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杜芢却并不觉害怕,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做好了任务,那么那冰冷的视线也会被化为春日里的暖阳,她将会被认可被照亮。她以此为食,她从小到大都一贯咀嚼着靠自己争取而来的温暖存活于世。 她能做到的,对吧?她足够聪明也足够努力,无论是任务还是爱情,她都可以将其完成。用公式用总结用归纳,她总能将那些问题一一解答。她想,她不会让她失望的。 她真希望在这短暂的日子里,自己不会让荀安失望。 她能开心就好。 那日早晨,杜芢在抚摸着因草戒指惨遭毁灭而把头埋在自己身上寻求安慰的荀安的长发的时候,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 那之后,过去了近六年。 在半兽人世界中她们自然没有得到理想的结局,贫民窟的人们拥有自我的同时也拥有了自私,最终一切在他们把荀安推出去作为替罪羊后迎来了结局。杜芢拉着荀安逃去远方免于一死,却也找不回了属于她们的优势,打败反派的目标在这个世界中终以失败告结。 在之后的几个世界里,也大体如此。 荀安是努力的,她总是很努力,努力到令杜芢怜惜。她拼命扮演着勇者扮演着伟人,扮演着那个打破权威之人。但说不上是时间不够还是敌人太像人,她们总是每次都差那么一点。 哪怕在每个世界里都能拥有顶尖的天赋和种族优势作为保底,哪怕梦中人类的智商与知识量基本不会超过荀安本人的水平,想要在两年内当一次勇者,改变一个世界也绝非易事,更何况留给她们的时间大多远不足两年。 她们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听天由命,祈祷着未来某日的天时地利。 而如果说这样充满了失败的几年里还有哪些事是值得欣慰的话,那么杜芢认为她保住了自己与荀安的感情可以算作一点。这几年根据面板上的显示,荀安对她的感情曲线一直都保持着一个较为稳定的水平,虽也有波动但并未随时间而有明显下跌。那么就这件事而言,她是有好好进展下去的。 她是有好好把“爱”这个任务完成下去的,这值得她感到那么点小自豪。 只不过同等的时光如果让荀安来讲述的话,则会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故事。 · 荀安常觉得杜芢这家伙根本就对爱这回事有着很深的误解。 如果让杜芢来述说她们这些年的感情的话,她搞不好真会写成什么索然无味的实验报告,再沾沾自喜地打几个对勾。真要说这件事那还得荀安自己来,她认为只有自己才能把自己这些年的委屈难过不解,给抖个干净,说个痛快。 当然,是说个痛快,不是骂个痛快,遣词造句还需注意。因为如果真要骂的话,她倒也舍不得。 只是杜芢好像从未理解过荀安这份对她的不舍。 这么多年,如果一定要打个比方的话,荀安会觉得杜芢早已悄然走进了她的生活之中,甚至直接滚进了她心里的床上把被子给翻了个底朝天,却从未想过把她也拉进自己的生活里去。无论是受伤还是难过杜芢都从不求助于她,荀安不确定这是否是一种不信任的证明。 在最初的五年里杜芢也有这毛病,但在当今变化莫测的生活和更为亲密的距离里,她们的这种问题被凸显地更为鲜明。 那些触目惊心的红总是会突然涌进荀安的脑海中去,让她在每一个没有梦的夜晚被惊醒。她总是不断想起那些杜芢瞒着自己,在房间外抽纸处理白天伤口的样子。不断想起杜芢有时从阳台走来,手臂上又某名奇妙多出一些的微小烫伤与划痕。 杜芢好像从来没有在乎过自己的身体,她的身体对她而言似乎只是一个可以为了任何目的随意蹂/躏的工具,荀安甚至不确定上面有没有连接痛觉神经。 她想起自己一次次复读机般地提醒杜芢,要依赖她,受伤了的话要告诉她,正如她也会在有需要的时候求助杜芢。但杜芢只是口头答应,最终还是会把这些约定变为一场场精心布置的戏剧。 她那么聪明,自然也善于演戏。荀安到现在都忘不了杜芢那天伸出被刀片误伤的手指,一脸可怜地让荀安帮她包扎的样子。荀安觉得如果自己有尾巴的话当时肯定已经翘到了天上,他还以为这家伙终于学会依赖自己了,难免有了点苦尽甘来的欣慰。 如果不是当晚帮派斗争后,荀安在天台的拐角处凭着声音找到了独自一人偷偷往伤口上抹粉遮痕的杜芢的话,她那场梦倒是还能做得再久一点的。 只是她那时也从杜芢的眼中看出了,她并不后悔于自己对约定的破坏,只是后悔被荀安给抓了个现行。 后来这种事情也重复过多次,多是表演成分居多,真心实意为零。到后来荀安自己都觉得这小可怜虫装得挺累的,自个还是放过她吧,也就不再对杜芢有所要求,只能自个多多盯紧。 她不理解杜芢为何不能全心全意地依赖自己,甚至很少主动索求亲密,也从未对自己述说过她的过去。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存在于那里,不开口,不拒绝,温柔地等待着荀安的使用或是请求,像一台只是遵循着忠诚的机器。那她的爱呢?她的爱则成了那对着数据接口,怎么投都投不进去的廉价硬币。 但要是说她对自己不好呢,也不尽然。 甚至可以说,她太好了,好得过分了点。荀安常觉得自己距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隔着那么薄薄的一层膜。