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泽念直到这时,掀起眼皮看了孟宁一眼。 孟宁本想移开视线,又觉得,温泽念昨晚主动找她时那样坦然,她这么回避着不太好,便抿唇冲温泽念轻轻笑了下。 温泽念好似有一点点意外,眸光凝了凝,才轻飘飘的从孟宁脸上移开。 温泽念第二次抬眸,是在孟宁发出第二声轻笑的时候。 那眼神好似并非问孟宁,而是在自问:杜舒文讲话有这么好笑? 视线停在孟宁脸上时,她忽而放下手中的果汁杯,杯脚磕在桌面轻轻“咣”的一声。 这一声对普通人来说很正常,但对一个训练有素的五星酒店从业者来说,显得有那么一点点反常。 只有那么一点点。 因为温泽念站起来很平静的说:“跟我走。” 孟宁感受到温泽念视线落在她头顶,才意识到温泽念这句话是对着她说的。 “啊?” “你好像,”温泽念垂着手腕并没有来拉她的意思:“过敏了。” ****** 昏暗灯光下,温泽念这么一说,杜舒文才向孟宁看过来:“哎哟,好像是有那么点,脖子上起小红点了。” 杜舒文催促:“赶紧的,去酒店医务室。” “不。”温泽念言简意赅:“去医院。” 她贴着杜舒文的膝盖走出去,才回眸来看孟宁:“听见了吗?” 孟宁站起来:“听见了。” ****** 孟宁跟着温泽念走出行政酒廊,心里想,上次她过敏的时候温泽念很浮夸的找直升机给她送药,这次不会同样浮夸的找直升机送她去医院吧,哈哈哈哈,那才真有绿江小说女主角待遇了。 想多了,温泽念带着她往酒店内部停车场走去。 毕竟她俩现在的关系,也不是温泽念来替她造梦了。 孟宁本以为温泽念会找司机相送,没想到温泽念自己掏出车钥匙,解锁一辆迈巴赫。 迈巴赫?温泽念自己的车? “上车。” “哦。”孟宁回神,拉开门坐上副驾。 副驾跟驾驶座是有那么些过从甚密,但孟宁也不好意思坐后排,跟把温泽念当司机似的。 温泽念开车的姿态很熟练,所以有种轻盈的优雅。她把车开出停车场,嘴里问:“过敏的食物变多了?” 今晚的食材里,并没有孟宁以前过敏的白蘑和青豆。 孟宁觉得这样的感觉很奇怪。 分明她现在和温泽念的关系淡而疏离了,甚至温泽念连对她刻意的无视都没有。 可温泽念的的确确记得,她对哪些食材过敏,那些都以为自己可以忘却的记忆,实则DNA一样刻进血脉,平时不彰不显,非得遇到些什么事时才冒出来。 偷袭般给人一击。 孟宁扭头望着窗外:“我不知道。” 她到现在也不知自己是对今晚的什么食材过敏。 颈间带着淡淡的痕痒,她望着车窗外不断掠过的街景。古老的皇城自有它的魅力,钟楼与鼓楼隔着段距离遥遥相对,在夜色中像两个老朽的说书人,而它们也曾以自己的声音为时间划下刻度,暮鼓晨钟,声声年年。 四季轮转间,时间就那样过去了。 车窗外一片枯叶凋落,孟宁忽然发现——她是在同温泽念共度一个秋。 路灯洒出一条起伏的琥珀色的河,曾经她以为从此隔着晨与昏、昼与夜的人,与她同乘在一叶小小的扁舟上,共度一个秋。 温泽念开车很安静。 没有刻意打开车载CD,没有跟孟宁寒暄空调的温度是否适宜。等一个红灯时,她双手轻轻搭在方向盘上,纤长食指好似极不经意的点两点,孟宁望着窗外,能听到她指尖轻点的声音。 孟宁也能想象,此时路灯透过挡风玻璃洒在她脸上,暖黄的,把她也染成一个秋。 可孟宁看枯叶,看路灯,看打着旋儿的夜风拨弄店招的风铃,就是不看温泽念。 心里的感觉很奇怪——她竟然觉得,舍不得去看一眼秋天的温泽念。 温泽念开车的姿态像在送任何一个普通员工,并没过分急切或关切。下车时她握着手机回复工作信息,只略回头看了眼,看孟宁有没有跟上来。 然后摁一摁车钥匙,很利落的锁了车。 医院也是秋天的医院。 不知为什么,秋天连医院都显得更温柔些。 两人走进去,温泽念带孟宁在自动挂号机上挂急诊,孟宁又得先用手机注册诊疗卡,她埋头操作时,温泽念站在离她两步远的位置,也埋头摆弄手机。 夜晚的医院人潮并不密,挑高的穹顶让人联想起神圣的教堂。 温泽念压低的声音甚至带一点点回响:“好了么?”孟宁点头,她说:“那走吧,就在一楼。” 抽血做检查,此时孟宁颈间的红痕已在逐渐明显,医生建议输液。 孟宁:“不用了吧。” 此时温泽念脸上的神情明显有点不耐烦:“该输就输。” 背后潜藏的语句好像是:废什么话。 孟宁:…… 她有点替温泽念头疼。 温泽念无论从哪个层面来说,现在肯定都不愿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偏偏温泽念运气不好,摊上她不知为什么食材过敏。这事发生在约谈期间,温泽念又不可能不管。 孟宁想提议:“要不你先回去?我自己输完液打个车就行。” 但她不敢。 她直觉温泽念会更不耐烦。 于是她顺从的答了句:“好的。” 那时她面对医生坐着,温泽念抱着双臂站在她身边,居高临下的瞥了她一眼,下巴复又抬上去:“嗯。” 孟宁发现了,自打这次重逢后,温泽念就很爱单字单字的往外蹦,懒得跟她多说一个字似的。 偏偏温泽念那又冷又慵的调子,很,好,听。
