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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

时间:2024-05-04 18:00:04  状态:完结  作者:四又西

  “可是我师姐她……”我说到一半又住了嘴,且不说我并不能确定师姐是否当真有异心,即便如此,那也是云麓内部事务,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

  君先生起身,欲要离去,又回过头来,以拳击掌,似是才想起来:“对了,你师父让我转告你,你有个师姐叛出师门了,以后见到她就绕道走。”

  ……师姐不愧是师姐,行动力如此果决。

  君先生走后,我下了床,发现四肢行动自如,便走到桌前提笔给师父写信,洋洋洒洒把师姐如何如何意图弄死我的经过添油加醋描绘一番,又将不少陈年旧账拉出来说道,比如二师叔的石榴树是被师姐砍掉的,并且吃石榴的时候没有分给我诸如此类。我笔走如飞地写到一半,忽地停住。

  过往的岁月里,师姐没少干欺侮我的事,但我知道,这一回不同往日,我回想树林里我们相向凝望的短暂片刻,她大概是要将我置于死地的,只可惜我没死成。

  受伤后的事情记不清楚,但那种痛不欲生的感受,那神魂俱裂的疼嵌进了骨髓血脉,终于让我对她产生恐惧,只盼往后再也不要见到这个人。

  君先生再来的时候,我把信交给他,但心下仍有疑虑,问道:“我住在这里,能保证生命安全吗?”

  “你当娑罗山是什么地方,”君先生一声冷哼,带着几分轻蔑,“寻常人想要进来,门都找不着。”

  我看他睥睨高昂的模样,默默咽下了到嘴边的话——师姐可能,不是寻常人。

  半个月后我收到了师父的信,大意说君先生神医圣手,我身上的毒只能指望他来解,即便解不了,娑罗山也是江湖最大的药材圣地,可为我毒发时应急用,比较方便,又道此次我遭师姐黑手,她十分自责,更加心痛一朝培养出的得意弟子说走就走,让她对人性很是失望,近期饭都吃得少了……末了让我安心呆着,缺钱了就去山上挖些草药来卖。

  我将信折了折,放进床头的小匣子里。

  经历了这一番波折,我的睡眠质量变得极差,白日忧思,晚上噩梦,主要是恐惧身上的毒哪天又开始发作,将我再昏天黑地地折磨一回。原本云麓山是最安心的地方,但如今也不知回去会不会更加噩梦连连,想师父让我换个环境,大抵是有道理的。

  君先生一直没能研究出解药,他在我身上试了不少药方,胡乱试药的副作用就是让我的情绪很不稳定,这一刻活蹦乱跳下一刻就嚎啕大哭,宛如一个精神病患。

  我问君先生我是不是需要一些心理疏导,并表示再这样下去我就罢工,他捻着胡须沉思了会儿,道:“我给你找个人开解开解吧。”

  第二天我正埋头吃早饭,木头轮子碾过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停在门口。我嘴里叼着兔腿,见房门悠悠打开,一个年轻公子坐在轮椅上,面貌俊朗清逸,声音也温润如春风:“花姑娘。”

  我被这称呼惊得一颤,鸡皮疙瘩骤起,忙摆手:“叫我花花就可以。”

  “花花,”年轻公子一笑,轮椅往前推了两步,看了看我碗中堆成小山的饭菜,“听祖父说花花是来养病的,眼下看来该是大好了吧。”

  这个人就是君卿,也是我离开云麓山的第一个朋友,只是可怜见的是个残疾人,不过幸好如此,不然江湖上就要多一个路迢迢走四方的神棍了。

  君卿是君先生的外孙,我对君先生有这么大个孙子很惊叹,原本以为他那头白发和胡须都是为了扮酷特意染的,因为他面容整洁,皮肤柔软而富有光泽,完全不像个年过七旬的老头子,倒像是话本子里的老妖精,如此一来,我坚信君先生才是这世上最驻颜有方之人,而这也间接地激发了我学医的热情,君先生知道后,沉吟道:“你若是为了自己所中之毒……”

  我打断他:“为了活成一个老妖精。”

  我被君先生赶出房门。

  君卿自幼长于江南,他娘不顾君先生撒泼打滚加断绝父女关系的威胁,强行嫁给了一个商人,而君先生原本的夙愿是将她嫁给某个门派大佬,这样即便日后仇家找上门也不惧。至于为什么会产生仇家,世人皆苦,有的苦可以自己想开,有的想不开就要推卸责任,这个可参考《倚天屠龙记》话本中的金花婆婆,当神医也真是不容易。

  而君卿的娘亲果真死于君先生的仇家之手,之后君卿便被接到了桃花林,他生来双腿残疾,君先生为了让他与旁人一样体会世间百态,每年都要带他出行一段日子,时间不定,归期不知,那段日子桃花林空无主人,常常等他们归来,便看到山前若干僵死的尸体,都是打听到药圣的住处,前来跪求救命却苦等未果之人。

  久而久之,江湖便传言药圣先生年纪大了,性情变得古怪,每年都有段日子心情不好,要捱死些个人,能不能捡回性命,端看运气。于是此后君先生仇家更多。

  在来桃花林之前,君卿算是大世家里名正言顺的少爷,自小有老师教授四书五经诗词歌赋,还有高僧教他念经,学的是哲学专业,他奉祖父之命前来开解我,对我念了一通:“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

  我打了个哈欠:“说得对。”

  我十岁后便极少离开云麓山,而云麓山只收女弟子,导致快到青春期还找不到一个可以释放青春的同龄异性,君卿恰好送上门来,尽管他说的话常听不懂,但这不妨碍我两建立友谊的兴奋,当天晚上便没有按时睡觉,聊到了月上枝头。

  之后发现他除了有些神叨叨以外,其实饱腹经纶,有八斗之才,奈何身体不好,出去踏个青都不方便,让我不由感慨,所谓天下人,知得者不能行,可怜埋没。

  我问:“学了经书,是不是便可六根清净,无欲无求了?”

