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尘抬手抚摸姬眠鱼的长发,微笑道:“小鱼,你能闭上嘴吗?” “可以,马上。”姬眠鱼从谏如流,数息后,她又一脸委屈地控诉绛尘,“你怎么这样喜怒无常?” 绛尘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反问道:“我不是一直都如此吗?” 姬眠鱼语塞,半晌无言。 绛尘垂眸,她把玩着手中那根束发的红缎带,在姬眠鱼伸手的时候,轻而易举地避开。红缎带随着她的手指游动,绕着姬眠鱼的双手缚了一圈。片刻后,她伸手点了点姬眠鱼的心口,问道:“姬眠鱼,你有心吗?” 姬眠鱼眨眼:“这话不该是我问你吗?”她没挣开红缎带,努力挺直了背脊,又说,“你可以凑过来听一听,它一直为你而跳动。” 绛尘又问:“那它可以为我停止吗?” 姬眠鱼脸上笑容一僵,只是异样的情绪在她脸上只停留一瞬,她笑嘻嘻道:“为你欲.仙.欲.死吗?当然可以。” 绛尘绕开姬眠鱼从榻上下去。 姬眠鱼看着腕上的红缎带,扭头看绛尘说:“你是怕我写话本太劳神了吗?你要替我写?” 绛尘挑了挑眉,说:“有何不可呢?”她走到岸边,最先看到的是自己的画像,她不动声色地将画像收起,这才去浏览梵海潮和阎浮提缠绵悱恻的过往。 “那你不能乱写,要依着我的提纲来,到时候我要看看。”姬眠鱼说。 绛尘一颔首,微微一笑:“自然如你之意。” 两日后。 城中的说书人主动来找姬眠鱼了。 姬眠鱼笑逐颜开,将稿子递给说书人,要她们自己填补完善,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偏离故事本身。她还信誓旦旦道:“这才是世尊和佛母之间的真相,你们那些道听途说的话,只是羞辱亡人。” 说书人:“……”她很想骂上几句,可惜这位身份不同寻常,除了照办以外暂时没有其它出路。 菩提寺中。 修士们也拿到了最新的故事。 不知情者一脸义愤,知情者哑口无言,不管怎么说,她们都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故事流传的。 前任掌教遍弃万法,无心无它亦无我……可在有情众生看来,此举未免过于无情心狠。 “掌教,真就任由它流传吗?” 般若生垂眸看着手中的那张薄纸,三言两语间,是她恩师与阎浮提的一生。 初生的南域之灵什么都不懂,本能地循着灵机来到菩提寺中参禅。她是天地之灵,有感而生,她之天赋卓越得超乎众人的想象。她未曾真正入菩提寺,她跟着恩师修行,可不能遁离尘世。因为她是南域催生的地母,她一出生就注定走不出万丈红尘,她即是红尘本身,有贪、嗔、痴、喜、怒、哀、乐,她一念即可翻覆天地。 般若生的轻声叹息。 她的视线透过单薄的纸张,又看到暗藏在其中的徽记。 片刻后,她朝着寺中修士吩咐:“你们守住暮鼓晨钟,我亲自去见一见她们。” “掌教,那可是妖主,太危险。”寺中修士忙出言劝阻。 般若生反问:“你看她们近来有做什么吗?” “那就是所图甚大。” 般若生莞尔一笑,颔首说:“确实如此。” 在文稿送到说书人手中后,姬眠鱼一有空就拉着绛尘去听。 她才不管听众是怎么想的呢,她只是有那么一瞬间替阎浮提觉得委屈和伤心。 阎浮提错就错在她不该存在。 阎浮提之于人世如此,那她是不是也一样呢? “怎么了?”绛尘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姬眠鱼的神情,在她的脸上捕捉到些许的沮丧。 姬眠鱼翘着腿,一边挑着花生米玩,一边说:“命运弄人。”她没了继续听的兴致,拽住绛尘就往外头走。这座仙城没有被妖王主导,虽然历过几次劫难,可城中生民的精神倒是十分饱满。姬眠鱼其实很乐意看旺盛的生机,但听到生民们提某某仙城的生民被妖王吃完的事情,心里又扎进一根刺。怎么不提人族无故屠戮妖王的事?将两方都臭骂一顿,才算是公平呐。 回到院子没多久,门外就来了一位客人。 她身着青白色的带兜帽僧衣,项上璎珞流苏,手中持着一串菩提子,拨弄间荡开一道道令人烦恼的梵音。 是菩提寺的掌教般若生。 “孤身前来吗?道友真是好胆。”姬眠鱼饶有兴致地看着般若生。她们途径多座仙城,遇到仙盟各个宗派修士,少有人能像菩提寺这般能按捺得住,任由她们在凡民聚居的仙城里行走。 “冒昧来访,失礼了。”般若生朝着姬眠鱼二人行了个同道礼。 姬眠鱼回了一礼,笑眯眯道:“就算你不来,我们也要去找你。” 般若生又问:“二位来我南域,有何求?” 绛尘看着姬眠鱼,等待着她回话。大老远走这么一遭,绝不会是改个故事就好的。 姬眠鱼道:“借一样东西。”她看着般若生的脸色,又微笑道,“道友不用紧张,不是谁谁的项上人头,我们没那爱好。” 般若生轻笑道:“我南域不富足,恐怕无物能让二位道友满意。” “怎么会呢?”姬眠鱼眨了眨眼,大咧咧道,“南域无心池中不是开着一株净叶莲吗?我想借它一用。” 般若生眉头蹙了蹙,那株净叶莲其实没什么特殊的,但它是开派祖师种下的,在无心池中一直生长到如今。“道友要它做什么?” 