第76章 缴费是温泽念帮孟宁去的。 她从医生手里接过刚打印出的处方单, 打印机刚刚吐出的纸页还带一点微微的温。她腰细腿长,一穿那恨不得将近十厘米的高跟鞋就气势十足,别说孟宁了, 就连杜舒文走她身边一不留神, 都显得跟她助理似的。 孟宁追在她身后小声说:“我自己去吧。” 好不容易把欠温泽念的钱还完了, 这怎么又要欠上了。 温泽念没回头的说:“工伤。” “嗯?” 温泽念停下脚步回眸,脸上神情还是那么不耐烦:“我说你是在约谈的时候出了过敏这档子事,算工伤。” “……哦。” 孟宁心想温泽念果然觉得挺倒霉的吧,第一场约谈就遇上员工过敏这档子事。 她也不敢再去惹温泽念了,停下脚步想找个地方坐下等, 偏偏温泽念多看了她一眼:“你要是实在想还, 也行,我私人收了, 你再微信给我发个句号。” 哟呵, 还能心平气和的讽刺她了, 孟宁心想,温泽念就是大气,不像她,想东想西的。 她弯唇冲温泽念笑了笑。 温泽念走路带风,踩着高跟鞋走了。 ****** 温泽念缴完费回来的时候,先把单据交到注射室,孟宁已自己在注射区找了个座位坐下来等。 温泽念远远望一眼, 孟宁好似在发呆,一只手肘架在座椅扶手上,无意识的不断捏着自己指尖。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侧脸那么白。 温泽念收回视线。 其实她方才不耐烦, 倒也不是完全针对孟宁。 她只是在想,怎么一个两个都过敏啊, 孟宁也是,陈露滋也是。这些曾经被娇养过的孩子,连身体都显得娇气一些,常过敏。 不像她,荆棘堆里摸爬滚打起来的,身体一路杀伐能保命就是巨大胜利,怎会有过敏这么奢侈的毛病。 陪她们来医院看过敏这种毛病,好像在提醒温泽念,她生命之初是一点爱意都没得到的。 她也知道自己这想法有点没道理,敛了心神,多问一句:“请问过敏原测试多久出结果?” “两到三天。” 温泽念忽然想:等拿到测试报告,会不会发现今晚的食材里根本没有孟宁的过敏原? 过敏的发作,不过是因为心理反应一路蔓延到脖颈。 孟宁不是对什么食材过敏,她才是孟宁的过敏原。 温泽念些微挑起唇角,牵出一个浅浅自嘲的笑,打消了心里这个荒唐的想法。 孟宁那边,护士端着注射盘走来。 确认患者身份后,开始消毒注射。 孟宁倒不是很怕打针,她小时候体弱,时央带她跑医院的时候不少,打针什么的也很习惯,在时央的仔细将养下,青春期才变得强健起来。 孟宁手背展平在座椅扶手上,感受碘伏在皮肤打圈带起一丝微凉。远远望一眼走廊远端,温泽念站在那里压低声打电话。 温泽念的姿态永远那么端雅,不会把手插进裤兜什么的,就规矩的垂放。肩背线条永远拉得笔挺,显出后腰的凹线很好看。微曲着天鹅颈,光影之间,雕琢出她侧颜的线条,鼻骨优越得像什么整容样板。 她打完电话,扭头往孟宁这边望了眼。 见护士已经注射完走了,孟宁一个人坐着,她没走过来,就在走廊的那排等候椅坐下,低头对着手机打字。 孟宁另一手伸进口袋,把自己的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指甲抠了抠摔裂的保护膜。 她有些想给温泽念发条微信,真那么忙的话就先走吧,忙完早点休息,她输完液自己打个车回去真没什么。 又觉得,人家都说了这是工伤,万一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出了什么状况,谁来负这个责?而且同样的话一直说,显得跟赶人家走似的。 温泽念都坦然面对她了,她这么小家子气干嘛? 又把手机塞回口袋,仰头望着注射区的悬挂电视。 这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夜晚,注射区的患者没几个,零星坐着。悬于最前的电视以很低音量放着晚间新闻,模糊的声音传来,倒衬得夜晚更寂寂。 这跟小说里描述的陪前任看病的场景很不一样,温泽念没有跟她坐在一起,没有问她要不要喝水吃东西,没有给她买暖手宝加速手部血液循环。 温泽念始终坐在走廊另一端的等候椅上,偶尔打个电话,尔后低头发信息。处理完一阵工作的时候,便把手机捏在手里,扭头望着窗外。 她不往注射区这边看,孟宁反而敢看她。 她在看窗外的什么呢? 是树影,是暗夜,是残月,还是一个深沉的笼统的秋。 她又在想些什么呢?小半张侧脸透出的情绪太少,让人寻不到端倪。 药效上来,孟宁渐渐有些困了。 新闻里女主播对国际形势的播报,逐渐成为规律的白噪音,孟宁渐渐阖上眼。 再睁开的时候,先是觉得夜更深了些,尔后发现不是,而是温泽念带香的影子罩在她身上,驱开了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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