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死心道“还有几世,尊上尽管来问,我便不信我在前尘之中都会死在她手中。” 于是守静道人便看着她,一世一世的问,一世一世的死。 有时死的体面,被毒死。 有时死的残酷,被车裂。 还有一世回来一具鲜血淋漓的骨头架子,捧着一捧碎肉,分明是被处以极刑。 毫无疑问全是与渲麓问的同一个前尘。 直到十世前尘问遍,那开始意气风发的小道友已经心如死灰。 无殊颓然坐在老道身前,脖子上还系着死时缠着的白绫,茫然道“十世前尘,她九世人王,我九世逆臣,皆不得好死,我的命运便是为她所杀么?” 如此之深的牵绊已不能称作牵绊了,该称作宿敌。 老道同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天道难测啊,老道也看不清你们这是什么牵绊,十世前尘问遍,道友此关已过了。” 无殊摇了摇头“尊上且慢将我送入二级浮屠,我还想再问一世。” 老道长长叹了口气:“也罢,便再允你一世!” 熟悉的陵山万丈剑台,那持剑站在她对面的女子衣袂飘然,端的一派卓然仙资,分明是个仙洲的女修。 举目望去,红日如血,镇道江里猩红一片,怨恨之气凝聚成形,混杂在镇道江里,升腾出一片阴寒的血雾。 无殊心神猛地一颤,这是千年前的两域大战! 陡然间,脚下的剑台由底部开始,一道裂痕速度极快的朝剑台上蔓延而来,诡异的红光自缝隙里冲将上来,她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阴寒肃冷的宫殿里,有人坐在上位,面容刚正威严,语气凌厉“你仙洲修士竟也敢入我鬼域,本判官今日便判你轮回人界,十世不得好死!” 她张口想辩,腕骨上忽然有仙意凛然的一枚道印发出逼人的光华。 那座上的人看见了,冷漠的摆了摆手,便有两位凶神恶煞的差役将她架起,投入了一口井中,余光中,她看见井口刻着轮回井三个字。 前尘至此戛然而止,无殊有些不解,“为何我看不清这前尘,好像是我的前尘,但又好像不是我的。” 守静道人拂须沉思,片刻抬起头,有些不确定道:“小道友可是魂魄有损?” 难道与失去的一缕魂有关? 无殊点了点头“确实缺了一缕魂。” 守静道人走近她,以光华没入她额间,探查了片刻之后撤回手,凝重道:“你主魂缺两分,主魂掌七魄,故而你的七魄亦各缺一分,魂魄不全,前尘便模糊难辨。” 原来真的跟魂魄有关,她第一次亲眼看见两域大战的场景,但细碎难辨,只有镇道江上浓厚的怨憎气息让她印象深刻。 这究竟是不是她的前尘,无殊分辨并不清楚,但却让她生出了一探究竟的心思。 幸而这一场前尘之问,她没看见渲麓,或许是因为魂魄有失前尘模糊的原因,又或者根本就没有渲麓。 十世前尘,渲麓十世人王,而她九世逆臣,一世无殊。 这一世仙洲,我再也不会让你杀我! 想到此,无殊肃然道:“劳烦尊上送我入二级浮屠。” 守静道人掀起眼帘,看了一眼近前那位从幻离境归来的人。 比这万里冰川还要冷的面容,右手紧紧握着那把带着刺目血迹的冰冷剑刃,身形傲然独立风雪之中,仿若此间的王者,目空一切。 守静道人落子的手一顿,黑子从指尖滑落,落在棋盘皇位,顿时叫白子吞食,他眉峰微皱,通晓天地的眼变得有些焦躁,目光落在棋局上,试图找出白棋破绽,挽回黑棋的败局。 许久之后,他一挥手将棋盘打散,叹息道:“不分胜负做和局也亦非不可,竟一子落错,惹得两方不死不休。” 渲麓拱手一礼:“尊上棋局已破!” 守静道人负手而立,目光归复平和:“道友胜了,幻离境中问前尘,道友在前尘中夺得一半道运,是道友的机缘。” 渲麓依旧表情冷淡,没有半点获得机缘的惊喜之色,仿佛这机缘本该就是她的,守静道人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我既胜了,敢问尊上,如何进入第二层?” 守静道人一挥袖,一道传送阵凭空出现,竖立在渲麓身前。 渲麓一脚踏进传送阵,那道传送阵连带着这万里冰川一并消失不见。 “二级浮屠生死境,生死境中问生死!” 一道声音落下,无殊眼前有金光组成的字在慢慢铺展开。 “生死自然,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 天地尚不能长久,而况于人乎?故从事于道者,道者同于道,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 无殊缓缓念着这金光组成的字,她有些恍然明白这生死境的意义了。 天道之下,生死是生灭之道,修行问道者若要顺应天道而行,便要遵循这生灭之道,不可窃取,不可虚耗,得之顺道,失之顺道。 无论在这生死境中得到什么,失去什么得到什么,都是顺应了天道,即使是只有一次的性命。 若照这种解释来推算,一级浮屠之中失去的那一半道运,也算顺应天道? 无殊虽然觉得这道有些不公平,但她从不过多纠结失去的东西,失去的东西不管能不能拿回来,至少在拿回来之前是已经失去了,纠缠这种事只会耗费时间。 