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蒙仙城中苍凉的号角陡然间响起。 奔涌的兽潮再度如浪潮掀起,不要命地冲击着内城的结界。它们在妖王威势的驱动下,奋不顾身地撞击着耸立的城墙,早已经彻底陷入狂乱。驻守在城中的修道人提剑猎杀兽类,可这波声势比以往都要强大,仿佛是最后一次的竭尽全力地冲击。 绛尘、姬眠鱼一行人奔到城头。 她们看的不是妖兽狂潮,而是一尊在黑影中缓步走来的傀儡,以及其身后身着殓衣的惊尸——那不是早已经埋葬的尸骸,是百千年不腐的道人遗骸,恐怕是从愚蒙仙城附近几个宗派的墓群中挖出来的!这些惊尸以极快的速度移动着,在兽潮上方跳跃,让那一张张尘封百千年的脸重新暴露在天光下。 “我的天道啊!”某个宗派的道人一眼就看到前掌门,脸上露出几分惊恐的神色。就算是遗体,她们也不敢亵渎,那原本该斩向兽潮的剑气,怎么都无法催发。 “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人就喜欢与尸鬼为伍吗?”姬眠鱼饶有兴致地问,在被绛尘冷冷地瞪上一眼后,她立马闭上嘴巴噤声不语。 绛尘抿唇道:“我去解决那傀儡,如弦道友,你在城中防着傀儡丝。”至于姬眠鱼,绛尘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一眼,没给她安排任务。姬眠鱼心中有数,以绛尘仙盟院正的身份不适合和各宗派老前辈的遗骸动手,她这个上任不久且玩世不恭的院使,恰是解决惊尸最好的人选。她的修为已经恢复,是时候在众人的跟前大展身手。 在绛尘提剑掠出时,姬眠鱼也朝着城下飘荡。此处正有一个修道人持剑应付兽潮,可是很不幸,那踏着野兽咆哮着跃来的尸骸恰是她家长辈。惊尸被杀戮和血气激得大吼,杀机凛冽。修道人步步后退,几乎缩到墙角。姬眠鱼一翻身,手中折扇往前方横扫,劲风肆虐,兽潮与尸群纷纷化作残骸,肢体在半空中飞扬。 那道人打了个哆嗦,看着在地上滚落的头颅,战战兢兢道:“这、这些都、都是前辈啊。” 回答她的是呼啸而过的劲风,姬眠鱼低头看着眼被强行分解的碎尸,确实,都是各宗派的前辈——但又不是她家的,就算是她家的,她也能迅速地处理,才不管血腥不血腥。森寒的光芒映照着道人骤然紧缩的瞳孔。姬眠鱼捏着折扇,在兽潮、尸潮中如入无人之境,将那足以与绛尘抗衡的道行发挥得淋漓尽致。不到一刻钟,她周身腾出一个圈,不管是疯狂的野兽还是惊尸,都不敢再靠近。 姬眠鱼眯着眼睛,她活动着指关节,朝着与傀儡打斗的绛尘觑了眼,又慢吞吞地收回视线。她在兽潮中捕捉到一位妖王,浑身澎湃汹涌的气机与那妖王的威势相对撞,顷刻间便将对方的灵力逼退。妖王见情况不妙,作势要跑。姬眠鱼眼中掠过一抹凶煞的寒光,身形一动,一拳便将飞蹿的妖王从半空打下来。她注视着惊恐万分的妖王,用只有她们听得见的声音问:“镇妖塔中出来的?怎么不去深山隐匿踪迹?为什么非要往仙城中跑?真是个蠢蛋。” 那妖王惨淡一笑,虽然畏惧姬眠鱼,可还是出声道:“逃到山林?谁能保仙盟道人不入山林?天地非人私有,我辈也是天地生灵,为什么不能入世间?” 姬眠鱼不否认妖王的话,妖族的确遭遇很多不公和委屈。但——谁让她们势单力薄、技不如人呢? “这不是催动兽潮屠戮凡民,给我惹来无穷祸事的理由。”姬眠鱼敛起笑容,她揪着妖王的脖颈,手掌下一用劲,一股强悍的灵力内冲,将她的骨节碾为齑粉。她将逃逸的元灵拘来,随手便将妖王尸体丢到地上,吓得那群兽朝着四面奔蹿。 