  “不见得。”他摇摇头。

  我那时已有了点困意,强撑着道:“难道你也有烦恼吗?”

  我猜想或许是因为身体异于常人,习惯却不能释怀,但见他似是斟酌了一下,咬了咬嘴唇,望向窗外,念了一句:“江南好,千钟美酒……”

  我愣了愣,又打了个哈欠:“你想家了吗?”

  他露出一个微笑,摇摇头:“在江南时,我曾有幸与一人喝过一场酒,自那之后便再没喝到过那样好的酒,原以为是酒,后来才知是因为人。”

  我眼皮已经耷拉下来:“那个人是谁?”

  君卿的声音轻轻地:“江南苏家三少。”

  我已然困得不行,窗外月亮挂在树梢上,淡淡一轮光晕,我想了想,虽觉得不对劲,但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便道:“明日再聊吧。”

  那一觉我睡得很稳,连日来的噩梦终于消失,手掌松松盖在枕边的小匣子上,踏实地陷入黑暗。

  待第二日醒来,终于察觉了哪里不对劲,此后便将君卿引为闺蜜。


第四章

  我还小的时候,有一回和掌门师父月下唠嗑,她说,世间万事皆有因果,解铃还需系铃人。莫名地,我一直将这话记在心里,或许正因如此,对于身中奇毒反倒不甚上心,大概潜意识里早知有那么一日,要与给我下毒的人重逢。不是我去寻她,便是她来寻我。

  我在桃花林一住便是一年,期间又同掌门师父书信往来几次,她替我捎来爹娘带的土特产,师父对他们的解释是,我被送去了娑罗山进修医术,在信上她让我自行斟酌,日后回去可能会遭到他们考较。我想了想,便去背了一本《佰草集》,背完君先生说我已经可以认识江湖里的每一根草。

  第二年开春时,君先生仍然没研出解药,大约是认为这有辱他神医的名头,气得快要崩溃,而我也憋得快要崩溃,连君卿也闲得发慌,念起经来心浮气躁。三月,忍冬未谢,迎春花开,君先生宣布他和君卿要下山出游。

  我对于他们下山不带我这件事很气愤,但君先生说:“你师父让我告知你,你师姐现在行踪不明,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淡淡瞧着君先生:“我要砍你的桃树。”

  君先生讪笑:“花花啊……”

  我接着说:“再扔掉你的药罐子,砸了你的药房,变卖你的家产……”

  三日后,我们三人踏上了去江南的路。

  离开的那天,朝霞初起,清风和煦,我伸长了脖子望向碧空苍穹,有笼中鸟终于扑将出来的兴奋,推着君卿的轮椅,将他束好的发拨拉得稀烂:“走啦!”

  我们的打算是,先去探望君卿的父母,算算脚程,到江南时恰好清明,拜祭完他娘再探望完他爹,他便可以带我观赏美景,据说那里杨柳葳蕤,云雁行斜,傍晚日暮如霓裳,还可以顺便尝尝传说中的蟹黄小汤包和西湖醋鱼。

  君卿也很兴奋,我瞧着他这不正常的兴奋劲儿,琢磨着大约是有机会见到苏家三少了。这一年虽听他描述的不多,但已经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据君卿所说,苏家是江南四大世家之一,因是做的酿酒生意,与黑白两道都有往来,在江湖中很有些名望,只是苏家家主即苏三少他爹,是个风流多情种,娶了六房妻妾,生了三个儿子四个女儿,三个儿子当中,老大最为瞩目,年纪轻轻便有运筹帷幄之能,是继承家主的不二人选,苏三少是近些年才入了他爹的眼站到人前来,且隐隐有同他大哥分庭抗礼之势,可见也是个厉害的。

  十日后,我们在一个小镇停下,入夜时分,找了家客栈落脚,君先生说要去镇上寻个故人,有可能要秉烛夜谈,让我们自行安寝。走前在院门口撒了一把药,功能大概就是踩一脚就被腐蚀到只剩下骨头什么的……

  小镇客流稀少,客栈也不多,仅有的客栈也是农家用自家小院改造的,倒是有点像桃花林的院子,让我们都觉得亲切。我与君卿一人一间,一整日赶路甚是疲累,谁也没有兴致再唠嗑,关起门我就上了床,很快睡着。

  睡梦中,我又回到了云麓后山,身上又痛又痒,那感觉还在寸寸加深,直到彻底惊醒,才发现根本不是做梦,亵衣的袖子已被我掀到手肘以上,小臂上一排渗血的抓痕。

  身上的痛苦还在加剧,我连滚带爬地从床上下来,撞翻一把凳子,踉跄奔到桌前,找包袱里君先生给我应急的药。

  君先生无意间发现一种叫契草的毒物,药性灵异,与我体内的毒相克,可以短暂压制,临出门便制成了药丸,多带了些。

  我翻出一个白色小瓷瓶,手抖得几乎抓不住,刚倒了两颗,手臂一阵剧痛的痉挛,药丸从指尖掉落,不知滚去了哪里。好不容易塞了一把到嘴里,我爬到窗下的角落,靠着墙,抱着膝盖蜷成一团,死死咬住嘴唇,等熬过这段苦楚。

  痛痒慢慢褪去时,全身已如同在血火废墟中滚了一遭,汗水把亵衣都湿透了,我重新站起身,眼前光亮已然消失,我摸索着打开窗户,原本流光飞舞的夜色此刻是一片黏稠黑暗,用很大的力气才能窥到一星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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