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安仔细打量起这串项链,发现中间那个贝壳的背面好像被写上了什么字。她眯着眼去看,一些不知埋伏了多久的复杂思绪开始鬼鬼祟祟地浮上水面。 “Dr.……啊……” 安,荀安。 是她的名字。 浮上水面的气泡顺势破开,里面是从一开始就为自己准备好的小小礼品。 她遗憾什么,她想要什么,杜芢都记得。 她像被击倒般直直躺了下去,把这串项链放在胸口,思绪混杂得像是外面五米水池内最底部的一抹黑。 那日杜芢站在海边,对贝壳挑挑拣拣的身影如黑白电影般开始于荀安的脑海中重现,但却有个翻译腔的画外音一直在口齿不清地唠叨。荀安在脑海里拿起遥控器调大音量,一瞬间回到了她们梦里初中时的一个夜晚。那日她在杜芢家吃完晚饭后准备离开,杜芢正在追的狗血电视剧里的台词却顺溜地滑进了她的耳廓。 “如果观察一个人观察到这种地步,那么这和爱又有什么区别?” 没逻辑又腻味的台词,也不知道自己的大脑是怎么创造出的这种玩意。 当时的荀安这般想着,关上了门,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她突然很想回去。 荀安现在很想回去床上,却又担心自己再倒腾的话会把杜芢吵醒,她刚才被抱着的时候就有些哼哼唧唧地想醒。于是她退而求其次,打开自己的手机,设了个闹铃。 明天早点起来就好了,她这样侥幸地想。 希望明天早上外面卖的早餐能正常点,至少是粉色的吧,不要像今早一样是倒胃口的蓝,那样她都不好意思打包回来给杜芢了。 荀安就这样带着这般怪异的思绪,不知第多少次地,闭上了眼。 至于第二天起来世界比预计的更早变迁,并且她和杜芢的这点客厅到卧室的几米距离被拉伸成了两个重力平面,导致她们好几个月没法相见。她站在巨型水管里对着对面仰头看她的杜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话,她的眼泪与鼻水像是飞机的尾际划过杜芢所在位面的天际线…… 这些,则只成了后话,只是今天这场梦的注解。 ----
第13章 第十七年(3) “我不抗拒那令人窒息的孤独。” “它不放过我的每一分钟,都是要我想你的嘱咐。” 荀安坐在这间监狱般的宿舍里,靠在掉漆的墙上,听着外面巨型水管内那震耳欲聋的水流声,把背抵得生疼,写完了这第十三封矫情信的最后一行。隔壁有人敲了几下她这边的墙,跟她说“大文学家邮差来了”,她就立马披好橙色外套,冲出房间去开始人挤人。 想去给不同位面的亲朋好友送信的管道维修工不在少数,而荀安才来了几周,就成了他们里面比较出名的那一位。一是她维修天赋高,二是她的长相属于他们印象里,A面上等人的那一栏,不知道为什么会跑这来,三是传她小话的人多,硬生生把她给传出了火。 一开始人们说她是从A位面被丢过来的人。后来人们又说她是在A位面谈了不该谈的恋爱,所以才被丢过来的那个人。再后来人们说她是瞎撩科学家所以被丢过来的那个人。到最后人们说她是亲手被科学丢过来的那个人,老跟踪狂了,纯纯的那种。你看她现在还整天写信呢,多变态啊。 荀安发誓她必定在这个世界结束前好好拎出那个传她小话的人,把他扒光吊在外面的水管上,然后号召天下他说他在搁那荡秋千。让他在生命结束前也感受下成为新闻主角的原始快乐,纯纯的那种。 就算被误解被嘲讽,荀安也还是不会停止给杜芢写信。她们必须要一直保持联系,争取见面的机会,不然最坏的可能就是再也无法相见。荀安不敢想,赌不起。 在这份巨大的不安下这个世界里任何的反派与剧情都成了那逐渐淡化的背景音,她在这里又捡回了那一片凌驾于这里居民之上的独属于“神”的傲慢。她只想跟杜芢见面,这是她目前于此唯一的目的。 下午的时候这片区域的最高负责人又来视察了荀安她们这的工作,那人脚步走得重,鞋子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哪怕隔着十米远也听着一清二楚。荀安只记得她嘴角处的那颗痣了。 她询问荀安要不要离开这里,去修点更有价值的东西的时候,荀安刚好在用手套擦拭不小心沾到自己脸上的水渍。却未曾想又一个不小心擦到了自己眼里,蛰得她想打滚,惹得负责人在一旁哈哈大笑。 她最后还是拒绝了这位美丽的女士,因为她必须待在这里等杜芢,做这件在这个世界里谁也理解不了的事。 位面,天赋,负责人,水利工程,交通要道……这个世界的开局可以说是相当不错。荀安躺在床上的时候常常想,如果她和杜芢那天没闹那个无聊的别扭,没有分隔两地的话,那她在这个世界会不会能够实现那个心底深处的理想。 她会统一位面,修改重力,改变这个世界,成为人们的救世主。她的一切自卑与无意义感都将被彻底推翻,她将带着这辈子至少做成了一件事的美丽勋章辞别人世。待到那时,待到下一个世界到来之前,她便可以,便可以…… 她便可以,干什么来着? 仿佛骤然回忆起了些许前世痛苦的回忆,荀安莫名感到恐惧,明明没有被杜芢拥抱,却开始难以抑制地喘气。她从床上坐起,想让自己呼吸顺畅。于此同时从房外的栏杆里投来了一封信,想都不用想,那必然是杜芢的回信。 荀安感到如释重负,她救了自己,真好,她又来救自己了,哪怕不在身边她也总是在拯救着自己。