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祝春知确认道。 “明天。”齐疆承诺。 挂断电话后,齐疆松开了齐裕斌,缓缓平复着呼吸,说:“不要再来找我,以后我会每个月给你钱。如果再被我发现你出现在我们周围,钱没有了,命两条。” 她现在有了活着的依恋,不敢再去轻易说死亡了。 齐裕斌的本意就是有一个取之无禁的钱款来源,“行,行。”他连声应着,又敲了齐疆五千元,消失在巷道尾。 这边祝春知见她没有回答,身体微向前倾着,又问了一遍:“是吗?” “所以你是怕我做错事……”做错事了也能由你来收尾,才喊谌歲来的吗? “没有,我家人想趁意识还清醒的时候做一个遗嘱公证,我就让谌歲找个律师来。不是专为了你,齐疆。” 话说得利落分明,也伤人极了。 断绝那分毫的痴心妄想。 那晚祝春知看见了齐疆的手背。 齐疆不会轻易跟人发生冲突,能把手打得红肿破皮,被打的那个人只有一个。 祝春知给尹兰打电话时,那边交代说齐裕斌之前的积蓄已在赌场消耗殆尽了,可这两天忽然得了一大笔钱,对她说自己以后都有了得钱的门路,只要紧紧抓住那个女人就行了。 “那个女人是谁?” “他没细说,好像是什么大学的教授之类的吧。” 祝春知忽地抬头,眉心不自觉颤动了一下,挂断了电话。 下午齐疆又不见了踪影,给她打电话时,听见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惊颤,当晚还彻夜未归,祝春知直觉要出什么事,于是拨通了一个归属地为平京的号码。 “再吃一点吧,我去给琇琇打包,我们还有事情要去处理呢。”祝春知起身,又缓又轻地抚了一下齐疆的发。 “是要给他办葬礼吗?” “是。”祝春知的眼睛黑亮亮的,点头时嘴角仿佛还噙着笑意。不这样做怎么让那些流言蜚语被取代。 齐三儿虽名唤齐三儿,但一个姐姐出嫁到远方,没多久就因病去世了;另一个哥哥早些年离家出走,多少年也没回来过。所以这一支算得上门庭冷落。 齐裕斌的葬礼上来的人不多,都是些沾点血缘关系的人,再加上一些邻里乡亲。齐疆的奶奶在世时和这些人常走动,谁家有个头疼发热的小毛病,她便去帮衬着照料。 所以纵使齐裕斌人活得糊涂,死后还是到了一些人吊唁的。 可祝春知特意让人用花圈将整个灵堂撑得满满的,让齐疆装出悲伤的样子。 灵堂前,一陌生妇人大骂着“死得好”、“痛快痛快”、“大仇得报”、“坐牢时间太短阎王爷看不下去了收他坐牢”诸如此类的言论,拍手称快。 众人疑心:难不成是齐三儿之前坐牢那家的受害者? 停尸三天,言论也传了三天。 之后齐疆乘着中巴车去火葬场。 齐琇的年纪还太小,这一程她只跟着祝春知的车,不靠近前车。 洗手间内,祝春知正安静洗着手,听厕所隔间里有人窃窃议论,“唉,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没了。” “你不知道,齐三儿自己做的孽太多了,好好的两任老婆都被他打跑,留下来两个小孩,可怜无依的。” “是不是还有人说,齐三儿还对自家闺女做那样的事情……” “那不能吧。看齐疆哭成那样,要是真做了那样的事怎么可能还用那样大的排场送他。” “也是,还有个女人来闹,估计齐三就是因为那家人的事儿进去的。” “估计是了。” “忙前忙后的那个是齐疆的姐姐吗?” “看着像,兴许是他前妻的孩子吧。” 祝春知掏出纸巾来,一点点地捺尽了水渍,将纸巾揉成团,扔进垃圾桶内。 ----
第18章 钻石 从洗手间出来时,祝春知看见齐疆胸前印着“哀悼”两个字的白色胸花沾了些水迹。仅穿着件黑色大衣的身体被寒风吹得瑟缩,眼神露着凄哀。 “冷吗?” “不冷。”齐疆摇头,眉骨的疤痕被有些凌乱的发掩住。 祝春知从车上取来一件黑色羽绒服,披在她肩上之际,伸手掸去那水迹。 齐裕斌在火化炉里被烧了一个多小时,“正在火化”的字样消失,过了一阵儿,那个人再次被推出来时只剩一堆骨灰和骨渣。 冬叶凋芜,氛围肃杀。礼炮齐鸣,送着齐裕斌这最后荒诞且无意义的一生。 演戏要做全套。齐疆手指颤缩着拿着镊子去捡拾那些东西,装进骨灰盒里,用黄布包好,坐上中巴车一路带回了家。 祝春知载着齐琇,隔着一辆车,近近地在后面跟着。 路过一条长长的漆黑隧道后,齐疆从大巴车的尾后却看不到祝春知的车了。 齐疆有些担心,拨了电话过去,很久之后才接通。 “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儿吧?姐。” 祝春知的声音显得有些虚弱和克制,“没事,有点低血糖,缓过来了。” “你把车停在那里吧,不用跟来了,我结束后来接你。”齐疆如同大人那般井井有条地安排着。 “没什么事,不用担心,我在后面呢。”祝春知安抚道,又哄慰般添了个字来使齐疆安心,“啊。” 那个字仿佛有安定的作用,倒真令齐疆安下心来了。 挂断电话后,齐疆往齐琇的手表上发消息:照顾一下祝姐姐,她不舒服的时候跟我说。 