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兀伦吞下余悸,剑眉坚定一横,刺青飞快爬上脸颊。 ——与其被动周旋,还不如易守为攻,杀她个痛快。 刀刃凝劲,在红丝上重重一压,魂身借力疾纵,又一次冲进了水瀑! “铮……哗……”一边用双刀谨慎拨开拦路埋伏的红丝,一边聚精会神感知狐仙的动向。凭借忽远忽近的风声,她咬在狐仙之后紧追不舍,但每一刀总被对方轻飘飘地躲过。奴兀伦心中焦躁,但听那道风向从身侧转到了后方,当即运起十成的无间诀,反身一旋,狠狠朝那白影斜劈过去! 刀刃劈开那一身素白,却似劈进了云雾一样毫无阻滞,奴兀伦心中暗呼:“不好!”只见那具仙身形状全失,散成了纷飞的桃花,原来与她周旋数合的,不过是一具金蝉替身而已。 奴兀伦马上意料到了什么,抬眼看向悬崖边。此刻那惊天巨浪才歇了下去,崖间的一切都水落石出,果然见那身白影已杀到魔罗的面前,长袖携一道白练似的飞花,飒然斩向魔罗的头顶! “大人!”奴兀伦急得要冲过去护主,无奈四周红线如铁网一样疾拦过来。她不得不架起双刀挡住红线,却觉那仙力极是沉猛,“哐”一声后背撞在娑婆石上。她只能倾尽全力与之僵持,但怕有一点松懈,便会被那红丝割成四分五裂。 仙力已攻到面前,魔罗又怎会坐以待毙。右掌心盘起鬼火,扬手甩开一条森寒的火刃,直奔那斩来的桃花练! “噌”一声刺耳的撞击,花与火在缠绕中尽意厮杀,阴阳气息于天海之间激荡,方圆数里内娑婆震颤,冥水嘶风! “嗯?”难分伯仲的对峙下,白狐的脸色微微一变,仿佛察觉到一丝难以置信的异样。她眉目一沉,手底下的仙力催得更狠,将厮杀的花火又压下数尺之低。 然而,她将九成的仙力都压在鬼王这里,奴兀伦那边难免防不住了。石崖上鬼火“轰”一声爆开,奴兀伦忍着灵力欺身的刺痛,挣破红丝冲了出来。因她急着为大人解围,直接抡起一口弯刀,竭尽全力掷向白狐的背身! 背后咄咄逼近的风声,白狐听得一清二楚,当即变出十来道红丝护住背心要害,“嗡”一声勾住了疾飞而至的弯刀。这口刀着实来势极凶,被丝网缠住了还余劲难消,颤动的刀锋兀自挺得笔直。 可就在白狐分神挡刀的一瞬间,魔罗趁此良机,掌心的鬼火凭风怒涨,登时将桃花练撕开一道缺口。火刃乘虚而入,“嘶”一声从白狐胸襟下急掠而过! 白狐神色一凛,对上那对儿半遮半掩的碧蓝色眼眸,无底洞一样的幽深,令她心中莫名地彻寒。她将足尖一点,双袖急展,远远飘出十余丈外,才喘着长气在半空中站定。 “嗒——”奴兀伦快步赶来,抢接住遗落的飞刀。虎步一迈,双刀一横,紧护在魔罗身前。 经这一回交手,魔罗仍站在原地分寸未动。虽表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也对白狐的功力颇感震撼。 ……这般道法,真不愧是狐狸啊。 正当二人打起全神的戒备,将迎下一回恶战时,却发现远处的白狐呆站在那里,迟迟也不见动向。 好一会儿,她没碰兵器,也没动杀机。 她只是旁若无人地立在那儿,伸手蘸了一点胸口下溢出的血迹,仔仔细细在指尖摩挲着。 远远地,魔罗看出她的手在抖。 ……如同发现了什么难以直面的秘密。 魔罗的心坎里“咯噔”一沉。 随即,她听见白狐颤声发话了。 “这是……阿夭的仙力。” 海风抚过斗篷,魔罗欲言又止。 “为什么……”白狐抬起目光,冷峻里绽出刻骨铭心的哀痛,“为什么你会有阿夭的仙力!” 魔罗仍旧不答。 ……陈年恩怨,也无从答起。 “是你……是你杀了阿夭……”白狐一步步走向悬崖,哀痛也化作无以承受的狂怒,“是你杀了阿夭!”