她走到门前将信打开,看起了杜芢的手笔。 与往常一样,杜芢先是把她那边的进展进行了简单的陈述。A层偷渡开始管得越来越严,她现在大致规划了三条线来与荀安相遇,相比之前的五条线又缩减了两条。 并且她认为就当前的情况,她去犯个罪然后被贬下来是最快的途径。吓得荀安立马捡起了纸和笔,她得告诉杜芢这里对待罪犯可不讲道义。当然杜芢这人八成并不会在意,于是她得运用文字渲染能力再给她渲染严重个十来倍才行。 说完了计划后便是日常的聊天段落。虽然之前大多都是荀安在说日常,杜芢只是在大段大段地写她的研究进展。 其实这几年来荀安也常听起杜芢谈起她的研究,这是为数不多她会聊起的自己的事。关于荀安对灵魂影响的基本公式已经形成,只差一个变量,它们便能走向完整。 只是那个变量究竟为何物,这是一直卡不下去的一个问题。 杜芢最近的想法是从那些本不该出现在荀安梦里的元素入手,她怀疑这个梦可能早已被一些外来因素侵入,搞不好能在那些荀安陌生的事物里找出蛛丝马迹。 荀安当时刚听见这个设想时愣是呛了口咖啡,她不敢想象万一她和杜芢的那点隐私全被人看完的话她会作何表情,反正不会像杜芢这般无所谓地谈起这事。 后来她又极其敏感且小心眼地把这件事划到了当天“杜芢不够爱她的证据”里去,并打算当晚就好好“报复”一下杜芢。她还是那么幼稚,认为一次激烈的交流或是一次主导的占据就能够让对方更多地看向自己。一些浪漫的营造,一首美丽的情诗,都能让对方更好地记住自己。她必须这么想,不然她也将不知该从何处开始努力。 但就写信而言,荀安会觉得自己的浪漫常常比不过杜芢。也不是她情人眼里出西施,而是杜芢对这个世界太过熟知。 她能从今日运输工搬椅子的倾斜角度计算出荀安昨日是否有好好吃饭,能从早安电视台主持人的衣服颜色里推出荀安当天面对第一个见面的同事时的心态。她多少是有点读心术的,总是能把话说到恰到好处。 荀安虽也有些被窥探大脑的羞耻,但还是更乐意陷入这份连结之中,毕竟生活如此孤独。 “今天A层13号区域的天空上出现了许多粉色的云,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三次看见不同颜色的天气,值得再次记录。”杜芢描述着自己的生活。 荀安啃着手里的零食小面包,继续翻阅起了杜芢的信。 “中央绿地上野餐的人也比平日里来多了不少,有几个小孩骑单车的样子让我想到了过去的你。” “所以我想你内心的某个部分,在十三日下午三点十五分到四十分的这个时间段,一定也很欢喜。” “不知该如何形容,但这让我也替你感到开心。” 荀安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不自觉地把信的一角给捏出折痕。她内心里又浮现出了新的想法,她觉得她得给杜芢搞点实际的东西,不能再整天嘟囔那些虚头巴脑的话。于是当天她就在晚饭时间找了自己的工友取经,问她一般给自己C层的妻子送信时都会说些什么话。 “说什么?都老妻老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工友头都不抬地嗦着面,“我一般都直接送东西,实在。” “还能送东西啊,你咋送的?”荀安问她。 “装信封里就行。”工友说着,又多偷了几筷子荀安面前的肉。 荀安沉思片刻后觉得她说得确实有理,送真的最实在。当晚就久违地打开了自己的储蓄背包,从里面挑挑选选出一样能够寄给杜芢的东西,几天后连着信一块寄了出去。却在十几小时后就被叫到总部,被告知了今后不允许她再给A层寄信的消息。 善良好心的工友哪怕被荀安给报复性地拍了一掌也依旧担负起了安慰她的使命,她嚼着她老婆刚给她送来的小零食,一脸难过地拍起了还在抽着纸巾的荀安的肩膀:“这是咋子回事呢?按理说不该如此啊。”她问,“你往信封里放了什么?” “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第二条的名贵宝石项链。”荀安擦着鼻子说,“你呢?” “啊,我……我啊?我一般会放两颗我们这里每天定时发放的软糖进去,我觉得还、还挺好吃的。”工友一脸惊讶,吞吞吐吐。 二人相视无言。十米开外传来了硬币掉落地面的声音,荀安又怀念起了她的那条旧项链。 · 怀念归怀念,木已成舟的事也没法重来,荀安在趴在总部门口大哭了三次后理解了这个道理。这里的人真的是天杀的铁石心肠,感情牌是打不下去了,荀安只能靠自己。 好在她早已把杜芢信上的地址背得滚瓜烂熟,她现在的目标就是尽力工作攒取积分,把握升职改区的机会。她时常会坐在高耸的水管墙上向外张望,思考从哪块区域跳至A层会更为方便。 冒险的事她这些年来早已做了不知多少,压力对她而言甚至比呼吸更为自然。只是当下杜芢不在身边,压力在重力的混乱下被翻了个面,露出了名为恐惧的背面。 那时常会在夜晚拜访她的名为“你会死”的幽灵这两天又带了个小伙伴过来,名为“你会孤单”。荀安不敢想象如果她就此与杜芢失去联系的话,她该如何独自蹚过剩下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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