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臻皱眉道:“你别让真她醉死了啊,到时候怎么带回去。” 云灿:“带回去干嘛。” 她从衣兜里掏出一张身份证,道:“楼下民宿,现场开房。” 徐楠楠打个酒嗝,皱着眉艰难摆手:“不喝了,有点想吐。” “那你先吐,别到时候吐人房间里了。” 云灿眼疾手快,酒瓶子收走,垃圾篓踢来,就等着徐楠楠卸货。 “哎,难受啊。” 徐楠楠趴在桌子上嘟囔。 云灿不爱喝酒,也不理解怎么有人对这玩意儿情有独钟,偏这人还是她朋友。 她老气横秋地拉了条长凳,横坐在两桌之间,语重心长:“不是我说,我就没见过二十几岁把酒当饮料喝的,还老撞着人学妹,带坏小朋友!你奖学金拿得我都问心有愧!” 苏莉心道可别说了,这姐姐消的愁大着呢。 云灿又一拍凳,力道之大,震得端菜来的服务员一悚,她怏怏过来,道:“客人,店里不能这么坐。” 才高涨的气焰立刻被劝退,云灿说了个“不好意思”,讪讪把板凳拖回去。 插曲这么一响,整个二楼顿时鸦雀无声。 不一会儿,徐楠楠小声的抽泣传了出来。 所有人脸上不约而同地出现震惊。 云灿与何臻面面相觑,她把头从桌底下探进去,又“嗖”地抽回来,面目堪称狰狞,朝何臻点了点头。 何臻猛一拍脑门,无声地说了句“天哪”。 许是周遭太安静,徐楠楠自己把脸抬了起来,眼睛被泪水糊得湿哒哒,抽了抽鼻子。 骂出一句国粹。 云灿见缝插针地附和了一句:“对!贱男人!” “……” 徐楠楠看着她,默默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个事。” 她心平气和地道出事情原委,三两句把话摊开。 “我气的不是失败了,是那管理员把场地借出去,就因为那人是他侄子。” 徐楠楠呼一口气:“认真准备,比不上个关系网带。” 知道最终原因,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缄口不言。 这种事常见也不常见,遇上了骂一骂权当倒霉,像徐楠楠这么认真较劲的人不多。 又是一阵闹心的安静。 云灿叹口气,从筷筒里抽双筷子,站起身跨腿,落座隔桌,夹了口红烧肉。 苏莉&褚红云:“……” 何臻也一呆,寻思你可真会挑时候。 徐楠楠酒劲上头,“噌”地站起来,她头晕得站不住脚,何臻没来得及扶,徐楠楠便扭走带摔地扑到了云灿身上。 “是不是姐妹!” 徐楠楠眼睛都气亮了,一手捏云灿的脸,另一只手张牙舞爪地,要去扣云灿嘴里的红烧肉。 “我前脚说完,你居然跑去吃肉!” 云灿急忙忙躲开,筷子一放,手脚并用擒住了徐楠楠。 腿被压,手被反背掣肘,加上头晕眼花,徐楠楠动弹不了一点。 “可真闹腾。”云灿喘着气。 “呃。”徐楠楠打个酒嗝。 云灿皱着鼻子扭脸,嫌弃道:“臭死了。” 徐楠楠冷哼一声:“你不爱我了。” 云灿手上劲道大了些,疼得徐楠楠呲牙咧嘴。 “有点良心吧你!姐们为了让你喝个尽兴,提前准备了身份证,结果你呢!连个真话都没说,满桌子人都知道的事,就我不知道!” 徐楠楠瞪大眼睛:“谁说的!我谁也没说好吧!” “放屁,你刚说的时候也就我稍微震惊了一下,谁脸上有点表情了,都一脸默哀的样子。” 苏莉忍不住道:“倒也没有默哀……” 徐楠楠嚷嚷:“我真没说,这消息是何臻告诉我的!” 她一脸愤愤,云灿一脸狐疑。 “真的?” “真的!” 云灿把人放开。 “而且我本来也没吃多少,一直听你闹,什么叫身心俱疲,我这就是。吃点肉怎么了,补充点能量犯法啊。” 徐楠楠哼唧两声,活动两下手臂,倏然又想到什么,回头看向苏莉:“你们怎么也知道?” 气氛已不似刚才那样紧绷,褚红云便顺势道:“这事,宣传部的多多少少可能都知道。” “什么?!” 徐楠楠眼睛瞪得比刚才更大了。 “平时都徐姐徐姐地叫,居然没一个吱声——”一阵猛嚎。 “走关系这种事很正常吧,”苏莉给徐楠楠倒了杯茶,递到她嘴边止住嚎叫,“你之前是不是也想走阿褚的关系。” 徐楠楠抿了两口,问:“什么关系?” 苏莉不好说。 徐楠楠这瞬间却难得抵御酒精,大脑清晰敏锐。 “噢——”她眯起眼睛,伸出一根手指头,在苏莉和褚红云之间来回摆动。 “你们居然是这么想的?” “可恶。”徐楠楠气势凶狠地捡起云灿刚才放下的筷子,夹了块土豆,放进嘴里嚼得鼓囊。 “你没有这么想?”油从嘴角流出来,苏莉给徐楠楠递过去一张纸。 “有。”徐楠楠理直气壮。 “…………” 那点愧疚儿跟放屁似的散了。 “但我没十拿九稳地这么想啊,我只是想了点可能性,这跟叔叔侄子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徐楠楠又开始哀伤,眉梢眼角都往下掉:“你知道我那个赞助,可是我三年来拉到的最大的赞助,全都没了。” 