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队解散,相约回校再见,周予带泳柔去桥北市场,已电话里约了到心田家水族店去看鱼。周予心想,这样总可以转换心情。她们走过拥挤的街巷,忽然,泳柔扯住周予手臂,往侧旁拉了一步,两个人避入沿街立柱。 “怎么了?”周予问。 泳柔示意周予往前方望去。 周予总算在人群中看见熟悉身影,是小朱阿姨,她正在买菜,奇的是她身边有个中年男人,两人亲热地依偎着,手拖在一起。 泳柔吓得挤眉瞪眼,舌头都大了:“那个男的!” “谁啊?”周予再探出去偷看。 “你见过的!”泳柔搡她。 “啊?” “你忘了?高二开学那天,在你们宿舍!” 周予困惑地看着泳柔。 泳柔哑着嗓子说:“那是添添的爸爸!” 31-5 方细在青年教师竞赛中得了个二等奖,二等奖有3人,一等奖仅1人,得一等奖的是市里一个男老师,虽然教学设计与能力评分都不如她,但人家宣传工作到位,年纪轻轻就是多次登报的明星教师,报道中称他为“偶像实力派”,大赞其教学方式新颖,通俗幽默、拉近与学生距离——方细在他的公开课上进行了领略,发现原来就是些屎屁尿笑话——且是教师队伍中不可多得的优秀男青年,报道标题头几个大字赫然是:“男”能可贵! 至于同样“男”能可贵的物理组华老师,各项评分实在太差,组委会只得看在省重点的面子上,勉强给评了个末等奖。 事情完结,方细非常高兴,她总算得以摆脱华老师,不必再被他缠着打探虞一的种种——虞一喜好什么个性如何,他统统不关心,问东问西,问的尽是虞一的家境,每每在方细因不堪其扰而随口一说的只言片语中得到一丁点资讯,他就兀自拿自家的境况比照起来,知道了虞老师的车在她自己名下,他就喃喃说,他家的房子车子也早晚会过到他名下,也早就想买一辆自己的车了。他仅有一次由衷表达对虞一的喜爱,满眼真诚地对方细说:“你说虞老师的性格挺好的吧?阳光开朗,我妈一定喜欢她。”说完,他遐思良久,忽然又问:“虞老师会煮饭吗?”似乎是担心若不会,他妈妈就不喜欢她了。 因这一切,方细都有点同情虞一了,华老师、光辉,还有在公寓楼下以车喇叭互吠的公安和海老板,全然罔顾她本人意愿,将她奉为好媳妇、“真爱”或是战利品……但她总归不是最可怜的,几日前冯秀那无声流泪的样子还印在方细脑海。方细本就不热衷介入此等事情,劝几句,冯秀始终不开声,也就罢了。 她离了教师竞赛的颁奖现场,开车门上温水鸿的副驾驶,一见她未婚夫的脸,更觉无暇她顾,手上摆弄一张刚刚得来的名片,他边开车,边斜眼见了,问她:“谁的名片?” “英德的周校长。”亦是她的学生周予的父亲。 “英德?这两年很厉害那间私立学校?他给你名片干嘛?” “他请我去英德工作。” “那怎么行?”温水鸿马上反对,“听说那学校是军事化管理的,不止学生,老师也得每周五天在校陪同,每天比别的学校多上一节课,还动不动就搞课下辅导,把老师全忙得团团转……” “忙一点,当然就待遇更好,年薪都快赶上广州的水平。” 他一听,更是大惊失色,语速加急起来了:“我们马上结婚了,你哪来那个时间?我们家也用不着你这样辛苦赚钱。何况你现在的工作有编制,又是省重点,离家近,平时方便照顾我爸妈,他们可都到处去炫耀了,你是南岛中学的老师,我们老家那些人,谁认识这个英德……” 他喋喋不休,全无要询问她想法的意思。培养皿。方细再一次想。培养皿中的生态环境越来越险峻了。 “他们认不认识,这很重要吗?”她没好声气地打断他。 “……我是说,你总要听听长辈们的意见……” “什么意见?他们懂职业规划?” “换工作是大事!你要做人儿媳,怎么也要尊重一下他们吧?那你说,你调了这么个工作,我们什么时候要孩子?” 车子驶到岛中校门,一路吵不出结果,实际上她并未做决定,可她反感他擅自做主,强行将婚育一切事项塞到她的第一顺位,这难道是理所当然的吗?这是的。因为所有人都会站在他那一边。 她沉着脸下车,迎面撞见同事,对方与她招呼:“方老师,你家属送你来呀?真好。”温水鸿立刻从驾驶座探身问候,瞬间转换了面貌。 “你没从公寓过来?我看你那个亲戚在楼下等你,就是你那个侄媳妇。不过我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虞老师回去,她可以跟虞老师一起上去,坐着等你。” 冯秀等她,怎会不给她打电话?何况她这学期根本不常在教师公寓住。方细心一沉。 怕等的不是她。 * 虞一记得那目光凄然的女子。上次见是元旦在寺庙,她依偎在未婚夫身旁,状似幸福非常,再上次是方细带她来教师公寓,她诉说人生苦楚与恋爱酸甜,似乎含到这一点甜就抵得住所有苦了。而今这甜已化了,虞一知道。有人还为此指责过她。 冯秀站在楼前树下,看着虞一走过去,直走到公寓楼里,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虞一若这么直接走过去,也就走过去了。 