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程也没特意去看那号码,只记得最末尾的两位数好像是“89”。 “还是98”?真的记不清了。 而这时打来的陌生号码,最后两位数赫然就是“89”。 孟宁犹豫了下,接起来。 说不上什么心态,她一时没说话。 想不到对方也没说话,只好像有很轻微的呼吸声传来。 其实她也不确定,也有可能是微微的电流声。毕竟酒吧里信号不佳,周遭又喧嚷。她握着手机,指腹捏紧。 忽然想:如果去洗手间的话,是不是能听得更清楚些。 然而还没等她站起来,电话便断了。 那末尾为“89”的十一位数,变成了躺在孟宁手机里的一个“已接来电”。孟宁没有再看,将手机锁屏丢回口袋,看着祁晓和宋宵向她走来。 坐回桌边,祁晓先给自己灌了口酒,又被烈得龇了下嘴,笑问孟宁:“你知道我们刚才在舞台边听人说什么?” “什么?” 这会儿乐队重新唱起来了,说话全靠吼。祁晓低吼着问孟宁:“看见舞台边那黑长直发的姑娘了么?” “嗯,怎么?” “我和宋宵刚才听她跟朋友说,她决定把你当成她的幻想对象。” 孟宁愣了下:“我不认识她。” “就是不认识才好幻想啊,认识的人你连她中午吃了几块洋葱都知道,还幻想个屁啊!” 祁晓是真喝多了,有一搭没一搭敲着圆桌边沿,继续吼着问:“那你呢?” “我什么?” “你的幻想对象是什么类型?” 孟宁低吼着回她:“我不喜欢黑长直发。” “我明白!跟你自己撞款了!” “我喜欢长卷发!” 祁晓嘻嘻笑着一拉宋宵:“你说她是不是喝多了?我还以为问她这种问题她肯定不说呢。” 或许吧,孟宁想。 在达成救一百个人的目标后,她好似放松了不少,毕竟离她真正想做的事越来越近了。 她喜欢微卷的长发。 缎子似的披下来,丝丝缕缕垂在柔白肩头。风一吹,一半被汗黏住,一半随风轻扬。她不喜欢珍珠,珍珠太圆润而中庸,她喜欢人戴钻石,切面锋利得像要刺痛人的脸。她也不喜欢太温钝的长相,可以温柔,但不能钝,要有聪明相露出来,嘴唇纤薄些才好,虽然老人都说薄唇的人薄情,但那狙击了她的取向。 然后她恍然惊觉—— 这一切的一切,在她脑中构成了一张无比具象的脸。 也许她今晚看了太多眼的脸。 温泽念。 祁晓搡她一下将她从思绪里拖出来,用那种眼神斜着眼看她。 孟宁:…… 她什么都没说吧? 祁晓说:“想不到你是这种人。” “我怎么了?” “我一问你幻想对象你鼻尖红什么?”祁晓同她开玩笑:“怎么一说幻想对象你就往那方面联想,就不能是幻想谈恋爱的那种对象么?” “你哪里看到我鼻尖红了?”孟宁笑笑也没什么羞恼:“就算鼻尖红,就不能是因为喝了酒么?” 大概她太肤白,就连担任海滩救生员这种职业都没把她晒黑,一张脸太容易出卖血液走向,带出一串串的心思。 其实孟宁自己觉得没什么。 食色,性也。要说两个互相不了解的人打一开始便你侬我侬,太不现实,所有的精神交流都建立在见色起意的基础上,心痒化为心动,才是一段故事的开始。 年末聚会的主题,无非是抱怨无所事事又过了一年,许下些绝不可能实现的新年目标,比如早起健身和远离手机。 但至少踩在充满仪式感的年尾巴上,好像一切都有希望,一切都能成真。 乐队在带着舞台边的观众大喊“新年快乐”。她们仨都喝得差不多了,宋宵明天还得上班,便一起出了酒吧。 起身往外走的时候,孟宁瞥见岑玫瑰从休息室走进吧台,接过了男调酒师手里的雪克壶。 热闹有时与喧嚷同义,孟宁凑到宋宵耳边吼:“你跟祁晓出去等我会儿,我去上个洗手间。” 宋宵点头。 孟宁一个人挤回酒吧,其实她背着双肩包有些奇怪,又没化妆,酒吧灯光再怎么光怪陆离,她干净得像个女大学生。 她发现岑玫瑰人气很高,一现身,吧台边围了一圈人。 她费了些力气才挤进去,指节敲敲吧台。 岑玫瑰一张脸起先懒洋洋的,抬眸瞥见她笑了下,此时乐队在唱安可曲,岑玫瑰微勾着腰离得近了才对她说:“没见你晚上来过,怎么样?被我上次加在咖啡里的好东西收服了么?” 孟宁笑笑:“来杯White Russian,每次下午来这里看你们墙上的酒单,都想尝尝这个。” 上次她来时喝过一杯,今晚也喝了一杯,但都不是岑玫瑰调的。 岑玫瑰冲她笑笑:“等着。” 她不年轻,可沉淀下来的岁月就像酒,摇起雪克壶并不是很用力的那种,吸引了一众酒客往她身上瞟。 舞台上在唱观众点的一首老歌,唱“陌生的人请给我一支兰州”。 孟宁没抽过兰州,她只觉得岑玫瑰调的酒跟她第一次抽烟的感觉很像,一点不柔和,刀片般一路刮过嗓子。 她犹豫了下,趁着人们注意力都被舞台吸引过去的时候,把双肩包拉开条缝,一个信封掏出来,垫在酒杯下,推回至吧台:“谢谢。” 岑玫瑰意外了下。 她也不是没收到过人的搭讪,只是这女孩太年轻了,一张贺卡上印着朵鸢尾,打开来没写着电话号码,只有一行很简单的字,字如其人,清隽端逸: “新年快乐,素日平安。” 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这是一句甚至太过朴素的祝福。 