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说。” 孟宁是站在猫舍外,靠着一面刷了一半绿漆的木墙,听祁晓说完了这番话的。夏风如炽,在人小臂上扫出一层层的细汗,身后猫舍里新来的小家伙们喵呜叫着。 祁晓讲完以后,道:“总之,她就说了这么多。到底怎么做,你自己拿主意。她明晚乘直升机离岛,之后,估计就再不回来了。” 孟宁默半晌。 轻声的说:“祁晓,谢谢。” “嗨,谢什么。”祁晓颇为感慨:“我也不知道你们这段关系走下去,怎样是对,怎样是错,所以,看你自己了。” 孟宁轻轻“嗯”一声,祁晓那边挂断了电话。 ****** 一天半的时间过得很快,不过铲了几斤猫砂,被流浪猫抓了一爪子打了针疫苗,吃了三顿饭,睡了四小时觉。 一天半的时间过得也很慢,足以让人脑子里的想法变了又变,变了再变,摇摇晃晃的抓不住。 温泽念离岛的那天傍晚,孟宁是站在公交车站接到祁晓的电话的。 “我不是催你赶紧来岛上啊。”祁晓先这么说了句:“我知道你的性格,肯定犹犹豫豫到最后一刻吧。然后一看,Gwyneth马上要走了,不行啊得想办法赶紧找艘快艇上岛,但那时候已经没有快艇了。” “来到这个节骨眼,我应该很帅气的站出来说:别慌,我有办法!但不好意思,我是真没办法啊,到了那时候,我真没办法给你变艘快艇出来载你上岛。所以我想了想,还是打个电话提醒你一声,至于来不来,你自己做决定,别后悔就行。” “嗯,谢谢。” 孟宁挂了电话,手指轻刮了下身边生锈的站牌。斜阳如诗,照着她纤细微垂的睫。
第72章 祁晓不是一个八卦的人。 真的, 她真不是,她一直是在心里这么定位自己的。 但到了温泽念快离开的时候,她还是鬼鬼祟祟朝停机坪方向摸索过去。 这是因为, 孟宁就她一个朋友对吧?她不得关心一下这段感情的进展?她在心里正义的为自己辩解。 夜幕渐浓, 印有C酒店标志的直升机保养得宜, 钛金属在一片昏暝里泛着后现代的光。此时这里静悄悄的,飞行员还未就位,也没出现那个令人过目难忘的纤窈身影。 祁晓低头看一眼时间。 也没多久了。 老天奶,真的太刺激了,她是真不知道孟宁会不会来。 又等了一阵, 祁晓藏在草丛边猛往自己脸上扇巴掌。 不, 别误会,她没疯, 只是景色越好的地方植被越茂密, 蚊子多得没边。她穿着运动服遮得严实, 露出的脸和手就遭了殃。 正当她“啪”的一声呼上自己侧脸时,电瓶车和加油车过来进行补给了,同时地勤开始检查保险。之后出现的是飞行员,检查登机后启动引擎。 温泽念便是这时出现的。 她穿暗蓝竖条纹西装,长发精致的盘于脑后,一手拎着包一手握着手机贴在耳边,语速很快, 感觉说的不是中文。 直到挂断电话,她回了一下眸。 祁晓顺着她视线扭了一下头,一下捂住自己的胸口。 妈呀!孟宁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停机坪灯光大亮反衬得四周更暗, 祁晓在这儿藏了半天都没瞧见孟宁,温泽念又是怎么瞧见的。 温泽念停了两秒钟, 往孟宁那边走过去。 祁晓又低头看了眼时间。 十分钟,她上网查过这种型号的直升机了,引擎准备的时间至多十分钟。 也就是说孟宁和温泽念剩下的时间,至多只有十分钟。 妈的,真的太刺激了。 ****** 孟宁站在那已经许久了。 时间再往前追溯,她乘快艇来到码头,先去了管理处。作为离职员工她显然不能无所顾忌的在岛上闲逛,她到临时管理处碰运气:“我来拿临时通行证。” 温泽念那么缜密的人,如果她想要孟宁来,肯定一早安排人把通行证放在管理处了。 管理处同事抬眸看过来的时候,孟宁蜷紧指尖。 如果没有通行证呢? 可同事冲她笑了笑,把通行证递给了她。 孟宁接过,握在手里,小小一张卡磨了精致的圆角,可握在掌心无限用力的话,还是会感觉切割着自己的掌纹。 孟宁也说不上心里是松了口气,还是更慌了点。 然后她便来到了停机坪。 她注视那架通体金属光泽直升机的时间,也没比祁晓短多少。 她在心里想:啊哈哈哈,看电视剧和小说里人家分手诀别时,都是去机场送、去火车站送,她是站在直升机边送哎,好酷! 可无论她如何在脑内跟自己耍贫嘴,她笑不出来,她甚至也没感觉有蚊子在咬自己,她就那么静静站着,直到那个踩着细高跟鞋的纤窈身影出现。 直升机引擎轰鸣,撕裂本该宁谧的夜。她张了张嘴,忽然想,在这样的喧嚣里,温泽念真能听到她唤出的一声么? 可在她出声之前,温泽念挂断手机,没来由的回了下眸。 她愣了下。 停机坪灯火如星,她站在一片暗处像流落星河之外。 温泽念是怎么看到她的? 可温泽念的确拎着包向她走了过来,一片星火形成逆光,温泽念的面容五官看得不那么分明,却觉得那深邃的眸眼更亮了些。 孟宁张了张嘴,觉得连周围草木都在被直升机扇动,不知何处而起的风,直往她口腔里灌。 她变了变嘴形,又变了变,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温泽念没拿行李箱。