收到齐琇乖乖的回复——一个小女孩比着OK手势的表情包。 车队中途停了一次,到墓地后,齐疆手里抱着的盒子虽外观一样,但却不再是那件装有骨灰的盒子了。 齐裕斌不能和奶奶在同一个墓地,那样齐疆也会没有安宁的。 祝春知将齐琇先送回槿合街,再与齐疆一起从墓地回来,下午五点时,宾客都全然散尽了。 齐疆关上院子的大门,把齐裕斌真正的骨灰盒搁在屋外墙角的地上,敞开口,没理会天气预报中显示的连续一周的中到大雨。 祝春知就站在院内抱臂静静看着:齐疆果然和她是一个路数的,报复心重,心也够狠。 院风起,骤雨将落。 回槿合街小院的路上,祝春知安安静静开着车。 “闷吗,开些窗?” “好。” 这几天齐疆的话少极了,她的目光触及到储物格里叠得齐整的红色围巾,再看一看未施粉黛的祝春知,轻轻松了一口气:没有让她陷入自己的泥潭里,没有成为她的负累。 齐疆的情绪高尚而又委屈,她忽地伸手将那条惹眼的正红色围巾取下,攥在手心。 待祝春知等红灯时,齐疆倾身将围巾围上去。 这样才对。 她不该穿得这样素净。 齐疆嘴角笑着,心里变得轻松——齐裕斌,终于不会来缠着她们了。 祝春知对她的动作惊诧了一下,转过头来看齐疆,依旧是那样乖巧的笑。 可究竟乖不乖巧,她也不知了。 可笑着笑着,齐疆又忽然落了泪。像是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她的肩臂止不住的抖瑟着。 齐裕斌死亡的消息早已传遍乡邻,母亲张宝熙如果有心的话,不会在此刻放任她的。 她好像,是真的被张宝熙抛弃了。 还有齐琇的母亲董梦易,她不堪家暴逃亡的那晚,雷电齐闪。而齐疆是醒着的,跪央她将齐琇带走,却被她拂去了手。 当时齐裕斌昏醉得烂熏熏的,正要去厕所。齐疆给董梦易打着掩护,第二天被齐裕斌发现时,彼时身体力量还薄弱的齐疆,身上被打得青紫。 眼底忽然闪现出纷暗的往事:齐裕斌揪着张宝熙的头发往水泥地上磕。 齐疆被他锁在内屋。 她忽然不怨了,你做的是对的,妈妈。齐疆想止住抽泣。 “怎么了?”祝春知一边注视着前方的路况,一边抽出几张纸巾递过去。 被这样一问,齐疆反而哭得有止不住的汹涌的势头。 没办法,祝春知打着双闪把车停在路边,解开安全带,倾过上半身把齐疆虚揽进怀里。 这样被她拥着,还是第一回 。祝春知的发蹭在她脖颈,有些痒,心跳得厉害。齐疆的脖子还梗着:“会弄脏。” 祝春知单手环住她的背,把她按向自己,口中却说:“那你就别哭。” 预料之中的哭得更凶。 她祝春知就该。 “一点也不一样了。”齐疆小声喃喃,不像第一面一般温柔。 “什么不一样?”祝春知好听的声音响在她头顶,那股特别的香气缠绕着齐疆,像带了露水的国王日玫瑰香。 齐疆不回答,依旧在怀里抽抽搭搭的。 她说的是几年前奶奶过世时候的事,那时齐裕斌在邻里间的口碑早已是破破烂烂,又不务正事。 奶奶的丧事就靠着远房亲戚和邻里来操办,办得极简。 也是像如今这样的季节。雨水连注从夜空中倾下。落在齐疆刚被打过,化脓裂开的手上。 齐疆穿着麻白孝服,一个人孤立无依地站在滂沱的雨水中,周围人来人往,她只怔怔望着灵堂中那位慈祥笑着的老人的照片。 眼前的大雨忽然消失,头顶聚起一阵雨水滴落在柔软伞面上的声音。 齐疆自泪眼婆娑中微微抬头,借着幽暗的灯光,映入她眼睛里的先是那人锁骨处一道云白的伤疤。然后是墨绿色的绸衫,外面套一件纯白羊绒大衣,再是一只骨节分明的白皙的手揪着几张纸巾递给她。 她听见那人温柔中又带着点寒意的声音说:“别哭了。” 齐疆接过纸巾攥在手心并不去用它,那人却用肩抵着那把可能来自江南的油纸伞伞柄,空出两只手来,先用纸巾小心触碰着她有些生疮的手,擦去雨水,再自大衣外套的里袋抽出浅绿色的纹绣手帕,塞进齐疆的手心,“裹着。” “唉,好心替她们操办丧事,礼钱连本儿都远远不够。” “没办法,两个小女娃娃的,也可怜。” 身旁路过的人没有看见齐疆正在这把翠绿的伞下,毫无顾忌地吐露着。 那人耐心等着齐疆在手上系了个不灵巧的结,直到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为她撑开另一把伞,那人将手中的伞留在齐疆手心,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齐疆的目光紧跟着,这恍若平生萍水相逢的最后一面。在雨幕中也能看清楚她的容颜,印刻在心,永铭不忘。 那位眉目如氤氲水墨画般的人物坐进了车中,车子却没有立即开走。 两分钟后,刚才来为那人撑伞的男子又向着齐疆走来。 弯腰递给她一个白色的信封,齐疆的反应慢了一拍。 待回过神来时,车辆已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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