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里点着烛灯, 应当是有人在的。 小山看了看,朝堂屋走去,刚踩了一层台阶, 黑暗中突然有人警惕喊道:“谁?” 小山寻着声音看过去, 月色下, 江鸢身着白色素衣,长发用发簪束起, 挽着袖子从短廊那头走来, 左臂还有新包扎的白布。 两人看着彼此,都认了出来对方。 小山从怀中拿出一个白色的药瓶,踩着台阶上去, 递给她:“都虞侯左臂受伤了,这是宫里那位让我给你的金创药。” 宫里那位给了? 突然间的大发善心吗。 江鸢低头看了看, 身子一歪靠在柱子上, 架起胳膊笑道:“你们那位天天派人跟着我,就为了送这瓶金创药吗?” “那倒……不是。”小山嘿嘿笑着,“她自然是关心你, 在乎你,才让我送来的, 都虞候别想歪了。” 江鸢不想为难小山, 这么晚跑一趟也不容易,她站直身子说:“拿回去吧, 我这小伤而已,没必要,顺便传句话给宫里的那位,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 “啊?”小山愣住了,她哒哒的走到江鸢身边:“你和主子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闹的这么僵?我看我家主子还是很关心你的,听到你受伤,脸色都变了。” 江鸢伸手温柔摸了摸她的脑袋:“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觉得,不值得而已。” 小山明白了:“那就是主子的问题。” 江鸢轻笑:“乱猜。” 她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天色深晚,江鸢不多留,转身进屋拿了一只姚星云买的,剩下的一只烤鸭给她:“这烤鸭味道不错,拿回去和小玉姐姐吃,回去小心。” 小山承认,她嘴馋了,所以毫不犹豫接了过来,不过她也多嘴问了一句:“江姐姐,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主子的?” 江鸢平静道:“没有。” 小山不死心的追问:“真没有?” “真没有。”江鸢按住小山的肩膀,把她转了个圈,推着往外走:“快点回去了。” “好,好,我走,真是拿你们没办法。”小山无奈被强势推出了宅院。 江鸢把小山送走,直到看不到影子才关门落栓,穿过院落走回来上台阶时,她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那丫头什么时候留下的? 台阶最后一层的青石砖上,一个白玉瓷瓶安安静静的树立在那里。 王宫,永安殿。 咚,萧莫辛把木梳砸在镜台上,木梳碰到妆奁,又往后滑了些。、 小山立刻跪下,紧张道:“太后,这,这是都虞侯的原话,奴婢不敢有所隐瞒。” “起来。”萧莫辛说。 小山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脑袋像是要低进地面,她走过去,把手中被油纸包裹的烤鸭,小心翼翼放在镜台上:“太后,这是都虞侯给的烤鸭,说让奴婢和小玉吃。” 说完,又立刻退了回来。 萧莫辛垂眸看着那油渍浸透的深色油纸,拳头慢慢紧握,竟然还送烤鸭,看起来这段时间心情不错,还吃吃喝喝的。 江鸢,你想要两不相欠,但这世上哪有什么两不相欠,如果真有,也绝对不是你。 “小山。”萧莫辛声音沉了。 小山整个人仿若噩梦中惊醒一般,踱步上前:“太后,您有何事吩咐?” 萧莫辛:“明日早朝时,你出宫去宣步军司都虞侯江鸢,还有秦沐翎进宫觐见,进宫后,让她们两个在永安殿候着。” “是。”小山遵命。 萧莫辛心中烦闷:“退下吧。” 小山不敢多留一刻,转身抬脚就准备走,但她刚转了个身子,萧莫辛突然又叫住了她:“等一下,回来。” 小山如临大敌的折过身子:“太后,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萧莫辛用下巴指了指跟前的东西:“把这烤鸭拿走,既然江都虞候特意买来,让你和小玉吃的,你们拿去吃吧。” “好。”小山松了一口气,往前一步抱住烤鸭,偷偷看了眼太后,见她脸色沉闷不好惹,连忙转身麻溜的跑走了。 寝殿内没了人,萧莫辛挺直的腰背慢慢软了下来,一旁树立的烛灯映出她疲惫的神情,长而浓密的睫毛被昏暗隐没。 为什么人不能永远被坚定的选择。 秦沐翎是这样,江鸢也是。 秦沐翎想要逍遥江湖,无拘无束,而江鸢,生性潇洒,是个享受快意人生的,但因为种种原因,她被迫进入自己的阵营,做着她不喜欢的事情,查案、杀人、两面细作、都虞候,若是没有自己,应该也活得自在。 都怪自己,怪自己对她们要求的太多。 既然她们两个都想要自由,好啊,从明天开始,萧莫辛就给她们想要的自由。 深夜,临华殿。 江怀负坐在石亭里面,桌上放了几个喝完的酒壶,都已经喝过了,她还是不停拿起酒壶往嘴里灌,一口接着一口。 