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已在铃声中逐渐清醒,一双眼睛死活不愿睁开。 终于,在头无意蹭到冰冷的屏幕后,苏莉把手伸了过去,按下接听键,把手机置于耳边。 “为期三天,早上十点的校车。” 声音十足沉厚。 苏莉没反应过来,眯着眼疑惑地看了眼手机屏幕。 上面一副俯瞰山水图头像,下面巴着三个字—— 荣老师。 苏莉惊悚地清醒了。 她一个翻身打挺,忙不迭回复:“好的没问题老师。” 响起的是极其坚定且浓郁的鼻音。 对面沉默几秒,说:“抓紧时间,九点了。”挂断电话。 苏莉慌慌张张看一眼时间,8:45。 狠狠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提起颗心来,想起另一个问题。 校车? 她没坐过那玩意儿啊!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苏莉整个身心都因这通突击式的电话变得忙乱焦灼。 她怕熟人来不及回复,直接在年级大群里问了校车的指定地点。又因为各院各系的校车站点不同,群里的老油条又贯爱说些简话,什么老黄葛、千扇道,苏莉在地图APP上没找对一个地方。 在群里掰扯了好半天,热心肠的校友们才反应过来这位没备注的群友是新生。 等终于找对确切地点,留给苏莉的时间只剩半小时了。 坐巴士过去也得半小时。 扯几件衣物,顺个笔记本,苏莉挎着书包三步并两步下楼,猛冲向一群电单车。 十月金秋,桂花还没有开。夏日的余浪还悠悠扑腾着,校园里的常绿叶植物温柔又静谧。 唯有大道上那个奔驰卷起狂风的女孩,呼啸着冲锋,讲不起半点情趣。 …… 停好电车后,苏莉跟着导航的方向狂冲。幸而那片停车场只有一辆车处在发动中,苏莉看了一眼,一秒钟也不敢歇。 等彻底到达目的地却是傻眼了,巴士外的五六个老师里,没一个是苏莉认识的。 她慌张又谨慎,拍了张车牌照,还没发给荣茗,就被最近的一个老师询问:“你是哪个老师的学生?” 苏莉硬着头皮如实回答。 对方是个长相敦厚的中年男人,顶着没发型可言的寸头,穿着普通的短袖条纹汗衫,下摆规矩地塞进皮带里,腋下夹着个黑色皮包。 “荣老师?” 中年男人回头看其他老师,他们互相对视,最后目光都落在苏莉身上。 “荣老什么时候收的新弟子。” 中年男人笑着开口,他看出苏莉的紧张,因此并不看她,只回头和其他老师眼神交流。 苏莉又做了遍完整的自我介绍。 站在苏莉右手前的中年女师听完后恍然:“本科生啊?” 这句话算把老师们炸开了锅。 “这项目怎么可能让本科生来,还是大一。” “现在大一就找导师了?” “我也没听过荣老师收学生啊。” “荣老师前几天不是就出发了吗,现在人都在山高水苑了。” “而且我记得,当时也带了几个学生。” 闻听讨论有转向质疑的趋势,苏莉忙不迭翻出和荣茗的聊天记录,她这才看见荣茗昨晚就给她发了消息,今晨七点又发了一通,全都被她完美错过。 没等苏莉出示证据,那个最先说话的中年男子又猛地想到了什么,对苏莉道:“你是参加实验基地志愿活动的吧?” 众人目光齐刷望向苏莉。 “……” 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苏莉梗着脖子,点头。 “哎噫!我就说嘛,我们这一车学生不都是嘛!” 中年男人掖了掖皮包,颇有息事宁人的意味。 “好了上车上车,人数刚刚好了。” 有老师埋怨:“不是你乱问一通,才闹了场乌龙。” “我这不是没见过她嘛,问问怎么了。” “这学生也不是荣老收的吧,怎么说自己是荣老师的学生。” 苏莉赶忙解释:“我是荣茗老师班上的。” “哦,又是个新乌龙!” 苏莉攥了攥紧勒的书包肩带,埋头跟在老师们身后,上了巴士。 车上人坐得稀疏而散乱,但大体集中在车中部,苏莉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把书包放在了身边的座位上。 她抻长脖子悄悄环顾一圈,确定没有一个熟人后,把头耷下来,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 荣茗没有回她。 车发动半小时后,荣茗还是没有回复。 苏莉开始焦虑。 倒不是担心上错了车,毕竟对荣茗这种教授而言,不回复本身也是一种回复。担心的是,从答应实验到踏入实验这个过程,是场阴差阳错的误会。 所有老师的表情都在提供一个事实:现在苏莉要想加入荣茗的实验,不可能。 她不再能安稳坐下去。 为了避免引起太多人注意,苏莉弓着腰挪到了离得最近的人的后座。 然而开口打招呼又犯了难。 唉。神真不应该让嘴钝的人意识到他们有语言功能,如果真要一视同仁,每个人都该巧舌如簧。 