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压得越来越暗,杨玫抬头看见乌云仿佛就在她们头顶,迎面吹来的风带着湿意与热气。 三人行至竹径时,天公终于憋不住了开始下起暴雨,雨如泼水一般往下倾倒,即使撑着伞,杨玫背部的纱衣很快就被打湿,贴在皮肤上。 三人往前方跑去,正好见到有一歇脚竹亭,杨玫提议先进去躲一阵子,等雨小些再出发。 及至竹亭,见已有不少学生在此避雨。 杨玫正拍打着身上的水,突然有人给她披上了一层外袍,她转头一看,是沈玉。 “师父...”杨玫感动地说:“这么热的天,你还穿两件啊?” 沈玉不动声色:“这竹亭内男子太多,你的衫衣...有些透。” “谢谢师父!”杨玫拉过袍子的衣襟,与沈玉一起站在竹亭檐下观雨,风吹散了闷热的空气,确实有些冷了。 借着巨大的雨声,杨玫抬头偷偷看沈玉,她觉得自己个子仿佛又长高了些,即使是并排站着,师父的脸都比以往更加清晰,她能看到师父脸颊细细的绒毛,和白皙修长的脖颈处轻微的呼吸起伏,师父的目光所及是哪里呢?杨玫顺着她的眼神望去那片竹林深处。 竹林深处是什么呢?她在想山鬼吗?杨玫有些闷闷地想。杨玫转头,想甩掉这些不愉快的思绪,就看见程尘微垂着头,有些怔怔地站在亭子的另一边。 因为站得比较靠外,他的半边身子都淋湿了,可他还浑然不觉。 杨玫边喊他的名字,边跑过去拉他进来,说道:“程尘,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阿玫,我没事。”程尘还是低着头。 “你——”杨玫气得跺脚,她真的一直搞不懂这个小孩的心思。 雨帘顺着亭檐哗啦啦流下,极度潮湿闷热的水汽将杨玫弄得更加烦躁,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阿玫,你师父过几日要出远门么?”程尘突然抬头,表情有些怪异。 “有么?没听说啊?”杨玫心里觉得古怪,她可不能透露师父的行踪。 “没什么,”程尘声音低了几分,又低下头道:“阿玫,过几日,我们就不要一起上下学了吧。” “为什么?”杨玫有些生气,她搞不懂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位祖宗,不会就是拒绝了他送的钗吧?那钗那么贵重,岂是说收就能收的? “其实我...不该再叨扰沈真人修行了,之前她也说过,只教我三个月的,如今已足足教了我半年有余。”程尘复抬起头,神色恢复如常,只是脸颊有些不正常的红,衬着苍白如纸的面色显得格外病态,他的嘴机械地一张一合:“如果早上不修行,我和表哥很早便会出门来书院,你是女孩子家,梳妆打扮时间太久,我们等不了你。” 此时沈玉也走过来了,她在程尘面前站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你自己想好了?” “嗯。”程尘抬起头看着沈玉,湿了半边的身子冷得有些微微颤抖,但还是对她深深行了个礼:“请沈真人放心,之前答应您的,不会食言。” “你最好记得。”沈玉冷声说,她原本培养程尘,是想让他在她不在的时候,能保护杨玫一二,如今怕是要再找一人来了。 “程尘,你——”杨玫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只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说道:“算了,我以后自己来就是了。” 说完,杨玫观察了下雨势,觉得比刚才稍小了些,便拿了伞要出竹亭去,沈玉接过她手中的伞,撑开。 “阿玫,对不起。我——”程尘在她身后说。 雨滴砸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碰撞声。 杨玫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杨玫觉得程尘的脖子上似乎有伤,但只是一闪而过。 也许是天色暗,我看错了,杨玫心想,只是他的眼睛,为什么看起来那么难过。 ———— 傍晚,雨已停了,到了放学时间。 杨玫与汪皎走到竹枝书院的山门下,汪皎有些失望,杨玫知道是因为程尘没有与她们一道走。 远远看到沈玉与一白衣的娉婷女子站在那里。 是山鬼吗?杨玫心里一紧,及至走近,才发现不是。 “师父!”杨玫喊道,奔至沈玉身侧。 “这是雪雀,你之前应该见过的。”沈玉说。 “你?——”杨玫脑子里一团浆糊,只是觉得这女子生得也极美,不会是师父的童养媳吧?不会是让我见师娘吧?! “你你你是之春楼的头——”汪皎原本高亢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牌...雪雀姑娘么?” “雪雀?”杨玫仔细端详了一番那女子,竟然真的是雪雀!只是平日那之春楼高台上跳舞的雪雀姑娘,都是浓妆艳抹得看不出真容,没想到竟是如此清丽的女子。 “姑娘们好。”雪雀得体地给杨玫和汪皎行了一个礼。 “师父...这是何意?”杨玫问。 沈玉没说话,很自然地拎过杨玫手上的书箱,众人往前走去。 “回去再与你细说吧。”沈玉看着杨玫紧张的样子,笑着说。 “厉害啊阿玫!之春楼的头牌你都认识...”汪皎说。 “你不许说出去。”杨玫没好气的说。 “好好好,知道了,”汪皎嘟着嘴说:“你与我说过的话,我何时与旁人说过。那我先走啦,明天见。” “明天见。”杨玫说。 见汪皎走远,沈玉才沉声开口道:“阿玫,雪雀亦是我爻月人,她有些修为在身上。