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当年杨青婚礼的时候,她问了杜若瑶要不要出席,当时杜若瑶怎么说的? ——“为什么我要去?每个学生结婚我都出席,那我该多忙。” 桃李满天下的杜老师似乎是不太喜欢干涉学生生活的,当年娄夏毕业后和她聊天,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娄夏先起的话头,也从未听说过杜若瑶主动联系过哪位同学。 退一万步讲,即使先不提这杜若瑶怎么莫名会去问白洁的近况—— 幺九:[怎么会提到我的呀?疑问.jpg] 白洁:[就是偶然提到,杜老师说在和你吃饭,问我还记不记得你] 幺九:[原来如此.jpg] 娄夏表面上配合她表演,内心却如有十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和她吃饭?她怎么不记得。 为了引话题,杜若瑶已经到了不吝啬于编撰出一顿饭的程度,娄夏不得不自恋地猜测,她联系白洁的目的就是为了向她询问自己的近况,可是为什么—— 慢着,白? 娄夏从来不笨,更何况她与白洁这道线能搭上纯属意外,应当完全没在杜若瑶的预料之内,也就设计得粗糙,总能被抓住点端倪。为了验证心里的疑点,娄夏点开了白洁的朋友圈。女大学生丰富多彩的生活把小小的一圈世界填得满满当当,随便翻了几篇,就看见下面有白知谨给她点的赞。 点到为止,娄夏自然不愿去问无辜女大白洁和这白老板到底是什么关系,就像杜若瑶应该也是只问了白洁记不记得她,而不会再追问下去一样。只不过可以推得杜若瑶并非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动于衷,有了这点儿凭据作安慰,娄夏顿觉今天幸好应齐逸这小子的约来了母校 ——虽然对于她们的关系已经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但不得不说,情绪价值充沛,还是能让她心里好受一些。 快到十二月时,娄夏的新家已经可以住人,她和房东谈了年末退租,看了看日历,刚好又一年圣诞节,于是她便邀请了有空闲的家人与朋友,圣诞前夕一起来新家看电影、吃饭。 今年的平安夜适逢周六,娄夏特意空出时间来,从中午十二点开始准备,从房间布置到西式自助全都亲自操办。自离开纽约后,她已经很久没下厨,但寻常厨艺本就简单,懂得了其中奥妙便很难忘记,清洗、择菜、备菜、烹调……她听着音乐沉浸其中,不知不觉就做了一大桌。 傍晚,狐姐、杨小慧、李佳乐和李薇薇带着满月到达时,入眼就是精致的圣诞树与各色气球装饰,娄满月高兴得手舞足蹈,娄夏带着圣诞帽给她戴上驯鹿角头饰,而后又拿出拐杖糖和姜饼屋,哄得满月脸颊红扑扑,嘴角都咧到耳根。 李薇薇拍拍她,半恐吓道:“这些都是玩儿的,不能吃,有色素。” 娄夏在一旁和她说悄悄话:“可食用色素,纯天然的。” 李薇薇也悄声道:“不想让她吃太多糖。” 就知道。娄夏掩嘴笑。 这是满月第一次过圣诞,有五个漂亮姐姐陪着,她玩得不亦乐乎。李薇薇也放松了对于女儿睡眠时间的限制,几人在娄夏家待到了十点才起身作别。 她们出门时天空下着雨,不小,地铁站有点远,于是杨小慧和狐姐顺路一起走,娄夏也开了车出来,先送了李佳乐再回头送李薇薇和娄满月。下车的时候,娄满月在儿童座椅里睡得昏沉,娄夏不由得好笑: “刚才还那么兴奋呢。” 周文静还没睡,披了件羽绒服打下楼来打着伞迎她们,她接过娄满月时,满月居然还是没醒,周文静觉得有些不对劲,掀开她的毛线帽碰碰额头: “坏了,发烧了。” 恰好车子还没熄火,于是娄夏又坐回驾驶室,周文静回去拿了医保卡钻进车,几人当即驱车赶往医院。 到了医院地下停好车,娄夏腿脚利索先去急诊挂号,周文静安置好轮椅,推着李薇薇和满月锁了车,三人紧随其后。待到她们上到一楼大厅,娄夏已经拿了挂号单小跑过来迎接,在护士台前,娄夏把挂号单和医保本往周文静怀里一塞,就想和她换位置接过她手里扶着的轮椅把手,然而一抬头,视线却越过周文静的肩膀,落在那头一个踉跄的身影上。 冬日深夜,那女人穿得格外单薄,瘦弱的身子整个扑在医院门口的棉布卷帘上,正从侧面把肩膀往里送,好不容易挤了进来,她的脚步慌乱,却又似踩在棉花地上落不到实处,低着头,一手抬在额前,以被雨水浸透的医保本遮住医院过强的灯光,一步一步走得歪歪斜斜,像是病入膏肓、提着最后一缕气息奋力地前行,随时可能以头抢地。 又走了两步,似乎是终于适应了强光,也似乎是体力尽失,她停步,放下了手。 只一眼,娄夏几乎停止了呼吸。 杜若瑶。 太阳穴突地跳一下,不受控制地,娄夏发疯般朝她奔去,她从第一眼就觉得熟悉,可是她看起来也太过破碎孱弱——佝偻的背不像她、单薄的衣衫不像她、凌乱的头发不像她…… 她多么不希望那是她。 未曾联络的这段日子里,娄夏从不觉得她们就此陌路。虽然她不再想义无反顾地追随她的脚步,可是娄夏难以停止心底里那股对她的思念。 她想象过许多次与她的重逢。或许是在她学成归来的机场,或许是在几年后的满月生日宴,又或是在某年过年,送李薇薇回李家时她就在路边站着迎……无论是哪种,杜若瑶总是容光焕发的,挺拔、清冷、孤傲,就好像她们每次的重逢一般。 娄夏从未想过再见她会是狼狈不堪的姿态,可世事难料,偏偏在平安夜,让她遇上这么一个七零八落的杜若瑶。 