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烟壶不是明末传入中国的么?孟宁回忆着历史课本上的字句。 买家听他吹得离谱,也不信,一笑置之。 孟宁继续往前走,摊位便开始正常起来了。 有很古旧的八音盒店铺,一顿一顿敲出教堂钟声般的圣洁旋律。也有店铺门前摆着台老式打字机,暗豆沙绿的外漆微微有些剥脱。 空气里的灰尘味道让人觉得安全,像某种熨帖的旧时光。 她信步往里走,走到一家摆满打火机的旧货店前停下脚步。 温泽念的打火机就藏在她的口袋里,每次一迈步,轻撞着她的腿。那打火机来自法国L开头的一个奢侈品牌,价格远不是孟宁能够负担的。 温泽念曾同她开玩笑,说给她涨薪三百,让她买一个打火机赔给自己。 她背着双肩包走进店铺,纹花臂的老板撸着袖子坐在柜台里打游戏,也没招呼她。 倒方便她随意看看。 大多数复古打火机属于广为人知的Z牌,不知从全世界各处怎样收回来的,也不知之前的主人发生过怎样的故事。 有些上面有斑斑的磨痕,锈得很好看。 孟宁视线落在其中一个哑银色打火机上,很小,比一般打火机小得多。右下角一枚小小圆舵,形状好似来自中古世纪需要出海抵御海盗的那种货船。 并不精致,透着种质拙。 她犹豫良久,视线落到其他打火机上,却又绕回来。 拿起打火机放上柜台,向老板询价:“这个多少?” 她的心理价位是六百,老板游戏激战正酣,眼皮都不抬,却报出一个远超她心理价位的价格。 “多少?”她简直疑心自己听错。 老板终于舍得抬眸看了她眼:“不要就算啦,不还价。” 孟宁觉得或许老板看透了她。 懒散玩着游戏只是用以迷惑人的表象。或许在她背着双肩包在货架前流连的时候,老板一直悄悄打量她。 看出她想要。 这种情况下还价的意义不大,她索性扫码付款了事。 反正马上要离开了,也不缺这一个打火机的钱。 她回到出租屋,祁晓已收好了行李:“咱走吧,今天时间还来得及坐公交呢。” 她俩顺利登岛,她洗过澡,犹豫了下,把二手打火机放进制服口袋,向外走去。 祁晓一直等到转钟她还没回来,脸上露出了老母亲般欣慰的笑容。 孟宁十分纠结。 过往年月她彻底封闭自己的感情,跟谁都是浅淡之交。跟温泽念纯属被一道绮梦撕开了一条口子,她不会哄人,不知道怎么让人不生气。 往酒店主楼走了一步,又倒回去,埋头想要回宿舍。 想想觉得不对,又返回去,匆匆往酒店主楼走。 早春入了夜,温度渐渐升高了,她站在电梯轿厢里的时候,一节节的脊柱间沁着微微的汗。 “滴”一声刷卡走入房间,亮着灯,温泽念在里面。 孟宁抿了下唇。 或许温泽念在比不在好,不然她等久了更紧张,说不定站起来拔腿逃跑。 她走进去,温泽念在工作,也没抬眸看她。 她照例坐在九十度沙发转角的侧边。 温泽念不算好脾气,看文件看烦了,用英文骂一句脏话,又伸手去摸矮几上的细颈酒杯。 孟宁低声说:“没了。”提醒温泽念酒没了。 温泽念分明听到了,纤白的指尖缩了回去,却不抬头看孟宁。 矮几上并无酒瓶,大概温泽念倒空后便收走了。孟宁想了想,站起来往酒柜方向走。 温泽念也许真的工作压力大,不常喝多,但嗜酒,酒柜里不知藏着多少瓶,白葡萄酒居多。 孟宁不知她今晚喝的是哪款,抽出几瓶看了看。她观察力算上佳,但靠酒液颜色根本不可能分辨。然后她视线往右移,看到熟悉的瓶身。 那是她第一次来温泽念房间时,温泽请她喝的酒。见她在晚宴时喜欢,便说要送一瓶给她。拿了未开封的一瓶,写了她的名字,不过藏进自己房间的酒柜。 这时孟宁把酒瓶抽出来,垂眸看着温泽念清逸隽秀的字迹。 温泽念的字总是好看的,一点性格里暗藏的锋锐露出来。 孟宁拎着酒瓶往温泽念端坐的沙发走去。
第35章 温泽念仍是方才那副姿态, 对着文件,微曲着天鹅颈。从孟宁斜后方的视角,恰能望见她一截雪白的后颈。 温泽念纤瘦, 却是那种肉包骨的体格, 并不透出十分明显的骨相, 她后颈的脊骨起伏如温柔的春山。和窗外的海,当夜的风,也许,也许还有从她们的视角并不望见的天边的月一起,勾勒出一派足以入梦的景。 孟宁走回去, 坐到原处, 伸手去够矮几上的细颈酒杯。温泽念一定瞧见她的指尖了,但温泽念不鼓励, 也不拒绝。 她斟了小半杯, 觉得口袋里的打火机沉甸甸的, 除了她“霸占”温泽念的那个,还有她新买那个二手的,却不知怎么送出。 因为她拿不准怎么开口。 与温泽念的一句话好似当下的龃龉,又牵扯到一些温泽念记忆里的往事。好像没到开口道歉认错的程度,却又让两人的关系实打实陷入了某种别扭。 哎,难办。 尤其对一个多年来刻意远离了感情的人来说,更难办。 或许她应该先劝温泽念喝下这杯酒, 她不擅应付这种状况,只莫名想着那酒瓶上写了她的名字,多少也能代表她。她不知怎么说的话, 也许酒味的或甜或酸或涩里多少可替她说一些。 她微张了张唇。 第一个音节很难寻觅。 这时温泽念抬眸瞥了她一眼。 她果断把嘴闭上,不然这样一直半张着唇的样子好像傻子。 