她想哭,但刚才哭过了,眼泪不肯再掉,于是发奋图强地再夹一块土豆。 “诅咒这世上所有的叔叔和侄子。” “……” 一直折腾到近八点,徐楠楠才终于败给酒精,仰头一撅睡过去。 两拨分队相互道别,云灿和何臻哼哧哼哧把人扛到民宿,苏莉和褚红云则回寝室。临走前苏莉尝了两口酒,评价“还是很难喝”。 入秋的夜稍渗凉意,再骑小黄车就是遭罪,但学校的巴士八点后不营业,苏莉和褚红云在路上慢腾腾地走。 路灯很黄,昏昏欲睡。 操场却还有很多人在夜跑,不知道哪个社团还是部门在办活动,正中央有个大音响,震天动地地闹。 路上还有人在骑小黄车,那人甚至穿了短袖。 苏莉像处在某种微醺状态,她挽着褚红云,对目及之处指指点点,路过的狗也被她说了两句,完事还很有礼貌地颔首:“学长再见。” 褚红云乐得直颤肩。 这一刻,她们像回到高中,又比那时亲密,却不能细忖,会多看不见的隔膜。 哪位哲人说,事物总是螺旋发展的?他大概爱用纵向视角。 苏莉絮叨完安静了一会儿,视线落进脚下的银杏里。她们正走在南河大学的千扇大道上,几十米宽的道路,沿途种满两腰粗的银杏高树,秋中时节,灿烂的扇叶扑簌落下,堆成金子般的河流。 路灯只照出乐银杏树的腰身,但落叶已足够缤纷,厚实触感承载每位行人,人影摇曳迤逦。 人生总有一些想永远定格的瞬间。 比如现在。 “褚红云。” 苏里脱口而出,只念了个名字。 “嗯。”那人回应。 苏莉没由来笑了。 她此刻埋着头,嘴角上扬的弧度被夜晚勾进暗色里,没人看得到。 过了一会儿,等这声呼唤似乎不会再有下文的时候,苏莉才缓缓开口,道:“红烧土豆挺好吃的。” “……” 听到一句细簌的偷笑,褚红云平淡道:“品味还是一如既往老套。” 苏莉反驳:“红烧肉才老套,又肥又腻。” 褚红云:“祖宗严选,那叫经典。” 苏莉伸出一根手指,在褚红云面前晃了晃,一本正经。 “土豆是家喻户晓的,人人称颂的美食,既不像红烧肉那样多吃几块就腻了,烹制方法还多种多样,要说经典,这才是上品——哎哟。” 她话没说完,肩膀撞上一个人,褚红云忙把苏莉往自己方向拉。 “不好意思。” 那是对老年夫妻,老妇人摆了摆手,示意没事,苏莉又把目光放在她身边的老爷子上,他杵着拐杖,身体重心向左,右腿似有隐疾。 这对夫妇间距离不太近,插曲过后,老妇人让老爷子继续走。 “不用扶一下吗。”苏莉小声问。 “我搀着他,他使不上劲。”老妇人解释了一句。 苏莉瞧了会儿他们的背影,突然反应过来。 拄拐的作用在于支撑平衡,但又没那么灵活,走动时更依赖另一边完整的两肢发力。 而褚红云戴石膏的那一个月,苏莉形影不离地牵制住了可供发力的肢体。 心跳比大脑反应更快,苏莉甚至回忆不起自己搀着褚红云的细节,只感受到胸腔的跳动连着大脑头皮,震感强到像要把四肢的血液都抽回去。 这堪称愚蠢的掣制,持续了一个月。 苏莉脸已经臊热了。 —— 呼呼,冷静。 一旁的褚红云目视前方,默不作声。 苏莉的表情其实很明显:脸绷着,眼睛发直,嘴唇抿紧,然后故作无事。整个人呈现出竭力想控制面部表情但失败的效果。 觉察做错事的小孩都这样,为保其颜面,她只能目不斜视,装没发现。 其实比以前好多了,褚红云还记得苏莉向她借地理练习册那次。 借的当天没还,第二天来到学校愁云惨淡,见到她第一眼,握着她的手九十度鞠躬。 “对不起,你的练习册被我弄丢了。” 不夸张的说,苏莉整条手都在抖。 那时她们认识两个星期,住进双人宿舍一个星期,不算熟,但也犯不着客气。 苏莉像个日本女人那样敬怯,卑微认错,远超正常道歉的程度。 褚红云问:“一晚上都没找到?” “是的。” “应该被别人误拿了。” “是我没管好的缘故。” “……” 对自己严苛到吹毛求疵。 等两个后桌一来,果不其然,他们之中有人多拿了一本。 但没人当回事,还回来就算了,只有苏莉还很忧忡的看着她。 眼神认真得像块烫手山芋,直往褚红云眼底钻。褚红云开玩笑道:“你就是装在套子里的人?” 苏莉愣住,褚红云又问:“你对谁都这样?” 她已经把答案预设好了,叹息活着可真累,然而苏莉却摇头,说:“不是。” 这两字撂下,苏莉欲言又止,却没再说什么,只是很小心地问:“你真的不生气?” “不生气。”褚红云说。 苏莉就不再纠缠了。 她结束的干脆,褚红云很难得地没把心里的话问出来。 要添在“不是”后的修饰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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