她给自己再三打气,五分钟后,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那位正在听歌的姑娘。 “有什么事吗?” 苏莉如愿以偿引来了对方的率先询问,但待她看到那张脸后,却久久没能说话。 红褐色的长卷发,是海藻的颜色和形状,高挺的鼻梁,大而深邃的眼睛。 是她。 是只远远见过一次,便足够印象深刻的人。 “你认识我?” 红褐头发的女人见状,笑着问。 苏莉立刻收拾好表情,不再有片刻犹豫和迟钝。 “在学校见过您一次。”她淡笑。 “这样啊。”褚湘若有所思地点头,“我记性有点不好。你的名字是?” “苏莉。” 搜索片刻,还是没想起来。 苏莉正了正坐姿,认真道:“我这边发生了点小误会,不太清楚荣茗老师要做什么实验,所以想问一下您,这趟车是要参加荣茗老师的哪方面的志愿活动?” 确定好要参加实验的那三天里,苏莉登入学校的官网查询了诸多实验相关。他们这专业堪做的实验可谓五花八门,上到分子下到饮品,细分还有一番讲究。 苏莉只记得荣茗的研究方向与育种和基因挂钩,资料看得近头痛,刚确认自己能闭书胡诌胡侃几句时,就被火燎燎抓着上路了。 褚湘蹙眉,仔细思索半晌:“我也不太清楚诶。” 苏莉:“……” 那您在这趟车上的目的是? 褚湘咯咯笑,道:“你也别担心,你们基本上都是去种地的,不太能接触到实验本身。” 苏莉:“……种地?” “对啊,”褚湘点头,伸出染了红蔻丹般的手指甲,往前一指,“他们都是。” 褚湘问:“你们不是同学吗?” 苏莉:“我不认识他们。” 她续上刚才的话题:“种地是什么意思?” 褚湘道:“就是种地咯,锄地插苗施肥之类的。” 她表情随意又轻松,仿佛在说洒洒水般的事情。 晴天霹雳。 五雷轰顶。 苏莉茫茫然回忆此前因一路过于顺利而产生的怪异感觉。 原来,原来如此。 所谓幸运,不是空穴来风。 是种地。 是朴实无华、纯粹自然的,种地。 …… 苏莉木然朝褚湘说了声谢谢,木然回到原座位。 褚湘瞟一眼她,憋着笑回身。从小香包里拿出眼罩,心满意足给自己戴上。 倒是没料到路上还能遇见这么件乐事。这趟妹妹看得值。 / 山高水苑是处海拔颇高的茶庄,雨量充足,气候温和。北依翡翠高山而稳健,南坡略斜,迎向敦厚的洛坎山,东西两处却是平地丘陵,下有溪河环绕。倘有懂风水的先生来此地赏玩,不难看出这是块风水宝地。 巴士环山而行,茶庄公路修得平缓,因而不叫车行游客忧心,驶至半山腰时,窗外渐有少量云雾浮动。 不必再前进,已到地方了。 趁着刚才的空当,苏莉在学院官网找到了任课老师信息。 偌大的学院,留寸头的教授只那一个,名唤周建树。其余几位则因发型难以匹配,没给苏莉认出来。 此刻,周建树在车头处朝学生们嘱咐道:“把你们包里的外套拿出来,现在外面只有十几度,你们只穿短袖会冻感冒。” 一片稀稀拉拉开包的声音。 苏莉也跟着埋头开包。 但只是装装样子。她出发前只塞了两件短袖,哪里会带什么外套! 车上的人都陆陆续续开始出厢,苏莉眉一横,挺直腰杆也要下车,果不其然被拦住了。 那是个子稍高的胖老师,大腹便便而四体劲健,神色却并不和蔼,眉间有道紧锁而生的悬针纹。 苏莉把他认了出来。 武锐泽,教授。 资料照片里的那道悬针纹她印象颇深,因为自家舅母就有,皱眉时异常凶悍。 “怎么不穿外套,老师说的话没听见吗?” 声音也中气十足,浑硬无比。 苏莉外厉内荏的势头顷刻显露,她抿抿唇,不敢说实话,也不好撒谎。 周建树正要说些什么,就听见一道温和的声音。 “她的衣服在我这。” 武锐泽道:“那就拿出来穿上。” 褚湘拎了拎掌中的小香包:“这么个小包哪有什么衣服,我的衣服自然是在里面。” 她轻指不远处的茶庄大门。 ----
第21章 种地 周建树和武锐泽对视一眼。 他们这趟车除了学生老师司机,再就是这个不属于南大的女人。 她和南河大学的关系不大,但和山高水苑关系匪浅。学院和山高水苑有合作关系,新品系茶苗的选育颇仰赖山高水苑这处宝地,因此学院的老师虽不熟悉褚湘,倒很给她面子。 武锐泽最厌恶不守规矩我行我素的学生,因此夹着眉,并不吭声。 周建树只好跳出来解围道:“好吧,下去后要快点穿上,免得着凉。” “留个电话,免得你去取衣服时回来找不到人。”他对苏莉说。 苏莉点头,发觉褚湘已经走到前头,不敢张望,默默跟上,匆匆道了声谢。 不是她诚意不足,而是褚湘委实走得太快,鹤首矫姿,行走如风。苏莉跟得冒出了薄汗,连山间凉意也感知不到。 出了停车场,山中绿植便葱郁阔展起来。 茶庄石栈雕凿乱中有序。每过几十米可见一六角茶亭,六柱六开,屋顶呈宝塔状,皆以竹筒琉璃瓦铺盖而成,瓦当饰有仙鹿瑞兽凸雕,檐角微翘,设棋牌雅舍可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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