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九州玄门一句忘恩负义,其实也不为过。”数千年来,人族、 妖族纷争不断,“传道之恩”荡然无存。妖族与人族各有不是,千载的矛盾,其实很难说清楚对错了。他们或许不欠那群妖类,却是实实在在欠了妖主的。这样的九州凭什么再度取得娲皇道统的传承呢? - 飞舟在晦暗的云层间缓缓前行。 湛明真盘膝坐在了舟头,抬眸凝望着那诡异的日轮。 “地脉逐渐平静,可封印松动得更厉害了,幽冥之影逐日,烛龙他……快要出来了。”湛明真喃喃低语,她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饮下。自从与李持盈重逢后,她渐渐地遗忘了醉的感觉。 李持盈没有阻止湛明真,她在翻看来自同道们的讯息。 过情关外的造物人和入执的修士已经全部被扣住了,刀聆风在九州奔走,与同道一起镇守地脉,不给心有贪念之人可趁之机。虽然一切都向好发展,可烛龙不除,九州终不得最后的清静。反手将鸿蒙令扣在身侧,她郑重道:“回玉京。” “不要。”湛明真想也不想地拒绝,她凝眸注视着满是困惑的李持盈,托着下巴道,“九秋长老拿到了天工一脉造物的卷宗,里面记载着造物人的一生,我在里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李持盈沉默数息,问道:“谁?” “流丹呀。”湛明真笑吟吟道,“她从公输澈以及相君的手中拿到了比残缺的药王谷传承稍微齐全那么一点点的丹方做研究,一直将他们当作好友。她的认知是在一次又一次地接触对方时被扭曲的,她本身……唔,怎么说呢?她本身也算不得一个正常的人?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看到了卷宗中记载了一件东西,当初依稀间听烛龙提到过的幽冥之毒,那是什么东西?” 李持盈避开了湛明真的双眸,轻声道:“我不知道。” 湛明真极轻地笑了一声,她松开了酒盏,抬起了手点在了李持盈的衣襟:“你怎么会不知道呢?我想去一次封印之地,在封印之时,我听到了悦耳的树叶摩挲声,好似摇动的铃声,我还嗅到了浅淡的花香……那不会是涅槃之种吧?” “不是,涅槃之种已经被我卖了。”李持盈的语速极快,她想要握住湛明真的手,却被湛明真一把甩开。湛明真凝视着跪坐在了蒲团上的李持盈,缓缓地起身。她弓着 腰,手指转而揪住了李持盈的前襟,视线不曾从她的脸上挪开分毫。 李持盈也抬眸与湛明真对视,一双清湛湛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水光,好似清江秋雾。 “你知错了吗?” “你后悔了吗?” “你……”骗我了吗? 后头的几个字尚未出口便被风吹散。 湛明真拉着李持盈的衣襟缓慢地、往后退,眼眸湛然明亮,宛如星辰。 李持盈抬着头,直勾勾地望着湛明真,她没有起身,而是缓慢地、跟随着湛明真的节奏膝行。 “湛姐姐。” 她没有回答湛明真的问题,而是不住地以那往常难以喊出口的称呼来宣泄内心的悲痛和浓情。 层层叠叠的鳞片在惨淡的日头下折射出了金色的光。李持盈在察觉到膝下变得柔软的时刻低头,坚硬的舟舱木板变成了盘曲的、柔软的蛇尾,那摇晃的尾巴尖抖动着,轻轻地拍在了她的大腿根,她的面色骤然间变得绯红,颤抖着手捉住了那一小截尾巴,轻轻地将它收拢在了虎口。 湛明真松开了李持盈,她轻柔地拂去了衣裳的褶皱,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去封印之地。” - 玉京上方,剑意周流不断,但凡玉京弟子,都趁着此时参悟剑意。 湛盈老实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她跟随在了白朝露的身后,望着那剑意罗网,托着面颊唉声叹气:“阿娘怎么还没回来?” “很快就会回来的。”跟明月风待久了,白朝露也学到了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明明不久前二师姐传讯回来说要再往外头走一趟。见湛盈沉默不言,白朝露想了一会儿,取出了一只炼丹炉,对着湛盈道,“要试试吗?” “我才不要。”湛盈气鼓鼓地拒绝,“阿娘都好了,我还学医道做什么?” “那你要学什么?”白鹊鹊偏头望着湛盈,纯净的眼眸中满是好奇和羡慕。她倒是想学,可是连玉京小学堂那一关都过不了。 “学——”湛盈挠了挠头,好一会儿,才小声道,“我也不知道。” 先前因为阿娘想学炼丹,又因为要打败母亲什么都要学,可她似乎对那些没有太强烈的兴趣。她现在还没到择道的时候,可终究有一 日要做出选择的。湛盈到底是孩子心性,思考了一会儿便将择道之事抛到了脑后去。她摸出了鸿蒙令,熟练地进入鸿蒙中,末了还不忘记抱怨一句:“为何不能长久沉浸鸿蒙?时间一长还有禁制生出?” 白朝露:“……”她心想道,可不就是你的好母亲? 九州地变无一人可避免,落到了鸿蒙之中便是那令人揪心的疮痍之景。 山川塌陷,河床上升,转瞬之间沧海桑田。原本各地就算有修道士镇守,也不能够避免生灵涂炭之惨像。好在山河社稷图定压了这片大地,好在各州巨大的参天之木落下领域,将九州生灵尽数护在了其中。