还好还有数不尽的任务与目标能让她去接触各式人类,不至于忘了自己是谁。如果让她放弃任务就那样跟着杜芢在家里待上那么半年的话,她真担心会有一个崭新的阳光废物家里蹲就此诞生。 哪怕只是随口一提想吃水果,也能在洗完澡披着浴巾出来后看见安静摆放在自己桌上的精致果盘。哪怕只是打个喷嚏,一件外套也会立马裹到自己身上。其实荀安在过去那个假高中里也这么给杜芢披过衣服,但她当时总是照顾得很随意,远不像杜芢这样正儿八经当一回事,她一脸严肃地噔噔噔跑过来圈住自己的样子远比自己可爱得多。 妈妈。这样一个词语偶尔会浮现于荀安的脑中,让她来给杜芢的这种行为命名。 但这个“妈妈”也不像她的原生妈妈,她妈一般只会在她想吃水果的时候骂她一句想吃自己搞,别使唤你老娘。 这些行为总让荀安感到受宠若惊。她有时甚至想再复刻一遍当时的手贱蛋糕事件来测试一下杜芢现在对她的容忍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但自己那份属于成年人的理性还是勉强压制住了这颗不安分的心。 其实哪怕她不测试,在之后的几年里,她也多少能够猜出了杜芢的答案。 在那个不太赛博却挺朋克的机械世界的发展初期,她曾在完成了该死的每日任务后,沾着一身别人的血,瘫在了自家门廊不远处的沙发上倒头就睡。直到阳光把她的左脸照得发烫,她才带着一股脑“完蛋”的想法从睡眠中清醒。 清醒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睡在血里被腌得入味,而是好好地脱掉了外套躺在了自己床上,怀里还被塞了只长条狗抱枕。不必细想也知道是谁把她给抱过来的。 那肯定是某个同样背了一身任务,还比自己晚回家的人啊。 荀安走到阳台上查看,发现无论是自己的外套还是沙发套都已被清洗干净,还有那些她堆在自己房里打算周末再洗的衣服也被挂了上去。她们租的这间连张双人床都凑不出来的破旧廉租房自然也没有什么洗衣机的存在,如果不是她认识过去的杜芢的话,可能还真会把她当成什么热爱家务的小能手吧。 她回忆起了杜芢洗东西时那种有点异于常人的别扭姿势和莫名其妙在细节上的执着,想必她洗这这一趟下来也花了不少的时间估计得整到深夜,但即便如此她也为自己处理好了一切。 荀安把杜芢忘了收的干衣服收好,把头埋在上面嗅闻着那与她同款的气息,心想着:希望她不要是在勉强自己就好了。 一股洗发水的香味萦绕在身侧,荀安坐在杜芢的床边望着她的睡颜,任由思绪于回忆里浮沉。 她想起她们能够相拥而眠的那些夜里,无论晚上两人以何种姿势入睡,如果是荀安先起床的话,她都有将近一半的概率只能看见裹紧了被子背对着自个,在床的另一边离得远远的杜芢。如果荀安当天不用早起的话她就会眼一闭被子一盖,想象自己是个中了魔咒的睡美人。直到杜芢轻柔地把她抚醒或是吻醒,她才能感觉到被补足了刚刚被挖掉的那么一小块爱。 所以现在这样被迫分房也挺好的。荀安这样想着,伸手撩起了搭在杜芢脸上的那几缕黑发,为昨晚的事对她轻声道谢。 当她的手拂过杜芢额头边缘的时候,她才发现了那片被藏在刘海里的创可贴。它的中心已经被血渗透,怎么看都不是该用创可贴去处理的伤口。杜芢一如既往地不会处理这些问题,也一如既往地不愿去求助于荀安。 荀安皱起眉头,刚打算伸手去撕,就看见杜芢动了下身子,把头往枕头里埋得更深了点,像是不想被吵醒的样子。她没敢再去动她。 “老师?”一个在她们之间不算常见的词汇从杜芢的嘴里哼了出来,荀安刚要收回的手在半空中停下来。 “是我。”荀安觉得自己的声音像是绕过突然不安分的心脏,硬生生从胸腔里扭出来的。 杜芢又轻应一声,把被子扯高了点盖住半边脸,重新睡了过去,荀安不确定她最后的那声回应是“啊”还“安”。她只是站起身,放轻脚步走出了杜芢的房间,距离她该起床的时间还早,她现在把这块小空间归还给她。 在关门前她从门旁的镜子里看见杜芢睁开了眼,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发愣。但荀安没有再回去,她轻手轻脚地关好门,走了出去。 她走了出去。 走进雨里。 她抬头,在某个巨像世界的潮流商业街里,看向了那尊处于浓雾之中的百米高电动神像,巨大神明的双眼中闪烁着红灯,六只手臂在高空缓慢摆动,像是一种机械式的问候,虚假的普渡。 隐约地,一个莫名的想法钻入了荀安的脑中,她想到了一个酝酿多年的问题。 杜芢会不会,会不会,自己都没发现,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她其实根本就没有爱上荀安? 那天来往的行人无人在意,有个敏感的女子在他们世界的雨里哭得动情。荀安就那样淋着雨站在街上,不知为何想起了那些被禁掉的旧时代同性文学,她并没有看过那些东西,只是知道它们的存在。她不知道过去的那些女人在谈恋爱时会不会也跟个傻子似的站在雨里哭,还是只有她自己如此矫情? 她给杜芢发了个信息说先不回去了,没让她来给她送伞,不知道此时杜芢路都走了一半。拿了两把伞的人看到消息后只能垂着脑袋回去,因辛苦准备的丰盛晚饭只能一个人吃而有点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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