城墙上。 命如弦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她抱着索君怜,咳嗽声压得很低。她极为担心城外状况,一直没有动身前往康乐坊,只遣了一部分修士过去。 “那傀儡不是院正对手。”一道低哑的嗓音传入耳中,命如弦一扭头,就看到面颊苍白的燕渡川在道童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命如弦皱眉。 燕渡川道:“我不放心,过来看看。”她看了跟诡姬相关的卷宗,从她叛出宗门开始,行事就极为残忍阴戾,早已经踏入邪道中。“你去康乐坊慈民宅那边看看,这里我来照应。” “你照应?你怎么照应?”命如弦连声询问,虽得了医修的救治,可也只是压制住要爆发的伤而已。此刻的她仍旧是金丹破裂的残损之身。 燕渡川沉声道:“我去慈民宅倒也可以,只是我未必能压制爆发的傀儡丝。”她指着前方,又说,“有院正在,那傀儡走不过来。” 命如弦看着燕渡川,又说:“那你也不该过来。” 燕渡川一挑眉,笑了笑道:“有什么该或者不该的?身为仙盟院使,只要我没有死,我就得立在这里。” 命如弦心中不祥的预兆更甚,正想跟燕渡川说几句,忽地,一位道人匆匆跑来,说慈民宅中出现异样。命如弦哪里还能再犹豫?她深深地望着燕渡川,说了句“保重”,便向着慈民宅方向掠去。 燕渡川朝着命如弦露出一抹浅浅的笑,轻轻一颔首。 她低头看着兽潮,跟大多数仇恨妖物的人相似,她也有着亲眷被妖兽屠戮的经历。那年的鲜血迷了她的眼,催生出无穷的、对妖物的恨意。底下的同道们都在厮杀,她倚靠在墙头,半晌后,才轻轻说:“镇山海。”随着声音的落下,一道流光从半空中显现,她抬起手握住那柄相伴多年的法剑,笑了笑,吞下涌到喉头的鲜血。 “院使——”担忧的语调在耳畔响起。 燕渡川淡声道:“无妨。”她在罡风中笔直地站立,听着四面传来的响动。在天际露出一抹鱼肚白时,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如滚雷荡来。那尊庞大而精巧的傀儡在绛尘的剑下四分五裂 ,但是也同一时间,数不清的赤色丝线从傀儡断裂的肢体中飚射而出,有的探入兽潮,有的朝着愚蒙仙城的阵禁飙飞。 绛尘距离傀儡最近,那些丝线大部分被剑光搅得向其它方向折射出,可也有几根洞穿绛尘的肩颈,牢牢地植入她的躯体!燕渡川看到这一幕,姬眠鱼也看到这一幕。瞳孔骤然间一缩,姬眠鱼周身灵机一转,折扇将奔涌来的血色丝线横扫一空。她迫不及待地朝着绛尘掠去,可她一走,原先腾出来的清静地霎时间被兽潮重新占据。 一根根赤色的丝线从绛尘的身躯穿过,在白衣上落下点点红痕。 “你疯了?”姬眠鱼皱眉看着绛尘,怒气几乎冲垮她的理智。以绛尘的功行不可能躲不开,分明是故意承受傀儡丝的!难不成龙津仙城去极乐仙城换取金乌坠火是个障眼法?专门用来骗她的?绛尘的计划依旧是自己承受傀儡丝?绛尘知道些什么东西?姬眠鱼思绪如同电转,握着折扇的指节攥地发白。 绛尘寒声道:“回去守着愚蒙仙城。” 姬眠鱼冷笑:“你让我去我就去?” 绛尘抬了抬手,低头看着掌中的血洞。她眼中泛着寒光,抬起左手掐诀推演。没再理会姬眠鱼,她蓦地朝着东边遁去。 在绛尘和愚蒙仙城中,姬眠鱼犹疑片刻,选择后者。 命如弦是个病痨,燕渡川身受重伤,她要是不依着绛尘回去守着,那愚蒙仙城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院正中了傀儡丝。”