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宁一噎。 温泽念的办公桌上有一只小小的水晶烟灰缸,透亮,此时被她拖到手边,纤指一点,烧尽的银灰簌簌而下,像一场雪。 温泽念不看她看着自己点落的烟灰:“以后真要想听说这种事,不如来听我说,我才是一手消息。” 这句话乍听上去公事公办,其实细一想又透着暧昧。 她一个小小的海滩救生员,何德何能从名誉行政经理这里听到一手消息。 温泽念接着说:“所以不需要你主动来给酒店减负,你辞职的事,我考虑一下。” 孟宁:“我能问个问题么?” 温泽念矜傲的压了压下巴。 “连救生员的职位任免,都需要行政经理过问么?” 温泽念没觉得被冒犯,嘴角浅浅的往上提:“在我优化C酒店期间,我觉得需要我过问的事,都由我过问。” 这句话放到古早霸总文里稍不注意就显得油腻不堪,可从温泽念那张薄唇里吐露不知何故显得恰到好处。 也许她那尖尖的制服衬衫领。也许她那盘发下露出的天鹅一般的颈项。也许她那戴着小小一枚钻石耳钉的有些厚度的耳垂。 这一切都是柔而美的。她偶尔流露出的一点任性的霸道成为其间的装点,冲撞出一种令人迷醉的矛盾感。 谁他妈还管她是不是公私不分。 可说完这句话后温泽念脸色又变得浅淡,好像真只是在谈论一名员工的去留。她转了转夹烟的手腕,眼神又往那快要燃尽的烟蒂上落:“你可以回去工作了。” 孟宁还要说什么,她又开口:“等我考虑好,我会通知你。” 孟宁点一下头,站起来。 她是恪守职场礼仪的,走之前还记得替温泽念关上门。 最后回望的一眼是温泽念站在美人蕉盛开的窗前,一只手打横抱在胸前托着另只手肘,小臂立着,指间的烟蒂已变得很短,和她的一点肩线一起,被窗口的阳光吞没。 孟宁最后看了眼温泽念的背影,走了。 ****** 其实要说她心里很慌,倒也没有。 离职这种事,只要有决心,任何领导其实都拦不住。毕竟你都要走了,升职加薪,也不图这集体再给你什么了,人一旦无所求,瞬间占据谈判制高点。 还没等温泽念找她,她又见了温泽念一次。 温泽念陪几位投资人来海滩,带着冲浪板。现在的投资人早不是刻板印象里的脑满肠肥,其中来自荷兰的那位有巧克力一样的六块腹肌,看起来是冲浪的一把好手,而C酒店的海域与世界顶级相较也不遑多让。 温泽念倒是穿着规整的制服,在海滩上与他们交谈了几句。 她与人谈事时总是神色很淡,没什么讨好的意味。那时孟宁正当班,坐在瞭望台上远远的往下望,总觉得她的妆甚至都淡了几分。 这让她的性别意味变得很弱,她是站在平等的地位上与这些看似掌握了权力的异性们斡旋。 这莫名让孟宁觉得心情有些畅快。 那群投资人很快下水,孟宁一看那扶板的姿态,就知道不止有着巧克力腹肌的那位,他们个顶个的都是高手。 温泽念抱着双臂站在海滩,今日阳光炽烈,她微微眯着眼,远眺海面的神情没有笑模样。 其实孟宁想问,你不晒么。 炽烈的阳光容易让人脱水,冬天也有中暑的可能。救生队的控制室自然有为游客准备的防晒伞或防晒帽,可此时大庭广众,其他瞭望台上端坐着她的队友,她若此时开口问温泽念,是否太有拍马屁的嫌疑。 温泽念本来站在海滩的黄金分割点,抱着手臂左右望了望。 便像孟宁的这处瞭望台走来——孟宁这处是离她最近的一处。 好像站到这里躲阴凉。 孟宁的腰背更挺直了些。 春节假期后酒店陡然进入淡季,要到大约一周后散客数才会恢复正常。这会儿海滩上人不多,相对也静,于是温泽念低声骂出的英文孟宁就听得很分明。 温泽念是抱着双臂望着海滩骂的,显然骂的是那群投资人。 她是太好的酒店经理人,肩线总是挺拔,配合她浅淡的表情显得很飒。可她那句话骂得其实挺脏,孟宁坐在瞭望台上都笑了声。 她该时刻紧盯海面,却没忍住向下瞥了眼。 视角里出现她自己的脚踝和温泽念的侧脸,莹白的颈部线条延伸,往衬衫领口里落。 什么在那颈线上都挂不住,都要往衬衫领口里滑落。 也许温泽念骂的这句话让孟宁有些亲切,看来人不管多位高权重,总会暗地吐槽自己的甲方或上司。 她不知温泽念跟投资人的谈判是否不太顺利,又或者顺利、但辛苦,毕竟C酒店的运营费令人咋舌,要玩转这些,每天不知面对多大心理压力。 这时祁晓来换班,远远瞥见温泽念,肩膀都夹紧,走过来的其中一步还同手同脚了下,又被她自己很快调整回来。 假装镇定的跟温泽念打了声招呼:“Hi,Gwyneth。” 又敲敲瞭望台的脚架让孟宁赶紧下来,自己麻溜的爬了上去。 温泽念自来海滩后没看过孟宁一眼,这时才瞧见孟宁似的:“控制室有水么?” “有。” 温泽念很自然的跟在她身后,往控制室走去。 阳光烫着人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两人的影子斜斜映在海滩上,柔软的沙粒近乎是种浅白色。 那影子的轮廓就分明。 