也是,这样飒爽的美人就该一身西装拎着个奢牌包往直升机走,拖个行李箱的话就不酷了嘛!肯定有助理提前帮忙料理好了。 温泽念望着她,没什么表情。 她的手指在裤缝边蜷起,又放松,又蜷起来,掐着自己的大腿。 温泽念在一片直升机的嗡鸣声间问:“你做什么来了?” 孟宁并没有像一切女主角那样利落帅气的给出答案。 她放任了一阵沉默,才用很低的声音说出一句话。 “什么?”噪声中温泽念听不清,微微向她这边倾身。 温泽念用的香水不一而足,可无论哪款,混了温泽念自己的体香,都变得又轻盈又厚重,像白昼里你怀念的氤氲的夜,像夜色里你向往的那片澄明。 孟宁轻嚅唇瓣:“你可不可以……” 「不要走。」 孟宁心想,每个人的人生里,一定都有最难说出口的一句话。 有些人是“我爱你”。有些人是“再见”。而对她来说,这句话是——“不要走”。 她曾对时央说出过这句话,不是用语言,而是用心机和行为。 之后上天给了她最惨酷的惩罚。让她亲眼看着时央病,让她亲眼看着时央由美丽温婉到孱弱苍白,让她亲手给时央削一个苹果、时央却已无力到握都握不住、然后苹果骨碌碌滚到地上去沾了满身的灰。 上帝用最残酷决绝的方式,掰开她紧紧攥住的手指,掰到她指关节都发出嘎嘎的碎响,然后,连哭都哭不出的放时央离开。 放时央到死神的怀抱里去,而不是继续留在她身边,受无望病痛的折磨。 从此这变成了她的一个梦魇。 无数次她想留下温泽念时,她总会想,如果这一次她让温泽念的人生轨迹因她而发生转变。 又会迎来上天什么样的玩笑。会不会有任何一丁点不好的事情,发生在温泽念身上。 她的肩膀太薄,已被过往磨出斑斑的血痕,再背不起任何的愧悔。可…… 「不要走。」 她望着温泽念那双深邃的眼睛,发现只要那双眼克制的哪怕只透出一点点难过,无论如何,她都会来。 只要她来了,无论再难,她都会说出那句话。 就算她以后再无宁日。 就算这句话会让她掉入更为愧疚的深渊永远遭受着良心的折磨。 就算她再也不能安眠,每天洗澡时会下意识会看一眼浴室镜里,自己的肩膀上有没有被过于沉重的负担磨出新的血痕。 可是——「不要走。」 她望着温泽念,她素来习惯了淡淡的无表情,又或是故作随和的笑,可是这时,她的眼尾泛出一点点红。 深红,像是从心底沁出来的血色。 可在她把这三个字说出口以前,温泽念与她拉开了距离。 望着她,手指微动,看上去像是想要摸一摸她的眼尾。可最终没有,只是平静的开口:“孟宁,你这个人总是这样。” 一片噪声反而成为最好遮掩,除了她们自己,没人能听到她俩说话。 温泽念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拿走了你给我泡罗汉果茶的那个保温杯么?因为我要我自己记住,你这个人总是这样。做一些看起来很温柔的事情,全然不顾那在对方看来会是更深的残酷。” “你惦着我嗓子不好,泡了罗汉果茶来给我的同时跟我提分手。你今晚这样不管不顾的跑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怕我难过。” 孟宁肩一滞。 温泽念实在太了解她了。 孟宁:“我……” 温泽念直接打断她:“如果你根本还没理清自己的想法,其实你今晚不该来的,那对我来说才是温柔,你明白么?” 温柔与残忍。控制与被控制。留恋与分开。 孟宁想,为什么她与温泽念之间的所有感觉都像蛇与玫瑰,来回转换的不留痕迹。 温泽念说:“从前对时央阿姨,你觉得你该为她的选择负责,为她的人生负责。现在对我,你也一样。” “可是孟宁,以前时央阿姨是一个成年人,现在我也是一个成年人,我们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并不需要一个人背起我的人生,我只需要一个人来……” 她笑了,在夜色中笑得诚挚又难过,像首有低哑大提琴加入的交响乐,又或者明亮之中忽铺了笔暗色的古典油画,因那抹克制的悲怆而衬出了绝美的盛放。 她笑着说:“我只需要一个人来爱我。” “清清楚楚的、没有犹豫的爱我。” 那是她留给孟宁的最后一个笑容,随即她的神色转而像夜色一样淡。 她回眸看了眼直升机,瞥见准备起飞的手势,又转过头来看了眼孟宁,上前一步,拥住孟宁的肩,双手轻轻交叠于孟宁的脊背。 孟宁怔了下,因为没料到温泽念还会拥抱她。 温泽念耳后茶香与百里香混合的调子更明显了些,足以点亮一个明净澄澈的夜。她的香味她的吐息和她的手臂一般拥着孟宁,凑在孟宁耳旁轻声说:“今晚要梦到我。” 孟宁心里一跳。 那是她与温泽念重逢那夜、温泽念凑在她耳旁说过的一句话,那时话语里是缱绻的勾人。到现在温泽念离开时重又说了这句话,语调更温柔也更温暖。
152 首页 上一页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