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鳞状的晚霞像是被镶在了天里,但杜芢知道它游得再慢也会远去。 · 荀安是没想到自己丢了校卡还能因祸得福被人表白的,如果她丢校卡后找了一圈没找到的落魄姿态竟还那么迷人的话那她愿意多丢几次。 她拿着备注卡在奶茶店周围转了两圈也没见着可能是嫌疑同学的存在。回去后也给她的几个酒肉姐妹们打了电话,讲了今天的神奇经历,却只得到一通嘲笑,她被认为只是中了街头混混的恶作剧。但荀安还是不服,别人瞧不起她就算了,她要是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有魅力的话,那这青春才是输得彻底。 之后的几天里她看谁都像嫌疑同学,任谁多看自己几眼她都有勇气怀疑对方有可能是爱她爱到了家。之后因在课堂上和好几个同学相互瞪来瞪去而被老师叫起来站着回答问题,也有在课后像审犯人似的对着几个无辜同学问一些难以理解的问题,小说宅女都被她吓得泪眼婆娑了好几节课。 终于这一切在她在厕所洗手时,对着一旁同样在洗手的大姐头问出了“你是怎么看我的?”这种问题后迎来了结局。“我说啊你丫是有性别认知障碍吧?”大姐头很直白地指出了她的问题。 “这话怎么讲?” “那纸条虽然没写名字没写性别,但正常人怎么可能想到会是女生?傻人才会挑着女生问,难道你还想跟女的交往不成?真是傻子一个。”她说完后就甩了甩洗完的手,没理荀安径直走了出去。 只留下了愣在原地,忘关水管的荀安,自己看着对面镜子里自己的双手独自凌乱。 荀安之后也一直没能找到那个所谓暗恋她的人,但再过几周她便无需再为此所困。她的生命终于在那个思想落地之后迎来注定的转折点,过去的她被杀死,埋进土地,又再次攀枝而生。她不断向上热烈而决绝地长着,再也寻不清了过往生命中的种种谜题。 · 那审阅过千万次的谜题总是会在连续的缺觉后变得模糊不清,杜芢在这两年里常常渴望抛弃自己的身体,她的身体配不上自己的头脑,是个该死的绊脚石。 沈万华过去总是可惜她们这个时代的学生所受的教育已经严重偏离了轨道,整天就惦记着这个接口那个接口,接别人的脑子接得挺好,却荒废了基础,连自己的问题都察觉不到。 杜芢不知道过去的教育是怎样的,她不知道她如果能学到更多,是能够拯救自己,还是只是能更加清醒地记录下每一寸腐烂的痕迹。 “大家都想成功,但更多的人是还没成功呢,就先成功得上精神病喽。”沈万华说过的这句话,有时想起来是在拐弯抹角地笑她。 在搬至偏远地区,身旁没有其他人的情况下,杜芢经常会卡在一个换个角度就很容易找到方向的点上卡很久,等到摸清方向后又会为自己浪费的时间大鸣不平,孤独像是被拍了一掌榨出了汁。 而实验对象也是个难处,在基础安全性的测试上杜芢购置了不少白鼠来参与实验,而更深一步的测试,不是去街上花高价寻求愿意当志愿者的无业人员,就是拿自己开刀。在更多的时候杜芢会选择后者,她带着点专业领域的高傲,很多时候并不怎么相信别人的体验。她坚信只有自己来才能最能清楚地感受到那种时间感上的微妙差别。 直到她有天看见窗外开始飘落雪白的字母,她才意识到事情又走进了一条歧路之中。 那段时间的记忆是琐碎而混乱的,是洒进牛奶里的饼干屑,拿勺子捞的时候才发现里面还夹杂了不少属于包装盒的碎屑。她从里面挑出一只代言人的眼睛,她朋友的眼睛。她的眼里倒映着某个总是吵吵闹闹,却又距离真理最为接近的宽广空间,那是她再也回不去的地点。 可怜的18号白鼠最终没能挺过这周,没能陪杜芢过一个生日,就像她的第18个心理咨询师也没能让她感觉到获救。 杜芢搬起纸盒棺材时才想起了18号的死本质上也是拜自己所赐,一种杀死挚爱的掌控感竟令她感到一丝可耻的愉悦。她抿着嘴走出门外,才发现世界已变了天,变得开始存在两个季节,屋里还是盛夏,为何门外却开始进入冬天。 她真讨厌这个总是与自己的温度格格不入的世界。 她把自己同纸盒一并埋入雪中,又被拎着鹿角的猎人挖出。她是一枚闪着银光的金币,在菜市场被当做零钱塞入她母亲手里。 她真的不知道母亲怎么找来了这里。 她从母亲手中滚落,沿着小镇的水泥路一路西行,转头看见母亲被人推倒在地。她们扭打在了一起,那个推人的家伙长得有点像她自己。 “她是一个不孝的废物。”那一刻她有了点三岁看到老的感慨,或许大家都没错,错的另有其人。 但她又觉得解气,她想到了中学时母亲因为她偷买了几本没营养的爱情小说,而当着无数同校学生的面在书店把她往柜子上摔的样子,母亲大骂要投诉书店的声音锐利地像是18号的惨叫。 爱是什么?她被艺术家从地上捡起时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它该是什么味道,什么形态?是她作为一枚硬币被扔入一杯啤酒后所闻到的麦芽香?还是她化作那酒,被泼洒在地上所感受到的鞋底的重量?它可见吗?有意义吗?能解答她的问题吗?如果它不能告诉她D12接口为什么不起作用的话那它就没有意义,她只有思考明白那个问题才能变好。她在下水道里行过一片空隙,她打赌那只盯着她看的染色老鼠肯定不知道脑联机与D12接口的奥秘。 最终她化作泪水从一名老妇人的眼角流出,在历经三千个转生后她终于又变化为人,她成了那名妇人。还站在菜市场里,并未移动几分。 