虞一回过身说:“上去吗?” 进门,沙发对坐。“就不请你喝水了。”虞一照直问,“你找我什么事?” 冯秀诚惶诚恐:“不用水!我没有打扰你的意思……”她极易受惊,生怕冒犯任何人,但还是鼓足勇气问了:“我想问问你和光辉的事。” “怎么不问他?” “不敢问。” “怕什么?” 冯秀嗫喏着答:“怕问了,他要提分手。” 虞一怎样也想不到是这个答案,遭人背叛了,反倒怕事情戳穿。她半晌无言以对,起身到冰箱取了两听啤酒,冯秀吃惊得睁圆眼看她,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生气。 “我建议你喝点带气的东西。”她打开自己那罐,“我跟方光辉,认识而已。” “只是认识?他说你才是他的真爱。”冯秀急切得探前了身子。 “那他跟你热恋时是怎么说的?”虞一听此说法,毫无波澜,只是提罐饮酒。 “他说……爱我一生一世。” “你信哪一句?” 冯秀沉默了,手指交缠得紧。“……当然是爱你比爱我要真,我不能跟你比,他爱我算是意外,爱你,就合情理多了。”她抬起眼皮来,小心翼翼地瞧着虞一,“谁爱你都合情理。” 虞一开始不忍与冯秀对视了。“意外?我不了解。不过论长相论脑筋,他配不上你。” “怎么可能?大家都说我配不上他。” “哪个大家?眼睛瞎了?” 冯秀有些含笑了,“我怎么也是二婚,何况他家境好些。长相这个是各人眼光,你怎么看觉得他脑筋不好?” “他说话颠三倒四、没遮没拦,条理比你差得多。” “人总有缺点,他口快了些,那是没城府,这么想,就算是优点了。” “干嘛?想把他推销给我?” “……”冯秀轻轻叹气,“他向你告过白没有?” “没有。”诸如温变水杯上印字这种滑稽行为,在虞一看来当然不是告白。她一五一十告知冯秀,将方光辉送的所有礼物取来,调出他发的所有短信,冯秀听了看了,微拧着眉,又想得痴了。 “所以,你跟他是没有可能的了?” “是的。” 冯秀闪动着双眼,说:“谢谢你。”仿佛虞一赠予了她无限希望。 虞一对此难以招架,深刻感觉自己正在进行跨种族对话,难道确认了她跟方光辉没有可能,她就能放下这一切芥蒂,安心地、幸福地嫁给他? 冯秀将要辞行的时刻,虞一说:“你有没有考虑换一种生活?我们学校有个宿管大姐今年要退休了,这可是我的内部消息。她退了,会有空缺,我去想想办法,待遇肯定比你现在好些。” “宿管是个体面工作……谢谢你,虞老师。不过是不是要住在学校?我怕婚后要带孩子……” “你慢慢考虑。所有事情都还可以考虑的。” 冯秀起身告辞,虞一提醒她:“你的啤酒。” 那罐啤酒还原封不动,冯秀犹疑片刻,将它紧紧握在手里,走去开了门。 方细站在门外,不知站了多久了。 冯秀慌乱地低头说:“我来找虞老师有点事。”随后她很快错身下楼去了,留方细与虞一面面相觑。 方细进了门,眼神狐疑地在冯秀的背影与虞一手中的啤酒罐间来回梭巡。“大下午的,你招待她喝酒?” “对啊,我看她了无生气的,需要以形补形。你喝吗?”虞一将自己的啤酒递给方细。 “这是你喝过的。” “那有什么关系?你嫌我的口水?” 方细即刻未卜先知,恨恨地骂:“你闭嘴。” 虞一笑笑地接:“方老师,我们接过吻。” 方细马上将门阖上。“这件事到底什么时候能过去?” “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再怎么过去也不会变成没发生。” 方细在沙发上距虞一最远一端坐下,“你刚刚说那个宿管的空缺,真有办法?那可是个肥差,领导不塞人吗?” “你躲在门外偷听我们讲话?” “我只是不进来打扰你们。” “办法嘛就再想想。” 方细不满地蹙眉,“你没把握,干嘛给她希望?” “凡事连想都不敢想,就会成她那个样子。我就是要她想,回去想想另一种生活是什么样子,死灰一片,投个火种试试。” “当宿管是好,环境好,收入稳定,有食宿,也可以离她家人远一些……”这样的工作,没有关系是绝找不到的,虞一若不开口,冯秀当然想也想不到那儿去,冯秀这样在海岛上生活半辈子又被苛刻过的女人,所能想到的工作,无外乎是菜市场、大排档、海鲜干货加工等零散工,脏乱环境中弯腰挣得碎银几角,也许连房租都难以支撑,比起“嫁个好婆家”,实在是飘摇来去、前路茫茫。可在城里,在整个社会上,宿管这工作也压根谈不上有什么身份地位,就连这也想不到,因为是个稍微轻松些的营生,被上头的人一把抓走去惠及自己的亲戚了,不是活在下头的人视野所能触及的。 虞一说:“没事还能骂骂学生,每天听小孩子问问好。” 方细忍俊不禁,一时屋内的氛围缓和了,她们仍像从前一样谈天说地。 “你呢?方老师,婚事进展到哪里?有其它想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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