她抬头,孟宁冲她笑了下,拉起双肩包欲走。 岑玫瑰问:“不再喝一杯么?” 孟宁摇头:“我朋友还在外面等我。” “那,明天下午还来么?” 孟宁又摇头:“应该不来了吧,再见。” 年轻的女孩背着双肩包,消失在了酒吧熙攘的人群间。 ****** 钻出酒吧的时候,祁晓正靠着一棵树,笑容迷离的跟宋宵聊天。孟宁走过去:“咱们回去吧。” 临近春节不好打车,孟宁叫了辆网约车,用了卡包里最后一张优惠券。 电话响起的时候祁晓正笑着讲海滩新引进的摩托艇,孟宁添了句,把手机接起来:“喂,师傅。” 电话那边一顿。 孟宁心里一动,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去看那来电显示——尾号是“89”。 然后温泽念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孟宁。” 因为她握着手机还没贴回耳边,温泽念那模糊的一声相较于钻进她耳里,更像是平行钻进她心脏。 她把手机放回耳边,却听自己的心砰砰跳了两下。 温泽念的声音才又传来:“孟宁。” 语调清晰,只是尾音有些缱绻。 孟宁定了定神:“Gwyneth。” 祁晓靠在树上指着她笑:“喝多了吧你,怎么管谁都叫Gwyneth。” 孟宁也觉得自己喝多了。 这时一辆比亚迪滑至路边,孟宁看眼车牌,与她记忆重合,便招呼宋宵和祁晓上车。 宋宵容易晕车坐副驾,她和祁晓坐后排。司机问:“是尾号为xxxx的用户吗?” 孟宁点点头,一直握着手机贴在耳边,电话那头的人好像听见她开关车门的动静,一时没说话。 直到司机发动,车厢内恢复静谧。 祁晓一上车很快睡着了,宋宵在前排发微信,莹莹一点冷白的光从前排投射过来。孟宁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小一格,自己的声音也压得很低:“喂?” 电话那端说:“我还在。” 孟宁这才确认自己没喝多,因为那的的确确就是温泽念的声音。 温泽念说:“我方便到你家借宿一晚吗?” 孟宁呆了。 果然还是喝多了吧!以她的酒量,最后临走前又喝了杯White Russian,怎么可能不醉? 虽然她把音量调得很低,但车厢内促狭而密闭,总让她觉得自己开着扬声器似的。心虚的扭头瞥了祁晓一眼,祁晓的头搭在肩,脖子快扭成九十度。 她用手把祁晓的头撑起来,让祁晓靠住椅背睡得更舒服些,祁晓咂了下嘴。 也许她久久没回应,电话那端温泽念又说:“不方便,就算了。” 电话便断了。
第18章 孟宁愣了下。 手机握在手里,她用的就是一透明塑料壳,拇指指腹用力抵住才觉出一阵痛感。祁晓睡得头又垂了下来,她伸另只手去扶,祁晓跟她角力似的,脸皱着,莫名惹来孟宁一阵发笑。 宋宵在前排不知同谁发微信,发出一阵轻轻的笑声。 这样的关系让孟宁觉得安全。她与祁晓和宋宵熟到可以彼此相伴消磨时间,可又没熟到需要掏心窝子的说许多话。 没人真正注意到她刚才同温泽念的那通电话。 她轻敲了下手机屏,指甲与玻璃材质的防摔膜接触,发出啪一声很幽微的脆响。屏幕应声亮起,她的屏保就是一片海。 没有电话。没有信息。 她坐在这里,比亚迪网约车的后排,因个子高而空间小所以微蜷着腿。她素日的同伴就在她身边,刚才温泽念的一通电话仿若幻觉。 可她把手机略转个方向,视线垂下去刷脸解锁,手指不听使唤的去点通话记录,方才那通电话显现出来,通话时长停留在很短暂的1分37秒,这还是包含她用眼神示意宋宵和祁晓上车,然后她也坐进去,轻轻关上车门的时间。 她不知为什么,每次她都刻意不去看那串十一位数字的前半段,就盯着末尾“89”两位数字看。 不是幻觉。现代电子科技打碎了她的侥幸或沮丧。 温泽念的最后一句话好似反复碰着她耳垂:“不方便,就算了。” 她想了想,又让祁晓往座椅后背靠了靠,放开抵住祁晓侧脑的手,低头打字:“我跟两个朋友合租。” 这听上去像礼貌的婉拒。 可接下来,她又把地址给温泽念发了过去。 她们所住的街道包含一个写作“伷”的生僻字,使用联想输入法时很容易打错。她把键入的图标挪过去,把打错的字删掉,又把正确的写法键入。 做这一切的时候她想,连用“一时冲动”当借口都是不能了。 要是一时冲动,她早在这么麻烦的打字过程中醒过神来了。 可又不能说她是完全清醒,刚才在酒吧喝的两杯酒灼烧着她的胃。她打完字后立刻锁屏把手机丢回兜里,不想面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似的。 她盯着外面的路灯看了一路。明明灭灭,好似平平仄仄的诗篇,古人是最会藏匿起心思的,再多的念想也只不过化为一句“花市灯如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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