姬眠鱼张口道:“你也知道,我是个灵膳师,有时候做东西需要一些特殊的佐料。” 般若生:“……”她不知道! 姬眠鱼又说:“道友莫不是生出不舍心了?菩提寺出世,要万物皆空。无心池本空空,空空之中生莲花,在尔辈眼中,不也同样是空无吗?你既然生眷恋,无心池不再无心,生长净叶莲之基荡然无存了。如此,莲花将败,不如让我取走。” 般若生哑然失笑,她道:“无不舍。”顿了顿,又说,“无心之池,有心难入。我可舍却莲花,但是取花,得二位自己动手。” 绛尘淡声道:“恐怕到时候等待我们的是十面埋伏的杀局。” 般若生含笑望着她:“我菩提寺也是仙盟的一份子。” 姬眠鱼说:“那还不如用你去换。” 般若生面上无惧色:“道友若想动手,早在来南域的第一日便大开杀戒了。”她垂着眼睫,“妖主助我等共同镇压阎浮提,足见妖主的心尚未堕恶。” 姬眠鱼轻呵:“可仙盟还是不能容。” 般若生淡淡道:“因为仙盟要负责的是整个人间世。”见姬眠鱼、绛尘不再说话,她一躬身道,“般若生在菩提寺静待二位到来。”说着,一转身缓步离去。 “你为什么一定要取净叶莲?”等到般若生身影消失后,绛尘才转头看着姬眠鱼,轻声询问。 “我扔下那么多灵石,找齐了灵草灵药,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味了,难道要放弃吗?”姬眠鱼答非所问。 绛尘凝视她半晌,知道无法得到答案,但是无妨,反正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虽然做了“拜访”菩提寺的打算,可姬眠鱼并没有很快就出发。在听了几日话本后,她终于开始摆弄她的灵膳。绛尘跟在她的身后,有时候静静地瞧着她,有时候则是上前搭把手,好似又回到望春仙城的日子。喂她吃东西的时候,姬眠鱼总会先品尝一口,似是在安抚她。绛尘觉得讽刺,在这件事情上怀有险恶心思的始终是她。她不知道当初姬眠鱼是怎么摆脱毒素的,可既然当初没有成功,眼下有了防备后,更用不着做无用功了。 “怎么样?我是不是天下第一?”在第三十六道灵膳入绛尘之口后,姬眠鱼眉飞色舞地问她。 绛尘笑着夸她:“是。” 姬眠鱼:“那你要记得我的好啊。”没等绛尘应声,她又说,“今日晴光大好,佛宜见我。” 在她们离开仙城踏上前往菩提寺之路时,暮鼓晨钟俱是震响。 天际金身法相隐隐现出,仿佛无数尊大佛在俯瞰众生。 姬眠鱼摇着扇子,笑眯眯说:“菩提寺的道友们真是热情好客。” 绛尘凝视着姬眠鱼,也不知道她是真心的夸耀还是讽刺,她平静地走在姬眠鱼的身侧,看着姬眠鱼在众佛的倾轧下,以强悍的力量扫除一条道。她的唇角含笑,扇子向着前方横扫,无数道惊雷在耳畔炸响。在那道弧形的光芒下,阻碍在前方的金身法相一尊接一尊的破碎,散下的碎屑好似是一场金色的雨。小小的折扇在她的右手中飞旋,自扇面掠出的寒芒精准地落在每一尊法相的身上,带着一股不死不休的烈气,将蛛网般的裂痕推向前方,推向苍穹。 天裂了。 起点、终点都在姬眠鱼的身上,而四面的一切被一股巨力扭曲着,猛然间塌陷,坠入虚无之中。 菩提寺中,一名名道人呕出带着内脏碎片的鲜血,气息惨败至极。闷雷在高空中滚动,般若生轻叹,右掌抬起落在钟上,一道道旺盛的灵机罩在寺中修士的身上,修补着她们的伤痕。 在姬眠鱼走到菩提寺山门下的时候,金色的法身再度腾跃出,只是没有再出手阻拦,而是齐齐地朝着姬眠鱼二人躬身行了一礼。 般若生道:“姬道友道行当真了得。” 姬眠鱼唇角扬着得意的笑容,说:“谬赞了。” 般若生又道:“无心之池,得无心来求。” 姬眠鱼:“要是做不到无心呢?” 般若生说:“彼岸在前,而望之不见、触之不即。” “这样啊。”姬眠鱼露出苦恼之色,她看着绛尘说,“我之所求便是妄,该怎么办呢。玄微姐姐,你替我去找,怎么样?” 绛尘轻呵一声,冷淡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是无心?” 姬眠鱼:“你要是有心先前就不该任由我一人应对漫天神佛。” 绛尘面不改色:“我这是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 “抱歉。”姬眠鱼立马低头,她笑嘻嘻地看着绛尘,“我以为你是养精蓄锐。” “幸好是误解啊。”姬眠鱼的声音很轻,似是自言自语。 绛尘垂眸,避开她澄澈的目光。 “我可不觉得菩提寺中真有什么无心之池,就算开派祖师真无心,现在的菩提寺道人也不见得修到空无的境界。若是无心,便不会有高下之分,便该是生灵平等了。”姬眠鱼又说,她将折扇收起,跨过门槛,去找菩提寺中的莲池。 各色莲花在池中绽放,游鱼无忧无虑地游动,仿佛察觉不到那紧绷的气息。 姬眠鱼仔细地观察着池中的莲花,身上气机昂扬发动。钟鼓声再度在菩提寺中荡开,咚咚咚,直击神魂。姬眠鱼仿若不觉,在莲池边停留片刻,继续往前走。 “我往那边看看。”绛尘说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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