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算早,但对午市来说,她们还有闲裕。 姜妤笙脚伤还未完全康复, 走得缓慢而谨慎,薄苏不时伸手去扶,防止她不慎滑倒。 话题信马由缰, 两人聊起了许多之前同行时都没有心情提到的往事——这里这家店还在, 那里我曾丢过一把雨伞, 传羽在那个台阶上曾摔过一个屁股蹲…… “我回澎岛以后, 听传羽说,她后来在那里,同一个地方, 又滑了一次。” 薄苏忍不住莞尔。 这一条条对游客来说复杂难辨的巷陌,对本岛长大的她们来说,却是少时承载过最多欢笑的乐园。 路过一处没有粉刷外墙的低矮平房,姜妤笙回头:“你记得吗?这里以前是一户林姓人家住的。” 她指着还洇着雨迹湿着苔藓的窗沿,试图唤醒薄苏的回忆:“他们在这里开个窗口, 卖麻糍、麻薯、火把之类的小零食。” 那麻糍不是现在市面上常见的糍粑,是鹭城当地特有的,外面蘸着着一层黄色的炒黄豆现磨成的粉, 香甜软糯,离开澎岛以后, 姜妤笙再也没有吃到过。 薄苏驻足,眸底涌过暗流:“我记得。” 她嗓音幽静:“你以前很喜欢吃他们家的麻糍,有一段时间,三不五时就会让我陪你过来买,以至于这家店的老板和老板娘都认识我们了。” 多买了几次以后,每次看到她们,老板都会给她们多铲几颗。 姜妤笙轻笑,笑过后,她有些狡黠:“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喜欢的。” 薄苏侧目。 姜妤笙抬眸,望进薄苏的眼底,爱意坦荡:“我经常买,是因为我发现,只有买麻糍的时候,你才会多吃两口。” 薄苏从小就是自律得过分的小孩,她有不少的零花钱,却很少吃零食。别的小孩望眼欲穿、垂涎三尺的路边烧烤炸串,她唾手可得,却从来都是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地穿行而过。 姜妤笙叹为观止。 她自觉已经算是很乖的小孩了,偶尔也还是会有犯馋的时候。 真的会有小孩不喜欢吃零食吗? 推己及人,她不太相信。 所以,她便常常尝试着与她分享、给她放纵自己的机会。 有一年薄苏上初中了,她还在澎岛读六年级。 因为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岛上和保姆共住,薄苏坚持不住校,每天回家。 每到晚上,就是姜妤笙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候。 她喜欢带着各式各样的小面包、小糕点、小零食去码头接应该已经饥肠辘辘的薄苏,然后与她就着沿路的月霜,你一口我一口并肩吃着回家。 那时候仔细观察过后,她发现,只有麻糍,薄苏每次都会比别的东西多吃几口。 “姐姐,其实你喜欢吃糍粑的是不是?”姜妤笙莞然。 薄苏失语。 她心脏被温柔的静水包围,一半安适,一半酸胀。 姜妤笙从她的沉默里知道了答案。 其实她还知道,薄苏不喜欢喝奶茶,那种现在已经买不到的4块钱一杯的香精奶茶,但喜欢吃那种奶茶里的珍珠;她不挑食,但比起菜帮子更喜欢吃菜叶子……但她没有一一挑明。 她无意夸耀自己,只是恰巧说到了。 “好难猜噢,我猜了好久的。”她假意苦恼。 薄苏颤睫,牵她的手:“以后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直接告诉你可以吗?” 姜妤笙微怔,笑意加深:“当然可以呀。” 她求之不得。 薄苏也笑。 笑过后,她笑意微淡,沉默两秒,吐露:“其实我后来拜托过这个店主,让他帮忙留意过你。” 姜妤笙惊讶。 薄苏牵着她慢慢往前走,语气平静得听不出起伏:“大学毕业以后,我就在北城、禾城、山城、鹭城四地找你。山城是你的出生地,北城是你最后出现的地方,禾城是你妈妈最后出现的地方,我想这些地方你都有可能会出现。只有鹭城,我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我以为鹭城和澎岛是你的伤心地,所以你连传羽都不再联系。” “你不太可能会回来的。” 因为羽翼未丰,也因为薄霖旧事的掣肘,鹭城和澎岛她格外束手束脚,能利用的资源不多。澎岛上,店铺更新太快了,除了寄希望于那些好似专业的寻人机构,她自己还能找到的最可靠、最直接、最长效的眼线,就是那些始终生活在澎岛上的本地人了。 从2014到2019,她拜托留意姜妤笙的几波本地人,陆陆续续,误报的误报、失联的失联、离开的离开、去世的去世。 “2020年年初,这家店的店主女儿给我打电话,说她父亲去世了,这家店以后不会开了,他们全家人也都搬到岛外了,谢谢我这些年的照顾,很抱歉没帮上我什么忙。” 似悬住旧日的最后一根蛛丝也被剪断,她几乎丧失掉了对姜妤笙会回澎岛的最后一点念想。 姜妤笙呼吸微滞,心脏再次泛起难辨的潮涌。 她很想抱抱薄苏,抱抱那些年里从未从深海里上浮过的薄苏。但在公共场合,她克制住了。 她只回握住了薄苏的手,由衷地说:“辛苦了。” 那语气里有心疼与包容,薄苏听得分明。 有雾气在眼底漫漶,她笑了一下,努力散去了。 “对不起,我没有找对方向。” 