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淡淡地说:“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如果是因为刚刚在珈禾姐那里听说了什么,感觉对我生出了同情和可怜,那就更没有必要了。” 薄苏伸手扶住轮环,制止了轮椅的继续转动。她侧过身,回望着姜妤笙说:“我不是。” 目光沉凝。 姜妤笙注视着她,不置可否。 她松开了轮椅的手柄,只用单手扶着轮椅的椅背,站到了薄苏的身旁,望着远方路面下无边无际的大海,说:“我之前看到过一个小故事,觉得还挺有趣的,让我记了很久。” 她声音悠远而平淡,似裹挟着海风的咸涩:“故事说的是,有一个人问菩萨,菩萨菩萨,大家有事的时候都拜你,那你呢?你有事的时候,要拜谁呢?菩萨说,我也拜我自己,因为我一直都知道,求人不如求己。” 她回过头来,望进薄苏的眼底,说:“所以,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只是那个时候,她自己傻和软弱。 薄苏喉咙发干,也尝到了海风咸涩的滋味。 她想起了姜妤笙高一那一年的春天,她们一起去隔壁的桐城踏青,路过佛寺,姜妤笙畏惧怒目的金刚,却执着于进殿参拜。 她晃晃她的手,双手合十,明媚地撒娇:“姐姐,姐姐,心软的神,你就陪我一起进去嘛。” 那时候,她不信神佛,却也动了向往之心。 只因为女孩虔诚着眉眼,与她说:“拜一拜,求一求菩萨,有一点美好的祈愿,总归没什么不好的嘛。” 她确实心有所愿。 而今,那个女孩看着她却说:“菩萨也要拜自己,求人不如求己。” 薄苏心口浮起诛心般的痛意。 重逢以来,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姜妤笙长大了。她依旧有着那一年跟在她身边的女孩一样清丽甜柔的眉眼,可眉宇间,更多的却是坚毅与冷然。 不应该地、不合时宜地,不论是那时候,还是现在,她看着她,都错觉听到了风动的声音。 似幡在深渊旁猎猎。 她空咽了一下,无话可应。 姜妤笙松开了扶着她椅背的那只手,说:“好了,我走了,这里可以自己回去了吧?” 薄苏这才发现,原来她们已经走到听风民宿前的那一条长巷口了。 她没有理由,也没有颜面说不好,只能哑声应:“好。” 姜妤笙没动,等着她先离开。 稍稍有一点坡度,薄苏转动轮椅,缓缓向前。 姜妤笙目视着她远去,看她如白玉雕刻出的长指一次又一次地抓握于轮环之上,笨拙、用力地搬动,慢慢地蜷缩起五指,把自己钉在原地。许久后,背向而行。 不要再相见了。 不要再挂怀了。 她在心底里许愿。 既然只能是回忆里冷却的焰火,就让盛放时烫下的疤痕,长眠于黑色的余烬之下吧。 她不再去听风,也不再去一方,如常地、如愿地不再听到薄苏的相关消息,生活在了自己给自己划定的正常轨道上。 恍惚觉得,薄苏终于又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就像不曾出过一样。 管青忽然给她发来了消息。 她问:“冒昧打扰,姜姐,你周六要去澎岛艺术中心听音乐会吗?方便和我们家薄老师同行吗?”
第16章 管青本是没有打算找姜妤笙的。 她不是很明白薄苏为什么在家休养两天后突然决定要来澎岛度假,在她看来,留在北城,不管是生活上的被照顾,还是工作事务上的处理,都要比在澎岛方便得多。 但薄苏表示难得有清闲时间,想去换换空气散散心,她作为助理,也无权干涉过多。 她只能在陪她去澎岛后,回北城前,尽量帮她把在澎岛上度假时所必要的生活需求安排好。 周六去看的音乐会,就是她想帮薄苏安排好的业余生活的一部分。 只是没想到,她原先沟通好的,能够陪薄苏一同前去的听风民宿的工作人员,当天临时有事,不能陪薄苏同去了。民宿不比酒店,规模本就不大,工作人员也就那么几个,管青一一问过去,每个都表示当天有班或者有事,去不了。 管青在鹭城人生地不熟,一时难以想到其他合适的又信得过的人,只能冒昧地问一问之前在听风一起吃过烧烤的钟欣和韩冉她们。 钟欣也表示当天有班,不能帮上忙,但她热情地给她指明了方向,让她去问问姜妤笙:“小妤姐这周六晚上休息,好像本来就准备去听这个音乐会的,不然你问问她?” 管青回了个:“好,谢谢。”久久却没有再动作。 她不确定合不合适。 要是别人还好说,甚至看上去明显和薄老师很不对盘的庄小姐都没事,但是姜老板,她有点拿不准。不是信不过她,是她多少意识到了,她们家薄老师和姜老板好像真的有点欲说还休、似近还远的微妙关系。 尽管薄苏一直都表现得很自若。 她不敢贸然行动,只好硬着头皮打扰薄苏。她把缘由简明扼要地和薄苏说清,询问她:“所以,薄老师,我可以问问姜小姐方便吗?” 听风民宿五楼走道的最后一间,不开灯的房间里,薄苏正穿着睡裙坐在窗边的办公桌前,出神地望着远处夕照没入大海,万物失去色彩,天地都褪色成了一张老旧照片,仿佛从遥远的记忆里走出。 办公桌上熄了屏的笔记本旁,是一张金色闪耀的护身符卡,那是她脚崴伤前,在禾城古刹里求的。 