我们在歙州的族人大多已经迁走,只剩几人还留在这边,她是唯一知晓你身份的。” “师父不在这些时日,由她来保护你。” 杨玫神情微动,道:“方才汪皎已经见到了雪雀。” “她见到的脸与你见到的定然不是同一张脸,”雪雀笑着说:“我见那姑娘可爱,想与她开个玩笑罢了。明日,歙州城内人人便会知晓,之春楼的雪雀姑娘已远嫁扬州,我可再想一张脸来替换,这舞姬啊,我是一日都不想再当了。” 雪雀的到来,让杨玫认识到沈玉即将离开的这件事,竟是如此真实和紧迫。她觉得心脏有些钝痛,到下一季桃花开,还需要好久好久。 “师父。”杨玫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紧紧抓住了沈玉的手。 “放心,你就数第一朵桃花的时间。”沈玉弯腰轻轻抱了抱杨玫。 心想,这小家伙,真的长高了不少啊,若是回来的时候,定是长得更高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谢谢喜欢!感谢在2023-01-22 17:41:09~2023-01-23 23:52: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墙角的蹲蹲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墙角的蹲蹲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青枝 ◎夏夜余温中的风送来远处荷花的香气,杨玫摇着小扇,时不时地起身去池边看鱼。◎ 沈玉是某一日深夜离开的。 那天晚上月色也很好,杨玫与沈玉在桃花树下坐着,明月送来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叮当作响[1]。 夏夜余温中的风送来远处荷花的香气,杨玫摇着小扇,时不时地起身去池边看鱼。 沈玉院子里的池子只有一汪很浅很浅的水,养些柳叶般的小鱼儿,杨玫图凉快,把手伸进池子里,小鱼便在她的指缝中游来游去。 沈玉见杨玫这般坐不住,有些无奈地浅笑着说:“梅子汤里的冰都要化了。你这样,倒让我忆起幼时的自己。” “小时候的师父么?我想听!”杨玫顿时来了兴趣,甩了甩手上的水,跑到沈玉身侧,端起碗喝了一口汤,目不转睛地看着沈玉。 “幼时...”沈玉左手指尖虚托着下巴,仿佛陷入回忆:“其实也记不太清了,那时的夏日京城十分酷热,母后便会带我来歙州城这边避暑。” “到这么远的地方来避暑么?”杨玫有些惊讶:“沿途避暑的地方那么多,怎么偏偏选这里?” “如果御剑的话,京城往返歙州也不过半日。”沈玉轻轻敲了敲杨玫的额头:“至于为什么选在歙州城,应是我母后年幼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在这里居住过,有些念想吧。” “对哦!师父是仙人!”杨玫笑了,和沈玉相处的时候,她总是会忘记沈玉和她的不一样,也许是沈玉从未让她见到过那些危险的场景吧。 “不是仙人哦!”沈玉有些好笑地接着说:“那个时候,在歙州城,我们有自己的行宫,只是比较隐秘,平民并不知晓。当然,现在已经夷为平地了。平常母后一有空,便带我去城东的山鬼祭坛找青枝——”见杨玫露出疑惑的表情,沈玉接着解释道:“就是山鬼。” “原来山鬼的名字是青枝,”杨玫恍然大悟:“怪不得书院叫竹枝书院呢!咦——那也不对啊,”杨玫说:“为什么不直接叫青枝书院?难道山鬼喜欢竹子?” 沈玉一怔,没有说话。 她一直不喜欢山鬼,从小时候就开始了,也许是因为她对母后也是一直这样爱搭不理又时时撩人的态度,让她反感至极,因此从不愿去想有关她的任何事情。 “师父...你还没和我说在山鬼祭坛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呢。”杨玫出声,沈玉猛然间回过神来。 “山鬼祭坛...”沈玉的声音有些发紧:“那个时候,我们在山鬼祭坛,你可能没有去过那里,这祭坛上方有一天然泉眼,没有往下挖成井,泉水就往祭坛下自流成了一条山溪。”沈玉望向桃花树下的池塘,说:“大概就像这池子一般深浅,溪水很清澈,里面也有些小鱼,长不大的那种,在里面游来游去。” “山鬼时常会坐在溪水边的一棵古樟树伸出来的树枝上,钓鱼。” “钓鱼?!”杨玫有些吃惊。 “嗯,钓鱼。”沈玉轻声说:“我那个时候年纪小,也会用手在溪水里逗那些往来的鱼,和你一样。” “山鬼不喜被人打扰,母后来了也与她说不上几句话,”沈玉说:“但也没见山鬼钓上来过半条鱼。” “山鬼不喜欢师父的母后么?”杨玫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也不知,只是...”沈玉声音突然变得有些低沉:“母后喜欢白梅,有一次打趣说想在山鬼祭坛的溪水边也栽一棵,当时便挥手做法植了一棵上去...” “然后呢?”杨玫追问。 “那树...当时就被山鬼砍了。”沈玉说:“那是母后去世前一年。” 白梅...杨玫恍然间想起第一次听山鬼讲学时,她望着窗外的,好像就是一株梅树。 山鬼与沈玉的母后之间... “师父...你”杨玫话还没说完,沈玉打断了她,面色沉静地望着杨玫:“阿玫,今晚我便走了。你,也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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