可尽管如此,那股弥漫于人心的恐慌没有散去,尤其是那轮暗影一点点吞没日月。有求仙道玄门弟子庇佑的,有求虚无缥缈的漫天神佛的,有求娲皇庇护的,更有甚者,向烛龙图腾求取力量。 在阴影逐渐地笼罩九州之后,阴暗也在此滋生。 往日湛盈在鸿蒙中玩耍时,会乐得咯咯笑,可是这次,连她都意识到了什么,微微地抿着唇,眼前蒙着一片迷雾。没等到白朝露出言安慰,大滴大滴的泪水便流淌了下来。尚未到担起责任的时候,她已经感知到了大地的悲痛。 “盈儿莫哭,你阿娘很快便回来了。”白朝露蹲下身,抬起手轻轻地揩去了湛盈的泪水。 湛盈死死地咬着下唇,半晌后她摸出了自己的小储物袋,从中取出了竹骨、轻纱、膏油等材料,她低声道:“要是太阳不亮了,我们就自己点灯。”白鹊鹊没说话,她早就当惯了湛盈的帮手,这会儿一边替她录影传入鸿蒙,一边给她递材料。 白朝露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她伸手摸了摸湛盈的脑袋,露出了一抹柔和的笑。 - 九州各修士没将“小孩子”当回事,可风趣诙谐、奇思妙想的“玉京小当家”成为小孩们最爱跟风的存在。虽然不知道小当家为什么要扎灯,他们跟着学就是了。 晦暗之中,灯火时不时熄灭几盏,灯光有些渺远,可它落入了黑暗中,仍旧是带来了一线微光。 一盏又一盏,摇曳的微光簇拢在了一起,终于不再像那随时便会熄灭的风中火烛。 湛明真侧躺在了榻上,她一只手支撑着面颊,另一只手卷起了李持盈 的头发在她的眉梢轻轻拨弄。 她的心上人还在沉睡,仿佛堕入了一个迷离空茫而又恐怖的梦境,那股哀恸直接映在了面容上。是什么事情能让她那般恐慌,是百年前的那一场战事吗?所有的人都被卷入了漩涡中,不得解脱是吗? “涅槃之种,日月之种,幽冥之毒……”过往的一幕幕重新在脑海中勾勒,她想要追寻着那些蛛丝马迹推开厚重的、尘封的时光大门。记忆之中一道道身影勾勒出,记忆中的沉寂仿佛多了几道如雷鸣般的轰然大响。湛明真的眉头蹙了蹙,内心深处忽地升起了一片不安。仿佛在追寻到了她要的真相后,存在于眼前的就会变成一场即将崩塌的幻梦。 李持盈惊梦,一声“湛姐姐”彻底地将湛明真从漩涡中拉拽而出。 “怎么了?”湛明真柔声询问。 李持盈没说话,她蓦地一翻身压住了湛明真,将她紧紧地拢在怀中,她掌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里。“我、我们……回玉京吧?回去好不好?”李持盈颤抖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恳求。她怕强索来的一切会变成浮光泡影,怕被辜负的人对世间失望,等不到想要的天地清明。 湛明真对上了李持盈,她笑了笑,语调轻柔。 “不好。” 她坚定的拒绝声落入李持盈的耳中犹为残忍。 “李持盈,我们一定要去封印之地。” “去……去取你的剑。” 若是没有那柄斩业剑,要如何斩烛龙,驱晦暗? 湛明真推了推李持盈,又笑:“我心爱之人尚在,我又怎么舍得离开人间?我若有恨,那也是我恨之人该消失才对。”!
第67章 日月种与涅槃之种皆是人间奇物,可这等奇物也有所局限,而且越强之人所受的局限越大。借着涅槃归来的生灵就像是凭空构建的一场好梦,很容易化作光阴消散。昔日以她们之间的“情业”引魂,可仅仅如此是不足以让湛明真彻底在人间永久驻留的。在她意识到了自己曾经“身亡”后,那被镇压的斥力会再度生出,她若是恨这人间,那么斥力就会变得更为激烈。 李持盈不愿意去赌这个可能。 烛龙之目追逐着日影,到了夜间那月色的清辉同样被暗色侵蚀,如同浓墨般的暗雾席卷而来,天地间只余下了一盏盏灯火留下的微光。 血流成河的过情关如今陷入了一片死寂中,那些反叛的、非人的、无智的皆被埋葬。只剩下一股裹挟着血腥气的长风吹过了高高翘起的屋檐,又拂向了起伏的屋瓦。琉璃瓦在微光中宛如水银一般流淌,然而很快就会被浓雾吞噬。 封印之地在过情关外西边十里处。 昔日的战斗使得天地翻覆,那巍峨高耸的山川倒塌陷入了深谷中,那凹陷的巨坑则是起伏如崚嶒的怪石。湛明真双手负在身后,她自如墨色漩涡般的云层中下望那如宝鼎倒扣的封印之地,内心掀起了一阵阵波澜。 她在这里囚困百年,也恨了百年。 可她可以恨任何人、怨任何人,她怎么怪持盈妹妹? “底下没有东西。”李持盈走近了湛明真,她的声音变得平静。 湛明真没有说话,她闭着眼睛倾听那枝叶摩挲的悦耳之音。许久之后,她轻笑了一声,伸手向前轻轻一抓,低语道:“九嶷,剑来。” 在这一瞬间,李持盈的心中升起了莫大的惶恐,她亲眼见着眼前人的身形变得单薄,好似一道幻影要被微风吹散。 “瞧你吓得。”湛明真“噗嗤”笑了一声,身影再度凝实了起来。她伸出手拍了拍李持盈的肩膀,在这晦暗的、满是浓雾的夜中,她的双眸是天地间最为璀璨明亮的星辰。她反手拉住了李持盈,骤然从飞舟上跃下,猎猎的风吹拂着长发和衣裙,她像是要跌入一个不见底的深渊。 李持盈心跳的速度骤然加快,她将湛明真拉入了怀中,要用自己的臂弯去爱护一生所爱,用自己的脊骨去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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