燕渡川看着沉着脸色掠回的姬眠鱼,语调沉重。 “她还很清醒,用不着关心她。”姬眠鱼凶巴巴的。 燕渡川道:“暗中使用傀儡丝的人行踪成谜,院正恐怕是故意让傀儡丝入体,反向推演傀儡丝主人的下落。姬道友,你去看着院正,愚蒙仙城我来照应。” “你照应?你怎么照应?用你破碎的金丹吗?”姬眠鱼反问,她烦躁的时候便不压制自己的本性,话语尖锐不少。 燕渡川也没生气,她说:“我有自己的办法。” 姬眠鱼狐疑地看着燕渡川。她对仙盟其它院使了解不多,不知道她们的法门,难不成燕渡川还有压榨金丹的神通?在她拧眉思索间,燕渡川将手中的法剑一抛,璀璨的金光照在她的身上,灿烂堪比赤日。她轻轻说:“唯我镇山海。”话音才落,她身上爆发出一团灼目的金芒,和利剑相呼应!紧接着,两团光芒融合,猛然间朝着高空冲去,最后犹如星雨散落在愚蒙仙城上方,成了大阵上的道道流光。 姬眠鱼惊了惊,燕渡川的举措不在她的预料中。她抬眸看着燕渡川,修道人青春不败,可随着灵力的流逝,岁月在她身上的刻痕重新浮现,她瞬间就变成白发苍苍的枯朽老者。“守护剑阵?又一个宣静之?”姬眠鱼喃喃道,望向燕渡川的视线带着审视。仙盟里的,难道都是疯子吗? “我不会是宣静之。”燕渡川疲惫地合眼,“重新化凡而已,你去追院正。” “她……不能被傀儡丝控制。” 姬眠鱼从燕渡川的话语中得出一个结论。 燕渡川不太相信绛尘能够百分百压制傀儡丝,就因为那点怀疑,她宁愿折损断去自己的道途,化作剑阵守御仙城。是了,如果人人都相信绛尘,她们怎么会同意跟极乐仙城交换金乌坠火的提议呢?绛尘虽是院正,可也不能获得同道们百分百的信任和赤忱。 这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姬眠鱼心中暗忖,眼神泛着一股渗人的寒峭。 燕渡川又催促一声:“姬道友?” 姬眠鱼没再犹豫,燕渡川一身道行化剑阵后,愚蒙仙城算是固若金汤了。极乐仙城那边不会为难龙津的道人,只要龙津仙城不耍阴谋诡计,金乌坠火就能成功送到愚蒙仙城,这样“内忧”也消失不见了。想明白后 ,姬眠鱼没再犹豫,当即朝着绛尘消失的方向追去。 天光大亮。 冬青村。 在兽潮的冲击下,偌大的村庄已经变成一片废墟。 野兽和人的残骸在废墟中若隐若现,一些食腐的动物正在啃食着残余的血肉。 诡姬坐在砖瓦废墟里,前方是一条咧着嘴摇着尾巴老黄狗。她肩上的傀儡娃娃跳了下去,坐在老黄狗的身上嬉戏,时不时发出一连串诡异的笑声。 忽然间,诡姬神色一变,她指尖探出数道血色的寒芒,眉头渐渐蹙起。她知道那尊傀儡已经报废了,可傀儡丝成功地送入绛尘的躯体内。可情况似是有些不对。宣静之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走了,她一个人应付不来突变的状况,于是她决定顺从心中那抹警兆。朝着老黄狗招招手说:“阿黄,走啦。” 老黄狗尾巴一甩,带着傀儡娃娃跟上诡姬的步伐。 倏然间,一道剑气从天而降,直接将老黄狗斩成两截。傀儡娃娃尖叫一声,跌落在尘灰里。 诡姬脚步陡然一顿,眼中凶光流转,怒意不可遏制。在看到绛尘提剑而来时,她发出一道锐利的宛如哭嚎般的叫声,指尖数十道红丝朝着绛尘身上弹射出,试图借着傀儡丝操控她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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