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桐儿看不见前路,只能看着自己的金丝红鞋沿阶而下,这条路已无回头的余地,不论前路如何,她都要走到底。 “啧啧,相公瞧自家新娘子,竟是都瞧呆了。” 听见翠秋的打趣,霍桐儿不禁哑笑,虽说看不见此时花九是什么模样,却能想象花九怔愣看她的神情,单纯又亲切。 心间稍微有了一丝暖意,霍桐儿低声教训:“翠秋,不得无礼。” 翠秋忍笑:“是,堂小姐。” 花九也瞧不见霍桐儿的脸,可听见霍桐儿的声音时,心弦还是情不自禁地轻颤了一下,砰砰直响。原以为当初赴琼林宴已是忐忑,没想到今日成婚,更是忐忑。她忽觉双手空空,一时竟不知该自然垂下,还是拱手作揖。 翠秋瞧见她这般着急,笑道:“相公莫急,牵巾在此。”她将牵巾一头递给了花九。 “多、多谢。”花九紧张地牵住,竟是牵得紧紧的。 翠秋忍不住笑出声来,将另一头递给了霍桐儿,语重心长地道:“我可是把我家堂小姐交给相公你了,以后可不能欺负我家小姐。” “怎、怎敢呢?”花九再次张口结舌。 霍桐儿本来是忐忑的,可听见花九两次说话哆嗦,那些忐忑竟是消失得干干净净。她轻轻地拽了拽牵巾,低声道:“别慌。” 听见这两个字,花九更是羞赧,强行给自己壮了壮胆,低声回应道:“多谢妙娘提醒。” 霍桐儿顺势答道:“也多谢慕言成全。” 这句话花九听得懂。所谓成全,是那日她终是答应了霍桐儿的婚事。这一段对谢,两人的紧张缓和了不少,竟是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翠秋清了清嗓子,对着掌柜的递了个眼色:“吉时已到,该拜天地了。” 掌柜的点头道:“安心!误不了!”说着,掌柜的将帘子一掀,冲着热闹喜庆的千日仙大堂吆喝道:“吉时到——新人至——” 大堂之中,宾客已至,霎时掌声大盛,甚至还有好事者,吆喝了起来。 “啧啧,这新郎倌是神仙下凡吧!” 这场婚事,里里外外,都是霍桐儿亲自操持,她自然知道今日的千日仙装点得多么喜庆,只是没有想到宾客眼中的花九竟是这般好看。她不免起了好奇,微微侧头,动了窥看身边新郎的念头。 “使不得,使不得!” 媒婆及时劝阻,低声劝道:“这样不吉利,盖头得让相公来揭。”说完,自己却忍不住多瞥了几眼花九。她做媒多年,还头一遭瞧见这般好看的新郎倌。 太守与公子就坐在主桌上,那公子瞧见花九的模样,说不嫉妒,那是假话。只见他磨了磨后槽牙,心道:唇红齿白的小白脸,有什么稀罕的! 旁人没有听见媒婆的小声劝阻,花九却是听得分明。她原以为,这是霍桐儿顶着帕子觉得憋闷,便微微凑近,压低了声音安慰:“妙娘且再忍忍,入了洞房,我这就给你揭开。”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听来便是另外一层意思。 霍桐儿轻咳了两声,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翠秋与媒婆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心道这对小夫妻是真的恩爱,竟是这般急不可耐。 花九是个聪明人,从翠秋与媒婆的眼色变化中读出了那层意思,她想要解释:“我不是……”觉察霍桐儿扯了扯牵巾,她只得忍下话。 这些事确实没有必要解释,就算解释了,只怕也只会越描越黑。 对不住。 花九在心底歉然说了一句,与霍桐儿牵着牵巾一同入了大堂,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正中。 掌柜的清了清嗓子,高唱道:“一拜天地——” “且慢!” 寒气自千日仙的大门外透入,一位锦衣公子牵着妻子一步踏入大堂,风尘仆仆地对着准备拜堂的两人呼道:“堂姐大婚,岂能少了我与知澜!” 这熟悉的声音…… 霍桐儿身子一颤,忍不住往前走了半步。 花九觉得异常,看了看霍桐儿,又看了看这位公子与妻子——公子生得白白净净,妻子也生得明艳照人,可两人皆是气喘吁吁,似是匆匆赶来,正是千日仙的真正东家霍苏年与曲知澜。 还是来了。 霍桐儿紧了紧手中的牵巾,听着霍苏年的脚步走近,寒意自苏年的身上透了过来,让她本来暖和的身子又凉了下去。 “堂姐,大喜。”霍苏年放下左手的贺礼,牵着曲知澜并肩而立,笑吟吟地说着祝词,“大婚如此匆忙,险些错过了吉时,还请堂姐莫怪。”说着,她看向了一旁的新郎花九,眸光一紧,便变得复杂了起来。 曲知澜远远瞧见花九的时候,还释然堂姐嫁得如此匆忙,可近身一瞧,眸光也变得与霍苏年一样复杂。 花九被这两人盯得有些发麻,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翠秋以为是花九第一次见东家,便介绍道:“这位是我们的东家,霍老板,这位是东家娘子。” “失礼,失礼。”花九连忙拱手行礼。 霍苏年还了礼,隔着喜帕定定地望着一言不发的霍桐儿,认真问道:“堂姐这婚事办得如此匆忙,可是?”她故意没有说明白,以她与堂姐多年的默契,她知道她懂。 霍桐儿深吸一口气,故意在语声中添了三分笑意:“我与慕言一见倾心,我知她是良人。” 曲知澜给霍苏年递了个眼色,赔笑道:“良人难得,自然不能错过,夫君,你要懂事些!”这里宾客众多,既是堂姐选的,自然是有她的理由。 霍苏年也知分寸,当即圆场笑道:“是是是,误了吉时,就更不好啦。”说完,便牵着曲知澜一起入了主座。 掌柜的见东家与东家娘子入了座,便继续高唱:“新人上前,拜天地。” 霍桐儿与花九同时转身,望向大堂之外。 “一拜天地——” 霍桐儿在喜帕之下喟然长叹,敬拜天地。 那声叹息,不重不轻,清清楚楚地落入了花九的耳中。花九虽说不解,却牵了牵牵巾,像那日一样,轻声对她道:“别怕,有我。”