候在一旁的侍女看不下去,走了过来,弯腰看着江怀负,柔声道:“殿下,已经深夜了,您别再喝了,喝多了伤身体,奴婢扶您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早朝。” 侍女的手刚伸到江怀负跟前,就被她推开:“不用,本殿下没醉,你让她们都退下,等看到本殿下醉的倒在这里,坐不起来,你们再进来,现在全部都出去。” 侍女不放心:“殿下,您……” 江怀负心情不好,低吼道:“出去!” 侍女被吓的退后一步,连忙躬身道:“殿下息怒,奴婢这就让她们都退下。” 为了不让大家受罚,侍女转身走出石亭,叫了一旁候着的姐妹们离开,然后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等殿下喝醉醉倒再过去。 江怀负喝着酒,突然冷呵一声,眼角一滴热泪滑落下来,落成了泪痕。 五年前,王兄刚刚登基,便立了萧府长女萧莫辛为后。 皇考遗诏留的那么突然,连给她反应的机会都没有,萧姑娘就成为了自己的皇嫂,自己每日只能喊着她一声声的皇嫂。 本以为王兄一心喜欢男宠,对萧姑娘并无兴趣,自己便主动靠近了过去,想着,在阴谋诡暗的深宫大院之中给她一个依靠,但没成想,自己还未来得及靠近,一位太医倒先走到了萧姑娘的身边,和她心心相印,每日朝夕相处,情谊深厚。 皇嫂似是也对她有着不一样的感情。 江怀负仰头闷着又喝了一口酒。 秦沐翎,秦太医。 她一个太医,为什么能靠近萧姑娘? 关于此事,江怀负从来没有问过,毕竟皇嫂是一个心思深沉,城府深谋远虑之人,从不对外说她任何私事,所以江怀负也从未敢问过,但日日见皇嫂对那太医心生欢喜,江怀负心中何尝不酸涩,于是便去了军中。 后来那太医不知为何,突然离开了宫中,江怀负听闻后,本以为自己有了靠近皇嫂的机会,可谁承想边疆小国蠢蠢欲动,她只好带兵前往,这一去就是整整三年。 王兄驾崩,皇嫂在都城一个人撑起了大梁江山,当她在长乐殿看到萧姑娘时,心中万般想念,也只能碍于身份,叫她一声皇嫂,可从今以后她们两人就能相依为命。 但为什么…… 为什么秦沐翎要回来。 那日重阳佳节,皇嫂喝醉提前离开,去福宁殿看望皇上,但江怀负知道秦沐翎在殿内守着皇上,所以她鬼使神差跟了过去,没想到竟会看到那一幕。 皇嫂的无情,何尝不是证明她曾爱过。 明明是自己在七年前元宵灯会,先遇见萧姑娘的,为什么命运要如此安排,先让她嫁王兄,再爱秦沐翎,自己与萧姑娘之间,此生真的就有缘无份吗? 江怀负低头以手掩面,在凄凉的夜色中苦笑,石桌上落下几滴清晰的水渍。 翌日,早朝前。 昨夜江怀负喝醉至今未醒,所以不能前去上朝,侍女把这件事告知萧莫辛后,萧莫辛心中难免疑惑,殿下平日里很少买醉,怎么又会喝到上不了朝,不太像她。 侍女解释说,她也不知为何,昨夜殿下突然要喝酒,而且不许任何人劝阻。 最近宫中发生的事只有岭南,殿下莫非是想着与岭南的楚湘王,同为江氏族人,如今却要刀剑相见,心中郁结难开? 早朝在即,萧莫辛也不多想此事,先去福宁殿带小皇帝上朝,但到了福宁殿,侍女又告诉她,昨夜殿下深夜失眠,直到方才才沉沉入睡,这早朝,恐怕是上不了。 一大早的,她们姑侄两人是闹哪样? 没一个省心的。 萧莫辛吩咐福宁殿的侍女:“去叫太医院的太医,给皇上和殿下分别诊脉,顺便让典膳局给殿下做些清淡的饭菜送去。” 侍女躬身:“是,太后。” 萧莫辛转身独自去上朝,江怀负和小皇帝都不在,这些大臣们难免会有疑心,所以刚上朝就和他们解释了一番。 江郑平不信,就算是真的,他也得去看看,于是站起来道:“殿下乃本王的亲妹妹,皇上是本王的侄儿,如今两人因故不能上朝,本王想去看看,太后不介意吧?” 萧莫辛:“不介意,长平王自便。” 江郑平挥袖离开了辰元殿,朝中的那些大臣们纷纷绷直了身子,没有长平王在此和这位太后斡旋,那么遭殃的就是他们了。
第96章 果不其然, 没有江郑平、江怀负和小皇帝在此碍事,萧莫辛今日在朝堂上大发雷霆,着重提起了秋日税收一事。 下边的大臣们惶恐不安。 萧莫辛:“自从先皇登基后, 夏秋税收日收递减, 你们之前和先皇说, 这是因为自然灾害,民不聊生,所以导致商税、盐、茶、铁等税收递减, 但本宫收到的消息却是, 两广和两浙的确日益富庶, 连一个小小的县丞每年都能收到将近十万贯的贿赂。这就是你们说的民不聊生,官员发不了俸禄吗?” 最后一句, 萧莫辛声色俱厉, 整个大殿上都是她的回声。 这时候没人敢说话。 萧莫辛站在龙椅前,眼神犀利的看着这些大臣,吩咐道:“既然你们都说穷, 本宫倒要看看你们是穷在哪里,而市易司和商税监这些年又是怎么收税的。” 萧莫辛视线望向枢密使左慈, 又看向宰执徐蔺之, 下懿旨道:“从今日起,枢密使左慈前往两浙地区,全权监督税收一事, 凡查贪污严重者,就地处斩, 不必向朝廷上报。宰执徐蔺之前往两广, 全权监督税收一事,查贪污者, 就地处斩。” 左慈听到两浙地区,他笑里藏刀,眼神带着恨意站出来说:“微臣,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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