第112章 圆缺(二) “为什么……”白狐抬起目光,冷峻里绽出刻骨铭心的哀痛,“为什么你会有阿夭的仙力!” 魔罗仍旧不答。 ……陈年恩怨,也无从答起。 “是你……是你杀了阿夭……”白狐一步步走向悬崖,哀痛也化作无以承受的狂怒,“是你杀了阿夭!” 话音落处,双袖一振,百余颗桃铃如骤雨一般激洒而出,“嗒嗒嗒”嵌进四周的娑婆崖。紧跟着身形一闪,如一道划破苍穹的霆霓,径奔悬崖杀去! 奴兀伦与魔罗正待应战,忽觉脚下摇晃得剧烈。四下一望,竟见娑婆石纷纷开裂,争先恐后钻出无数桃木根,眨眼间长成葳蕤的桃林,桃枝之间红线垂挂,结成弥天巨网,将二人紧困在深林中央! “不好。”魔罗感到无处不在的仙气沉沉压制着鬼元,深知这桃林威力难当,立刻在掌心凝聚道力,“奴兀伦,守住了!” “是!”奴兀伦运刀如风,纵横鬼王左右,将迫近的红丝清到了数尺之外。但四周越来越浓的灵息如剧毒一般侵入魂魄,很快便抵受不住,步伐晃了晃,双刀堕地,一大口尸血呛了出来。 相比之下,魔罗因道行要深厚得多,尚自稳如泰山,看不出大碍,但也禁不住抬手按着心口,另一手则加紧催动着无间诀。 “沙……”长空里一声疾响,魔罗无须抬首,便知是白狐入林杀来。她向后轻迈一小步,右掌心含聚万钧之力,一捧鬼火斜推上前,撞上了倾泻而下的第一瓣桃花—— “哗……” 鬼火沿着花练疯缠猛长,随后又爬上桃枝、桃叶,覆盖了盘虬交错的桃根…… 刹那间,整片桃林淹没在熊熊火海中。娑婆崖也挨不住仙与鬼的冲撞,于落花飞火间销作尘烟! 风高浪恶,沙走石飞。火势大起大伏汹涌了好一阵,才在浓重的烟雾里渐渐矮下去。 “咻……”淡紫色的身影飞出浓烟,于一块飘浮的娑婆石上站定。 魔罗压低斗篷的边缘,将疼痛的呼吸掩盖在喧嚣的海风里。 狐仙的搏命一击非同小可,她纵然防得住一时,却也受了不容忽视的内伤。 眼下,她万万不想再纠缠下去了。 出于谨慎,出于畏惧。 ……也出于她至今都不愿承认的愧疚。 烟雾散了好些。她望见对面一块娑婆石上,那一身素白站得很冷静,一手钳在奴兀伦的腰前,一手拈着三寸桃枝,横在奴兀伦的咽喉处。 魔罗知道,这桃枝一旦出招,她的爱将就会魂飞魄散。 但白狐就这么制着她,迟迟没有动手。 ……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魔罗“哼”了一声,轻轻一挥手,两头穷奇听令跃下,扇动长翼浮立在鬼王身侧。她手心一翻,那穷奇背上的铁索自行落在她掌中。 末了,她直视白狐,淡淡开口道:“一命换一命。” 话毕,手中铁索“豁朗朗”一甩,将不知死活的子夜远远扔了出去。 白狐眉关一紧,撤去桃枝,在奴兀伦背心一推。随即又飞步而前,把子夜稳稳接在怀抱里。 她抱紧昏死的徒儿,眼望着那鬼士与鬼王会合,满心的悲愤与不甘,都只能被理智无可奈何地压下去。 她明白,只要再往前追一步,喉咙里的积血就会呕出来。 白狐不是冲动的性子,单打独斗她的胜算很小,她不会做那样的傻事。 然而,她想起鬼王才说的“一命换一命”,想起多年前不知所踪、死于非命的爱人…… ……她痛,她恨。 她忍不住,她想不通。 白狐吞下淤血,冲着厉鬼远去的背影,咬牙追问:“那阿夭的命呢?” 鬼王顿了下脚步,斗篷微微折过来。 “不是我杀的她。” 她说。 “是她自己,愿赌服输。” 桃谷。 云海缥缈,岛屿沉浮。 方外与凡界气候相通,凡界入冬,谷内也积了层厚厚的琼霜。但谷中桃花常开不败,从边陲一路到深处,遍处是深红映浅红,内里才盛放出清一色的洁白。大雪覆着红白的绮色,又被四方日月照出十二分的昼夜,幻化多端,秀异非常。 温苓等人赶至红白桃色的交界处,云海里一座浮岛上原有座荒置的茅屋。看在彼此伤势都不轻,便在此地暂作歇息,等候白狐归来。 可当温苓才弄些柴火回来,屋内外却不见了萧凰的踪影。她忙问守在门槛上的十四霜:“她人呢?” 十四霜指着门前那条石板路,老实答道:“她才说要解手,往林子里去了。” 温苓登时察觉出异常,急得脚一跺,怀里柴火一丢,沿着那石板路飞奔而下! “呼……呼……” 萧凰的脚步跌跌撞撞。心口的伤势虽已被缝合,但宝剑对心脉的重创却是无可逆转的。她只觉内功全废,双腿沉得像灌了铅,一点轻功都使不出来了。 ……但这并不妨碍她寻死的念头。 小路的尽头,是一片湖。她走上围满芦花的渡口,临着湖水跪坐下来。手里拿出什么东西,是一柄解腕尖刀,才先随手在茅屋里捡的。 刀锈得厉害,费了些力气才拔出鞘,缓缓往咽喉处指去。 萧凰看着水里的倒影,被涟漪打乱,又被霞光染红。 她似乎不认得那是谁了。 曾经为了摆脱梦魇般的过去,她倾注一切,只想做那个“萧姐姐”。 可如今,她连“萧姐姐”都不是了。 到头来……她还是什么呢。 萧凰闭上眼睛,用锈钝的刀锋抵住咽喉。 正要加深力道时,对面传来“嘁嘁喳喳”的踏草声。 她听见一女子“咦”了一声,隔岸高喊:“大将军,大将军!” 凤眼一下子睁开了。 她望见对岸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是当初她对子夜纠缠不休的缘由,是十七年前黑村的那个“傻妞儿”。 傻姑娘显然还记得她,拍手雀跃道:“大将军,你也来啦,大将军!”喊着笑着,还要绕过湖来找她。 一声声“大将军”撞击着她的心鼓。她愣了好一会儿的神,短刀在颈脉下打颤。 她想,她还不能死。 她还有心结未解,她还有血债未偿,她还要直面夏戎之战千千万万无辜涂炭的生灵,她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她不能……她不能…… 就这样肮脏地、屈辱地……跪着死去。 她要站起来赎罪。 ……萧凰,你要活下去。 手指松开,短刀“咚”一声滑进水里。 就在她心念疾转时,后衣领猛被人扯住,硬生生拖转了个身。还不及看清来人是谁,右脸颊“啪”一声脆响,挨了一记沉重的耳光,火辣辣的疼痛令她如梦方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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