听到消息提示声,她微微回神,唤醒电脑。 看清缘由,她蹙眉,想说:“不用麻烦了。” 可字打完了,指尖却在回车键上悬停。 视线长久地胶着于“姜小姐”三个字上,心脏的酸痛,一秒比一秒更有存在感。半晌,她终是把打好的字都删了,改口:“可以。” 管青立刻回:“好嘞,那我问问姜小姐。” 薄苏垂眸,长睫在眼睑投落一扇蝶翼般的阴影,应:“嗯。” * 姜妤笙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舟稻忙碌。 有一瞬间,她几乎要怀疑这又是一场半明半昧的梦,可下一个瞬间,韩冉就唤醒了她:“小妤姐……” 她询问:“有一桌客人问,大众点评上的套餐,牛肉可以换成羊肉吗?他太太不吃牛肉,但是,我们的羊肉是要比牛肉贵一点的。” 姜妤笙定神。 她抬起头,应韩冉:“可以,没事,不过,请他……” 她话还没说完,韩冉就机灵地接上:“请他在APP里写个好评!” 姜妤笙露出赞赏的笑,韩冉便心领神会地朝顾客用餐区快步走去了。 姜妤笙目视着,笑容渐渐淡去。 她低下头,解锁手机屏幕,目光又停留在那几行黑字上—— “冒昧打扰,姜姐,你周六要去澎岛艺术中心听音乐会吗?方便和我们家薄老师同行吗?” “是这样的,薄老师伤了脚,现在一个人在澎岛休养。原先我们订好了票也找好了人一同前去的,但是那个人临时有事,去不了了。我临时找不到别的信得过的人陪同薄老师了,又不太放心她现在这个状况一个人去公共场合,所以听说你这周六也要去听这场音乐会,就冒昧来问一问你,不知道你方便吗?” 理智告诉姜妤笙,不要再有任何牵扯了,可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又浮现起前几日巷口分别时,她目送的薄苏转动着轮椅、踽踽而行、单薄清瘦的身影。 她很难不回忆起初二那一年,她意外烫伤脚后,薄苏陪着她进进出出、上上下下的日子。 那一年差不多也是这个季节,晚上,下晚自习后,回到宿舍,不知道是谁把快烧壶放在了一本书上,正说说笑笑间,姜妤笙站在桌边,没有注意,转身时蹭到了越出桌面的书角,快烧壶便一整个翻倒,浇在了姜妤笙的右边小腿和脚背之上。 快烧壶里的热水是烧开后放置了一会儿的,虽已不足100摄氏度,但也立即把她娇嫩的小腿和脚背烫出了一片骇人的水泡。 姜妤笙当即就疼哭了,舍友们惊慌失措,一部分人赶紧扶着她去走道上的洗衣池旁冲水,一部分人跑去找宿管阿姨,还有一部分人,跑上了楼找薄苏。 薄苏到得比宿管阿姨更快。 她快中考了,应该还在做题,还穿着未换下的校服,薄唇紧抿,有些气喘。 低头看清姜妤笙的伤势,没有指责,她便伸手拭去姜妤笙的眼泪,蹲下|身说:“我带你去医院。” 她让慢她一步也跟着下来了的朋友上楼帮她拿了学生证、现金和银|行|卡,让赶到了的宿管阿姨陪同,连夜就背着她出了校门,打了车,去了最近的医院挂急诊。 后来,她和薄苏一样坐了一段时间的轮椅。 可是,她从来没有自己转动过轮环——因为,薄苏总在她的身后。 她推她走过教学楼和宿舍之间长长的校道,背她上下宿舍和教学楼里面长长的楼梯,从来没有过一句抱怨。 为了尽量不留下疤痕,薄苏问了许多人,为她挑了一家那块片区很出名但距离学校有点远的烫伤专科诊所,每隔两日就陪她去换一次药。 这一换,就是快一个月,风雨无阻。 除了中考那三天,姜妤笙坚决不让她考场和学校之间来回奔波,其他时候,薄苏从不假手他人。 有一日,薄苏照常背她从宿舍楼上到宿舍楼下,她问薄苏:“我是不是越来越沉了。” 因为薄苏的鼻息声似乎要比之前更明显。 薄苏却只是淡声地回答:“没有,还好。” 后来,她才反应到,那天是薄苏生理期的第一天。 那时候,太阳和前几日她目送着薄苏形单影只离开时一样暴烈,薄苏鬓边、发间的细密薄汗,至今想起,犹在闪烁。 姜妤笙实在说不出口那一句不方便。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做不到那样的程度,但举手之劳,总应该是要的。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缓慢打字,没应好也没应不好:“票还在吗?我帮你问一下钟欣她们?” 管青回复:“票还在,不过我问过她们了,她们都说有事去不了。” 姜妤笙准备点开舟稻群对话框的动作顿住。 “好,我知道了。”她最终如是回。 管青秒回:“那……那姜姐你方便吗?我和薄老师说一声,到时候你们联系?” 姜妤笙应:“好。” “好”字发送出去后,她才想起来,她们联系不到——她把薄苏删掉了。 不由自主地,她又叹了口气。 * 她没有特意再找管青索要薄苏的联系方式,薄苏不知道是还没有发现她已经删了她,还是单纯地沉得住气,也没有再通过管青联系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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