姜妤笙摇头,捏捏她们交握着的手,肯定她:“你做得已经足够多了。” “是我怕我妈找我,藏得太深了。” 她把那天她未肯告诉薄苏的话,告诉她了:“对我来说,澎岛不是伤心地。” “你之前不是问过我为什么会回澎岛开店吗,我当时还有一个原因没有告诉你。” “嗯?” “不论如何,澎岛都是我的桃花源。” 比起说她是山城人,她更愿意说自己是澎岛人。 “澎岛的风与雨,山和海,与你相处过的日日夜夜,潜藏在我每一个无意识的梦里。” “它塑造了我。” 薄苏眼眸深晦。 半晌,她说:“也是我的。” 最初,她只当澎岛是她的流亡地,常年覆雪。有一天,春雨送来了一个小女孩,从此,这片雪地有了绿意,等她晃过神来,雪地里已经没有雪了,潺潺的流水与灼灼的桃花占满了它。 风从遥远的过去吹来,带起新潮,姜妤笙与薄苏相视而笑。 谁都没有松开那交握的手,两人一路漫谈着走到了舟稻的门口。 舟稻的大门半开着的,庭院里的积水与落叶已经清扫过了。 薄苏没有进门,姜妤笙在门口与她挥手作别,目送她远去。 “小妤姐?!”一道兴奋的女声突然从背后传来。 姜妤笙吓了一跳,回头,弯唇:“今天早上精神这么好?” 池棋在她身边站定,与她一同目送薄苏远去的背影:“其实没睡好的。” “嗯?” 池棋侧目看她,期期艾艾:“小妤姐……” “嗯?” “我有一个问题,困扰了我一整夜,我今天不问你的话,今晚应该也睡不好了。” “什么问题呀?”说得这么严重。 池棋眨巴眼睛,迂回:“昨天晚上……薄老师是不是找你了?” “嗯,钥匙不是你给的吗?” “是是是!”池棋解释:“因为钥匙就在手上嘛,被看到了,我也不好睁眼说瞎话。对不起嘛,我给错了吗?” 她小心翼翼地打探。 姜妤笙:“……” “没有啦。”她几不可觉地清了一下嗓。 池棋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诶嘿!那给对了吗?!” 姜妤笙:“……” “你要问的问题就是这个吗?”她若无其事,转移话题:“今天的香肠有送货吗?前两天老板和我说缺货,今天可能会送。” 她转身要往里走,池棋连忙拉住她的手腕,应话:“送了送了。”应完匆匆接回刚刚的话题:“不是不是,我想问的其实是,那个……那个……” 她又开始欲言又止。 姜妤笙好笑,伸手把她卫衣的帽子扣到头上,往下拉:“要是问不出口,就不要问了。” 她耳朵发烫,隐隐可以猜到池棋要问的是什么了。 果然,池棋从帽子里露出脸,一语道破:“昨天晚上薄老师是不是留宿在你房间里了?” 昨晚回来的时候她就看到门口多了一双拖鞋,那么晚了,居然没走;今天早上出门,那双拖鞋居然还在。 刚刚她没看错的话,薄老师穿的还是小妤姐的衣服! 姜妤笙:“……” 沉默是今早的舟稻。 池棋开始傻笑,自己拉着卫衣帽子两边的拉绳,很乖地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姜妤笙失笑:“谢谢你哦。” 池棋语不惊人死不休:“咳……那个,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和薄老师换房住的,我不怕一个人住一层楼的。” 她眼神闪躲,明显意有所指。 姜妤笙难得不淡定,又拉了一下她的帽檐,遮住了她的眼睛:“说什么呢。”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听懂了。 池棋好像也有些不好意思,没抬帽檐,咧着嘴跑开了:“反正你有需要就和我说。” 姜妤笙站在原地,半晌,也忍不住笑。 老房子隔音不算好。 如果真的有需要的话,好像,她也可以去薄苏楼上住的。 * 下午,午歇时间,姜妤笙送走最后一桌客人,有时间坐下查看手机消息。 意外的,她发现短信消息箱里有好几条物流发货的提醒消息。 她怔了怔,觉得奇怪,打开自己的购物APP查看,确定自己这几天没有买什么东西。 试探性地,她在购物APP里输入了其中一条短信里有些眼生的旗舰店名字,搜索查看——似乎是一个专卖蚕丝被的高端品牌。 仔细查看其他短信里旗舰店的品牌名字,她脑海里自然而然能够联想到的是电吹风、扫地机器人这类的小型家电…… 不太可能是别人,她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性。 她截图发给薄苏,问她:“是你买的吗?” 薄苏几乎是秒回:“是。” “有几个东西,隔日达,明天应该到不了,所以只能留你的号码,辛苦你去取了。” “扫地机器人是准备放一楼公用的,电吹风、吸尘器,是想放二楼我们一起用的;乳胶枕、蚕丝被你先用,合适的话,我再买一套放楼上。” “卫生间浴霸的灯坏了一颗,我买了一个新的。还买了两个一换三转接器,一个插座,换上之后,客厅里的线路应该会清爽一点。” “你会介意吗?我的先斩后奏。” 怎么可能。 姜妤笙心湖潮湿。 浴霸是从春天坏到现在的,一直想换,但一直没腾出时间,后来天气热了,不需要用了,就更搁置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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