温泽念笑了。 嘴角微微往上提。不是平时那种吝于展示自己美丽般的笑, 是一种收敛,转瞬即逝,不想叫孟宁捉住痕迹似的。 然后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温泽念的确嗜酒,只这么浅浅一口,便喝出了她选的是哪一瓶。这时眼神才往矮几上移,扫过酒瓶上孟宁的名字,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难怪温泽念工作时也忍不住喝酒。喝起酒来的温泽念的确看上去心情好些,眉尾微微扬着,就有了种生动的姿态。 孟宁安静的陪着她把那杯酒喝完。 温泽念那张脸美得太夺目,看多了总觉得是种奢侈。加上孟宁心里想着事,睫羽半垂着,无意识寻找着视线聚焦点,落在温泽念那裹了玻璃丝袜的纤巧膝盖上。 或许她该趁着酒的效力把打火机送出。 也不用说什么,或许温泽念也就不别扭了。 在她酝酿着如何开口的时候,没想到先开口的反而是温泽念:“孟宁。” “你要吻我的膝盖吗?” ****** 孟宁惊讶的抬起头。 虽然她不是很确定,又或者说她不愿去深思温泽念别扭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但温泽念这句话的出口,便是原谅了她。 她没有开口解释:“其实我那么说的意思是……” 她也没有送出口袋里的打火机。 甚至她进房间后唯一说的一句话是提醒温泽念酒杯里:“没了。” 温泽念如此简单的被一杯酒取悦,与她重归于好。 不交谈是好事,不交谈就不会触及很多一碰就痛的疤。她坐过去,从轻抚温泽念的膝盖开始。温泽念这人敏感,像架一触就响的钢琴,连嘴里的呼吸都变调为某种节律。 听得人心驰神往,灵魂共振。 温泽念酒杯里的酒还剩浅浅一个底,她没放回矮几,一直把杯颈捏在手里,这时变作了某种克制的游戏。 孟宁坐在地毯上去吻她的膝盖,她优美的颈项扬起拉出一条难耐的线,可始终保持着酒杯里浅金的酒液平稳。 身体的亲昵和关系的亲密一样,其实本身就是某种对抗。温泽念不愿被孟宁捉住端倪,又在取过那小小蓝色盒子后对她报复得彻底。 她汗浸浸趁着姿势变换间,去看温泽念被沙发磨红的膝盖。 脆弱得让人想要欺负,可上身的制服又让温泽念看上去几乎不可侵犯。 迷人的矛盾感,让人诚心为她放弃自己的灵魂。 直到孟宁清理完毕,预备带着今晚的科幻故事离开温泽念的房间。 温泽念坐在沙发上把一字裙重新套上了,但腰间没系,松垮垮的垂在腿上,连平时矜持的褶痕也变成了某种慵懒的绮丽。 她直接指出:“你刚才有一瞬间走神。” “有吗?”孟宁觉得背好痛,大概是方才太过紧绷的缘由。 “有。”温泽念洞察力惊人:“之前我从双腿跪在沙发上,变成一条腿站到地上的时候,你看了眼我的膝盖,那一瞬间你有点走神。” 孟宁不语,她抱起双臂:“我技术不够好吗?” 孟宁笑。 温泽念眯了眯眼睛,让她像只不那么善良的狐狸:“孟小姐,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笑,会让你下一次很难承受?” 孟宁带着当晚的科幻故事从温泽念房间出去。 她喜欢跟温泽念插科打诨,充满绮旎意味的斗嘴而不聊其他。 可她刚才的确有一瞬走神。 大概快要登上极乐云端的时候,人的神识都变成轻盈的云,丝丝缕缕不知往什么方向飘。那一瞬她忽然想:温泽念为什么会因一杯酒原谅她呢? 太简单了,简单得让人想要去拥抱温泽念纤薄的肩。 问她一句:这么多年,看起来什么都有了,可真正获得的感情很少么? 少到一杯酒,都可以填满你心里的某种空洞。 那是两人重逢后第一个瞬间,她不可抑制的生出一种念头,想要去问一问温泽念: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的? 从当年的模样成长到如今,这一路你走得很辛苦么? 她走在静谧无人的碎石小道上,没有送出的那个二手打火机还坠在她口袋里。她朝着酒店主楼的方向回了一下头。 傻了么这不是,这方向并不能窥探到温泽念房间的任何一扇窗。 也就不能窥探每次她离开以后,温泽念是累极睡了?还是又给自己斟一杯酒,空坐到许久? ****** “宁啊,能借你双肩包用用么?” “行啊,你拿吧。” 祁晓要跟队长去做儿童专场的海滩安全须知科普,她的包都不适合装电脑,便管孟宁借。 “那我把你包里的东西先掏出来了?” “好。” 其实孟宁双肩包里的东西很少,一副太阳镜,一小瓶海滩救生员常备的滴眼露,加上出租房的钥匙,每次离岛轮休时装两件T恤和卫衣,每次包都半空着装不满。 祁晓都不知她为什么要背这么大的双肩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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