店里人本来就多,她这一闹成了所有人的笑话,好几个人都停下了手头上的事拿起手机拍爆火视频,还有人打趣着问她“小孩,咱现在漂流到哪了,到火星了吗?” 她还手舞足蹈地跟人家辩解道不是火星,是到一个岛上,还说他们就这么传送回来了但是她爱人还在岛上,她得划船过去救她。 老黄终于是受不了这人的胡言乱语了,直接拿两个手掌夹住她的脑袋让她转过头看她,问她你是活这么大没做过梦吗?还是有什么精神问题在梦游?清醒点行不行? 她说要是她们真到岛上了倒还更好,要活下来了下辈子直接指着这幸存者的名号开直播过活,要是没活下来,以后也不用撅起沟子赚钱了。她这么一说又引来一阵热闹,有人高喊了一句“不用上班喽”,引来一声新的欢呼。 哭包似乎在这欢呼声中醒了过来。 她直到上楼时还在慢悠悠地嘀咕着什么“她已经三十年没做过梦了”“她真的忘了,她记不清楚”,老黄对此的评价是还没清醒。挥着手跟她说回去好好睡吧姑娘,祝你早点睡回你该有的年纪。 这时除了“疯了”与“睡迷糊了”之外的第三种可能性在老黄心里犯起嘀咕,她想到了一件更为严峻的问题:脑子不好事小,那要是吸了,事可就大了去了。 到时候说什么都得把这人赶走,哪怕她只要底薪也不能再让她在这待下去。 还好哭包之后没有再犯类似的蠢,她证明了自己是有自主能力的人,被提醒几次后没有再说什么胡话,除了她偶尔还是会号称自己比实际看起来的要厉害得多。 她曾说过自己很会耍小刀,被店员们要求现场耍一个看看,结果她像小学生转笔似的转了几下刀就掉了下来,还差点划伤了自己的手。后来老黄坚决不让她再动刀,要是少了根手指她在这待着还有什么用。 现在想来当时最奇怪的不是哭包吹牛自己会刀,而是当刀掉落的时候哭包的眼睛里真的流露出了真实的震惊。就像年迈的爷爷说要给孙辈耍一个武功,结果才迈两步就扭到了腰,像被时间杀了个措手不及,令人同情。 当时她还在嘴里嘟囔:“过去明明是很容易的啊……” 她好像第一天做梦,像第一天认识重力,像第一天活。 老黄也猜测过,这是哪家娇生惯养的小姐离家出走才落得了如此地步,却又在与她熟络之后收回了这个看法。哭包不像是不知道,倒更像是忘了。老黄之前让她带几个店员去找老赖要钱,还没告诉她那破城中村怎么走,她自个就说自己知道路线。她说她很久很久以前也在那里短暂待过,说那还有她的“酒肉朋友”,虽然现在见不了就是了。 要不是她之前连坐地铁刷卡怎么刷都不熟练的话,老黄认为她有酒肉朋友这话倒还能更可信些。 但她也确实成功找到了位置,这让老黄对她的印象又有了一定程度的刷新。她开始觉得哭包不是小姐了,她可能过去确实过得不好,但不久前跟什么败家阔少谈了场恋爱,安逸日子过久了忘了社会艰苦,出来后就成了这样。 她这故事绝非空穴来风,她唯独看人挺准。要是说哪天有个帅哥过来说要把这假小子领走的话她绝不意外,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到时候要说什么台词,说给多少钱才放人,趁机坑一笔。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对方得是哭包真心在等的那个人,要是什么奇奇怪怪不三不四的男人的话她才不理。 哭包肯定是有想等的人的,她连打盹的样子都像是缩着脑袋在往别人身上靠。 但绝不是什么人都能给她靠。老黄之前让扫地的大壮去给这需要关心的小可怜虫当个温暖宽厚的肩膀,结果刚坐到一边她就醒了,边喊着你们好无聊哦边骂骂咧咧地走开,害得大壮因此受伤的自尊心养了整整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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