那女人察觉到她的靠近,往这边看过来,她的头发散了一半,乱糟糟地糊在脸上,有几根沾了暗红色,湿淋淋地贴在眉眼处,与睫毛交织着纠缠在一起,左眼皮一片深绛色,甚至都掀不开来,神经质地抽动着,剩下一只右眼睁着,但眼神迷离空洞,失了魂似的。薄唇发紫,微微翕动着,仿佛在不断重复念叨着什么。 “杜老师……?”娄夏颤着声音叫她,停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她原想直接扶住她,可是杜若瑶看她的眼神过于疏离,仿佛她徒有一副自己熟悉的躯壳,灵魂却是陌生人。 这声呼唤起了效果,她缓慢地眨一下右眼,嘴巴闭上,毫无预兆地勾了勾唇,几乎是在下一刻,她的肩膀突然谢下去,娄夏眼疾手快地捞住她盈盈一握的腰,在她双膝垂直砸在地上之前将她揽入怀中。距离拉近后,带着冷意的呼吸扑在颈间,随即而来的是铁锈般的血味,娄夏心中一跳,扫一眼发现竟还有血在顺着那缕发丝在往下流。 看一眼她苍白的脸,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娄夏顷刻间心急如焚,她拿过病历本,手上使力将她横抱起,杜若瑶累极似的微眯着眼,就像个提线木偶似的听话,一双柔荑还知道攀上她的脖颈,让她不至于那么费力。 就在她要抱着她冲向急诊室时,周文静匆忙地迎过来:“夏夏,她……” 然而,她话音未落,娄夏只觉怀中人冷不丁撒开了放于自己脑后的手。方才还弱不胜衣的女人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不管不顾地爆发出来,挣开了她的怀抱,拽着她的衣摆跪坐在地上。 她这一挣把周文静和娄夏都给吓了一跳。 “诶你神经病啊!”娄夏率先反应过来,气得口不择言,也跟着跪下去,幸好做完刚才那个爆发力十足的动作后,地上的女人彻底没了反抗的力气,连呼吸都清浅了不少,娄夏只一揽就软绵绵地靠在她的胸前。 她的嘴唇又开始翕动,稍微靠近一些,娄夏这回听清了她无意识的喃喃细语: “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 【📢作者有话说】 娄夏: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太不吉利了! 周文静:完蛋了,儿媳对我ptsd了,怎么办!在线等! 初五快乐!我不会更新到正月十五都完结不了吧 148 ☪ 由奢入俭 ◎她从始至终,都很在意师生恋这个名头。◎ 杜若瑶这些日子过得很不好。 关于自己和娄夏的关系,杜若瑶从未在意过性别这件事。她对于性取向的惧怕早已被书本和娄夏治愈,她从各类心理学与传记中读到,同性恋并非错误的罪行,若是有谁有所嫉恨,那么错误的根源将是他心胸狭隘;而娄夏则像永夜的第一缕暖阳,以身作则地闯入她的生命,把女性间的感情说得坦荡而磊落。 但不得不说,她从始至终,都很在意师生恋这个名头。这件事从本质上来说就是错误的,再怎么粉饰都无法改变师生间存在的阶级差,而杜若瑶偏偏格外在意事情的正确性。是的,她确实给娄夏看过了不止老师那面的自己,那奇怪的、冷酷的、难以示人的自己,娄夏也极其狗腿地表示她爱极了她的一切,但杜若瑶总是很难打心底里去相信。 并不是不相信娄夏,并不是觉得她满嘴谎言。而是她从不相信会被人全心全意的喜欢。 怎么会有人喜欢这么不堪的、真实的她呢。 从小起,她所受到的每一句教育都在咄咄逼人地告诉她,你要这样你要那样,你要做到某些事有某些特质,才会被喜欢。于是她把那些学来的本领装饰在身上,渐渐地打扮成被人喜欢的样子。久而久之,再也没人看得见核心真实的她,和她怀抱着的、真实的自卑。 她可以很自律地让自己看起来完美,但她的自信也来自于这份强撑着的完美。 周文静在电话里和她说,老师是学生的榜样。这话一点也没错,有些东西,或许不是娄夏觉得她好,而是她做了,所以娄夏便觉得这件事是好的。 如果这么算,那么她又能有多少是真实地被她喜欢的?杜若瑶知道自己这么否认娄夏的感情对于她来说极不公平,明明真切感受到被爱,却还要质疑这份爱的真实性实在是过分狡猾。 但她就是无法停止这么想。 杜若瑶删除了和周文静的通话记录,并与她一起伪造了未接来电。但送走娄夏前的那天,她还是忍不住留了道口子。她知道娄夏跟Delora聊天时,故意用了Grandpa这个模棱两可的词当饵,却还是主动咬了上去,问她:“爷爷怎么样了?” 晚上,她几乎是睁了一夜的眼,静静看着娄夏的睡颜,像是要把她的模样重重刻进心里。 娄夏走后,Delora也开始了新一轮的恋爱,常常公寓里只剩下她一人。 独自吃饭,独自上课,独自消遣。她又回到了那个一旦闲下来就会感到空虚的噩梦里,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不敢再直播,只能开始接一些廉价的口译单、录音单、甚至在周末出去给大学生代钢琴课。 走之前,娄夏默默在冰箱里留下了许多食材,杜若瑶一点点吃完了,又开始定期购买三美元一大袋的吐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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