影子比略一前一后的两人离得更近。 孟宁推开控制室的门,里面值班的同事在端着望远镜眺望,另外的人在后面玩手机,整个人往圈椅里窝。 瞥见孟宁,正要与她开句玩笑,乍然又见她身后的温泽念。 所有人一下子站起来。 温泽念这人很奇怪。说她有架子吧,她很随和的跟所有人说“坐”。说她没架子吧,她一出现就让所有人坐得直挺挺,再没了窝在圈椅的慵懒姿态。 整间控制室静得出奇,炽烈的阳光从巨大的瞭望玻璃透进来,墙上时钟的秒针走动仿若都能听清。 孟宁往后方的岛台走,想拿一瓶天然矿泉水给温泽念。温泽念跟在她身后,原本坐在岛台边的同事一下子就弹开了。 温泽念压低声音问:“有热水么?我不大爱喝凉水。” 这么普通的一句话,被她讲得似喁喁耳语。 孟宁:“有。” 她取出一次性纸杯,斟一杯热水给温泽念。温泽念抿一口,发现那热度恰到好处,温而不烫。 她小口小口的把热水喝完,往四周望了圈好似在找垃圾桶。 孟宁说:“你就放这儿吧。” 温泽念点点头,也没多客气,把纸杯放在岛台后便离开了。 孟宁好似听到一屋子人同时吁出一口气。 可她只是看着纸杯边沿温泽念印下的口红印。 拿起纸杯,捏皱,扔进垃圾桶里去了。 ****** 第二天,C酒店员工聚餐。 这次的晚餐跟年会或体验活动都不一样,没有主题也不在令人手脚拘束的酒店餐厅,就在平日的员工餐厅,只不过请来中日泰法各菜系的行政主厨为员工们服务,妥妥当当一顿大餐。 五星级酒店的某些职位薪水不高,这是部分人离职的原因。可福利上佳,这是部分人留下的原因。 来来去去,实属平常。 孟宁要辞职这事,还没告诉祁晓。 这大概是她喜欢与祁晓和宋宵待在一起的原因。没有亲厚到分享一切,却又能一起消磨时间。 像过分浓厚的巧克力容易引发人的偏头痛。感情一浓,起先叫人沉迷,结果让人害怕。 今日的晚餐有种新奇的贝类,白葡萄酒烹制,醇香的黄油味,鲜甜得攻击人舌头。 孟宁多喝了两杯,打从决定离职后,她好似放肆了些。 今晚的酒酸度有些高,缠着人的舌头。祁晓一边吃着海鲜一边呜呜呜:“我不想被裁!” 她的体测成绩算不上好。 孟宁盯着高脚水晶杯把自己的面庞映出一个可笑的弧度:“没人会被裁的。” 祁晓愣了下:“你怎么知道?” 孟宁也愣了下:“我……” 这时一把压低的嗓音自她身后传来:“我告诉她的。” 孟宁和祁晓一同回头,温泽念穿一袭黑色挂脖礼服端然立在那里,她喜欢钻石,从不戴珍珠,这种有些锋利的石头太适合她。 今日她除却钻石耳钉多添了条钻石项链,在她两根平直的锁骨间熠熠。 一桌子人瞬时站起来:“Gwyneth。”“Hi,Gwyneth。” 这顿春节后员工的答谢宴,向来有管理层敬酒的传统。本来听说今晚温泽念有跟投资人的晚宴,不会来,这会儿不知怎的又来了。 管理层分头敬酒。意籍总经理和德籍副总经理分到后方的那几桌,温泽念泽负责她们区的这几桌。 温泽念笑着点点头,举起水晶杯,里面浅金的酒液晃得绮旎。 她抿酒的动作好似亲吻酒杯,对大家说:“辛苦诸位,新的一年再接再厉。” 她就站在孟宁身边,一说话,嘴里飘出淡淡花果香的酒气。 孟宁于是知道,她是在投资人晚宴上喝过一轮再过来的。 温泽念压压指尖示意众人落座。本来这场答谢宴间管理层也不是主角,她们敬完酒后要么坐下吃几口,要么直接离开把时间尽数交予员工。 往年相较于年会和体验活动,孟宁就更喜欢这顿松散的晚宴。 管理层很快敬完了酒,孟宁扫视一圈,副总坐下跟员工相聚,总经理和温泽念则消失了。 祁晓这时才凑近,压低声音问孟宁:“她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我去她办公室的时候。” “你去她办公室做什么?”祁晓喝多了,眼睛眯起来,孟宁在其中看到明晃晃的“办公室Play”几个大字。 孟宁决定说实话:“我决定离职。” “什……”祁晓一叫,孟宁就拉了她下:“嘘。” “你你你,为什么啊?” 孟宁笑笑:“在这工作五年了,多少觉得有点倦了,薪水也不高。” 她说的都是实情,让人连质疑的余地都没有。 祁晓问了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你要离职,实在不需要她这个级别来批吧?” 孟宁盯着眼前的酒杯想:嗨,祁晓还是没喝多。 祁晓又问:“那她怎么说啊?” “她说考虑一下。” “你俩……”祁晓考虑了下说辞:“那天早上她从我们家走以后,你俩还有没有说什么?” 孟宁摇头。 这是实情。 只不过其间掺杂了一个十二小时飞行换来的、无言的吻。 祁晓愣了愣,自言自语似的:“她会不会同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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