第六章 女相公 有喜帕遮颜,霍桐儿算是平平稳稳地过了拜堂这一关。翠秋扶着她坐定喜床时,她脑海里还回响着花九的那句“有我”。 曾经,她也如闺阁女子一般,想象过自己大红喜服出嫁的模样。她在盖头之下哑声苦笑,眼角微润,原以为今日定是忍不住哭的,却因为花九的一句话,她竟是做到了。 慕言。 她在心底浅念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在她心中不重不轻地烙了进去。这姑娘是个好人,如若可以与她一起过小日子,也算一桩佳事。这是懂事起的十余年来,霍桐儿头一次有了憧憬。正如花九这个人的出现,在白茫茫的芦苇深处,在明镜湖畔,她那一笑像极了那晚的篝火,温暖又明亮。 忽地,头上一凉,顶着的喜帕被人掀了开来。 霍桐儿急忙去抓那喜帕,抬眼便对上了一双干净的眸子——花九的笑,一如既往的温暖,她这人也一如既往的好看,尤其是今日。 花九眼底满是惊艳,将喜称与喜帕递给翠秋后,坐到了霍桐儿身边。 霍桐儿还陷在那一眼的悸动之中,尚未回神,翠秋已递上了合卺酒。霍桐儿怔了怔,身侧又递来了一枚桃酥。她循着桃酥瞧去,只见花九笑看着她,小声问道:“妙娘先吃个桃酥再喝酒,空腹喝酒,对身子不好。” 翠秋听到这话,掩口笑出声来。 霍桐儿双颊生烫,只当是这身喜服太过繁复,所以闷得发热,接过桃酥后,小口吃完后,才接过翠秋递来的葫芦酒盏。 葫芦一分为二,各为一盏,以一条红绳相连,此乃合卺。 花九捧着葫芦酒盏,笑盈盈地道:“愿妙娘岁岁平安,万事如意。” 媒婆听到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大喜日子,应该说白首不离一类的吉祥话才对啊。都说这位花相公是探花出身,怎的会说这样不应景的话。 霍桐儿哑笑,举盏轻轻与花九的酒盏一碰,柔声道:“也愿慕言岁岁平安,万事如意。” 红绳渐渐绷直,两人饮下合卺酒。 媒婆应景地鼓掌道:“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啊!” 翠秋也附和道:“早生贵子好呀!” 这个时候,外间的掌柜的开了口:“大礼若是妥了,还请相公早些出来宴客,外间都闹腾起来了。” 花九自是懂的,大婚礼成后,新郎要出去宴客,受宾客们一一道贺。她温柔起身,莞尔道:“我去去便回。” “少喝些。”霍桐儿就怕外面的人闹得太过,一个劲的灌酒,到时候真把花九给灌醉了,万一说出什么不该说的,那可就是大事了。 花九微笑:“安心,我酒量好得很。”这句话,往后余生,霍桐儿会细细品味。她转身离去后,霍桐儿还是不放心,便打发了翠秋出去,告诉千日仙的伙计们,多给花九挡酒,切莫让她真的喝醉了。 翠秋去后,媒婆得了红包也退出了洞房。 洞房瞬间安静了下来,与外间的喧闹格格不入。 霍桐儿终是得了一刻的清净,轻舒了一口气。 咚咚。 有人叩响房门,尚未开口,那人便推门走了进来。不是别人,正是苏年的娘子,曲知澜。她端着一盘点心走了进来,坐在了霍桐儿身边,把点心给霍桐儿递去:“堂姐还是吃点,外间那些人不知道闹到什么时辰,别饿坏自己了。” 霍桐儿接过点心,其实她命翠秋准备了的,原想等翠秋回来,便打发她去厨房拿来。 “谢谢知澜。” 曲知澜向来不是客套的性子,直接问出了口:“那位花九,堂姐摸过她的底细么?” 霍桐儿愣了一下。 曲知澜继续道:“放心,外间我都打点好了,半个时辰内,不会有人靠近,你只管直说。你我都是一家人,你若能觅得良人,我与苏年都为你高兴,可若是你有什么苦楚藏着不说,一人逞能,他日过得不好,我与苏年都会不安的。” 霍桐儿听得迷糊:“知澜你这是何意?” 曲知澜见她不愿说真话,压低了声音道:“堂姐可知,那位花九是女扮男装?” 霍桐儿静默,眼底闪过一抹惊色。 曲知澜看她这反应,便有了答案,想来这位堂姐是知道的。 “我当年可是瞎了眼,没能看清苏年是女扮男装,就这样被她骗上了花轿。”虽说是自嘲,却是幸福的自嘲,曲知澜徐徐说着,“现下我可不是当年的曲知澜了,女子装扮为男子,我一眼便能认出。” 霍桐儿见瞒不过去,淡声道:“我知道。” 曲知澜舒一口气:“知道也愿嫁?” “愿嫁。”霍桐儿点头。 曲知澜没有再问下去,只因霍桐儿这话答得毫不犹豫。在这世间,喜欢一个姑娘家,要有多大的勇气,她是懂的。既然这是堂姐选的,那她只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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