她转身就向山上走去,她希望山崖下的雪不要太软也不要太硬,就让她安静降落,结束这两万余年的苦痛挣扎。 她回到屋内,打开窗户,却不慎碰洒了一旁的水,水淋湿了那带给她无数灾难的无解算式。她一气之下将它们拿起,想要将它们扔出窗外,让它们先死。 但在拿起的那一刻她看清了被水沾到的一处数字,清晰的,明确的数字,她是被网捞起的鱼。 她凝视许久,一个早在门口按了几小时门铃的答案终于得以被邀请入内。 她知道那道关于时间的题该怎么解了。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需要爱也不需要死了,真理现在正被幸运之人牢牢握在手里。 后来小镇的居民并没有在山角下寻到老妇人的踪迹,但人人都能看见山崖上立起了一座别墅。能在许多个夜晚看见屋内亮起的灯与一位年轻女子手举红酒杯独自跳舞的身影,“她看起来很幸福。”大家都这样说,“就好像顿悟了一条困扰了她看似两年,实则两百余年的难解之题。” · 梦中,雪境。 “你难道不希望这里的人幸福吗,杜芢?”201站在钢铁工厂的楼顶,背对着她所等待之人。眼前的十六蓝区已被厚重的雪雾所覆盖,宛如一片光明深海。 “幸福难道只能通过离开自己的土地来获取吗?让大家搬到大型堡垒里去寄人篱下,生活真的就会比现在更好?”杜芢攥住风衣一角,她感到自己现在就像一个浑身都是弹孔,却还披上一件大衣勉强上台表演的演员,搁着五米远也盖不住身上自私的血味。但这又并非只是一场欺骗,她也对台下的观众有着真情实感的眷恋。 “但那只是暂时的,我们不会永远寄人篱下。你难道不相信我夺权的手段?”201微笑转身。杜芢看着她早已成熟的面孔,不置可否。 这个七个月来她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快速成长,以惊人的智慧与手段惊人地夺走了十六蓝区最高的那个权利宝座。正如她常说的那样,“每个人一生想要达成的使命大差不差,而比我更长寿的智慧种在我眼里,只是在肆无忌惮地浪费着自己的寿命,我要做的只是在他们松懈时给予他们迎头痛击。” 她确实做到了,杜芢也从来不吝啬于帮助任何一个有理想之人。尽管杜芢也一直不太确定,为这样一个巨大而飘渺的所谓团体奉献一生是否是201真正的渴望。 “可如果我说没时间了呢?你……你可能根本等不到能够夺权的那天。”杜芢从未觉得藏一半露一半的说话方式如此痛苦。 “我知道啊,不就是我们只是虚拟的,记忆是虚假的,我们恐怕两个月后就会遭到毁灭?”她面对着眼前人震惊的表情,冷静讲出了这世界最大的秘密。 “你是怎么知道……” “你知道,你的前队长之前有个喜欢抱着本子写来写去的习惯的吧?”201说,“我在你那看见了,凭着对过去生活的好奇拿来翻几眼不也正常?” “如果你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实行这项计划?你明知一切没有意义。” “知道没意义就不做吗?”201问道,“知道会死就不活吗?我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就算说什么世界末日我也毫无实感。而且我相信没有什么事情是找不到方法去解决的,如果是死亡那就跨越!如果是虚拟那就把它变为现实!杜芢,我问你,你难道不知道那种方法?” 她直接反客为主,走得离杜芢更近一步。 “你们的存在都是基于梦境本身,这场梦结束后就不会再有存在的可能,就像掀了土后植物也活不下去。”杜芢诚实回答,这话没有半分虚假。 “那你肯定不知道有些植物水也能养。”201打算离开天台,在走向楼梯口之前特意擦了一下杜芢的肩膀,“你找不到的东西,就让我去找。” “可你不能这样简单地就让大家都搬离故乡!”杜芢着急转身,脑海里响起了锤子往墙上打钉的叮叮声,把荀安“守好十六蓝区”的那个约定愈钉愈深。 “这就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方法,你有能力大可在决策层面阻止我。”201头都不回地向楼梯口走去。 “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为什么不能让大家好过点呢?我见过无数次在梦中消逝的生命,就像人到老就会死一样你根本不可能阻止!”杜芢知道自己着急了,她距离慌不择路胡言乱语没有多远的距离。 “那就让我死在路上。”201停下脚步回头,竟难得地展露微笑,“我会一直走下去,直至死在路上。” 她就那样笑着,仿佛要融进雾气中去。但那毫不动摇的身躯让她看起来只会将雾与绝望一并吞没,那是杜芢再活三百年也永远剽窃不来的生命力。杜芢搁着这朦胧而迷离的轻纱望她,太低的能见度让她透过她想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正因为她想到了她,想到了与她的约定,于是她颤抖着举起了枪。 她发誓一开始真的只是想威胁而已。 如果对方没利索地掏枪上膛的话,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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