而这生死境看起来很不简单,敢论生灭之道,听名字都不是什么能平安无事的地方。 金光如细雾消失在空中,无殊抬脚朝着前面走去。 这里空间很大,但见满地飘落着红色的叶子,却不见一颗树木或是花草之类的东西。 一眼望不到尽头,无边无垠的,空前的让无殊觉得寂寥,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所有方向的景致都是一个模样,难以分辨方向,也无法分辨,就连她走过的脚印都会快速在身后消失。 无殊听凌南涧说起过,在天门海的尽头有一片无垠的沙漠,人界修士要先穿过那片难以生还的沙漠,才能渡海来到仙洲。 人界中,有道心想要问道仙洲的人并不多,但是千万年来,那片沙漠里还是埋葬了不少死在问道路上的凡人尸骨,偶尔被风暴掀开黄沙,便能看到一大片的白骨。 她心想,自己如今这境况十分像正在黄沙中徒步而行,前往仙洲问道的那些凡人。 难道未经历过穿越人界十二州,来到仙洲问道的考验,便要重来一次? 但她如今已经元婴大圆满,可以在这地方走上百年或者千年,除了寂寥并不会死,与那些凡人又有很大的不同。 不会那么简单的,无殊轻笑着摇摇头。 有微弱的风迎面吹来,无殊双眸陡然一亮,她已经在此走了许久,也没见到过丝毫变化,就连她都觉得自己在原地踏步,现在终于有不一样的地方了。 她迎着微风朝前加快了脚步,渐渐地,空间的尽头显出一个黑点来,随着她走近,那个黑点也越来越大,看轮廓像一座山。 一座布满岩层的大山,有怪异的赤色泥流顺着山顶缓慢的流下来。 无殊越走近,便觉得温度越来越高,修士不惧寒暑,但此地的热力却诡异的让人难以抵挡。 她将目光投在被烧得焦黑的大地上那一道一道的赤色泥流上,忽然想起来,悟法殿中有本典籍描述过一座名曰天火山的东西,与她眼前这座十分酷似。 说古早之时天地之间遍布这种可怕的天火山,爆发时的威力可以毁灭方圆数千公里的生灵草木。 眼前这座,竟然是仙洲早已不曾有的天火山,那黑色大地上流动的必然就是可以连人带骨化掉的天火浆, 她看着眼前这一座巍峨的天火山有些困惑,此地究竟是什么地方,连在仙洲消失许久的天火山都能在此看见。 空气中布满黑色的烟尘,无殊以灵气生成屏障,悬停在那由天火浆组成的河流上空,她心中明白,过关之法必然就在这里。 天火山顶上一只天眼似的洞口里,赤红一片,热浪激的无殊的发丝都不安的飘动起来。 她凝眉,看着这只恐怖的大眼,心里有些发怵。 北境海战海蛟都没让她有这种感觉,仿佛这底下便是神鬼都难生还的死难之地。 举目看了看四周,除了黑沉沉的天空,和一望无垠的枯叶,没有可以退回去的出口。 “早知道不来闯这二级浮屠了,果真是生死境,神鬼难逃。” 无殊有些颓然,真的要一语成谶把命丢在这里? 她沉思间,那巨眼里的天火浆仿佛积攒够了劲头,猛然间喷涌而出。 无殊心中大惊,要爆发至少打个招呼啊,当下身影飘开百丈远,仍旧有飞溅而来的赤红液体落在她周身屏障上,顿时发出“滋”地一声,化作一团黑色的东西落入地面。 再一看屏障,破了个极大的洞。 灵气本为无实之物,还能被轻易破开,那想以修为对抗这强悍的天火山怕是不可能了。 “要是听了二师姐的话,随她炼体便好了,说不定就能扛得住这骇人的天火浆。” 无殊将身形落在一条天火浆的沟渠边,赤红的液体映的她双颊通红一片,伸出一指以灵气包裹,小心的触摸那道热浪逼人的液体。 灵气在一个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一股穿透心肺的热力和痛感由指尖传来。 而指尖上的血肉早已被融化,只能看到一截白惨惨的指骨。 一缕泛着濛光的幽蓝线条穿过血肉缠绕在指骨上,意外的沁凉。 是水魄!无殊乍然反应过来,她在山涧里误服了顾一城用来炼制伤药的水魄。 这沁凉的感觉,分明就是水魄,她没想到水魄能修复这天火浆带来的损伤。 被水魄修复的指骨上有一抹火色的纹络,像是个火色的烙印,似乎比之前更加坚韧了。 她心念一起,又将那只还未来得及生出血肉的指骨放进了天火浆里。 出乎意料的,没有丝毫损伤,她不禁心中大喜,水魄竟然有这种作用,这骇人的天火浆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不知道这算不算炼体呢。 无殊找了个尚算安全的位置,将两只手都放尽了天火浆中,就像在溪边洗手一般,忍着疼痛还搓了两下。 不出她所料,水魄分化的千万缕幽蓝线条,一圈一圈将她裸露的手骨包裹起来,被天火浆浸泡过的骨骼上发出玉一样的光泽,红色的烙印在白色的骨骼上分外醒目。 无殊一边淬炼骨骼一边想,她又在无形之中欠了顾仙子一个大大的人情,若无这滴水魄,她怕是要困在这里许久了,这人情得还! 有了水魄的修复,无殊更加大胆的将衣袍撩起,将两只腿都沉入了天火浆中,咬着牙忍痛,看着自己的肌肤在天火浆中迅速被烧的焦黑,然后融化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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