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观音座前永远明亮。 桃木盒在刚才的跌落中裂开,是混着泥与血的菩提子和残破脱线的红绳。 上天到底要我怎么做。 为什么非要夺去我这辈子唯一的希望。 眼泪终有流干的一天。 我必须要给柳梦一个交代,谁都不能放过。 很久之后。 我从无尽的震颤中缓过来,终于能够挪动脚。 去到旁边莲花灯池中,取下一根火苗最盛的红烛,再一步一步爬到蒲团前。 举向面前这个慈眉善目,却毫无温度的观音石像。 “人常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善恶终有报。” “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柳梦做错了什么?” 我求天怜我,天真以为心诚则灵便可摒除万难,善始善终,不曾想这世间多的是造化弄人。 善恶黑白可以颠倒,恶人可以相安无事,流言秽语可以长存,继续加害新的人。 红烛火舌将桌台前的庄重华丽的经幡锦布一点点蚕食。 烧焦布料翻卷燃烧,化为灰烬扑簌簌落下来。 连片的火逐步蔓延,将观音包围,它那没温度的脸终于在这时候因火光有一丝人气。 天公不作美,在这时候再次落下暴雨,落进的雨顺着观音眼角落下,仿佛为眼前这个疯子落泪。 我不禁发笑。 “世人皆说,观音最心善,是救苦救难的神仙,原来你是假慈悲。” 我很恨。 恨老天无眼,观音不公。 “何以渡恶人,却不渡我一个柳梦。” 一夕之间,赖以支撑的精神寄托被火海吞噬。 我扔下红烛,走出观音庙,望着那在昏暗中明亮到炽热,烧灼人心的火光,眼泪再度落下来。 好安静。 柳梦。 明明是不夜天,为什么你却没有来。 ---- 章节灵感来源歌:“火烧金阁寺,哪一位比我痴。”——《风吹草动》 不夜天分卷出处2,对应章节不夜天永不天明。 下章开始最终分卷,时间线正式进入开头第一章 “入戏·旗袍” 写到现在,感谢大家一路陪伴和喜欢,新年快乐。 死亡不会是她们的终点,故事还会继续,我们下次见。 # 墨水河
第69章 在地狱呆坐 天落暴雨,浇灭火势。 被雨浇透的观音庙形如灰烬。 观音庙如何成为今天这副模样,只有天知地知我知。 当然,还有一个在我对着葬身火海的观音庙发呆时,将我强行拖到无人河边洗手的玉眉。 她不责怪我烧去水街人赖以生存的信仰。 反倒担心起我安危。 拉住我双手的手抖得厉害。玉眉低头时眼泪不停下来,颤着声怨我:“江叹铃,你现在真够大胆的,被烧死在里头怎么办……” 她将我手按进水河中,一点一点拭去指腹间的黑灰,又用肩膀擦干自己的泪,随即很严肃地说:“记住,不要和任何人说,不然麻烦就大了,她们会恨死你的。” 我怔怔看着她发急,想不出要说些什么能够止住她眼泪的话。她拿出帕子给我擦手。 “玉眉。” “嗯。” “天不怜人,观音不公,我没一样留得住。” 玉眉动作顿住,过了会后,将我抱住。 她说,“那就不要去信。” ———— 回家的路很长。 玉眉背着我从无人的小道上一直走。凉风掠过脸颊,空气中混杂焦炭的味道,挠破的脖颈如火烧。我伏在她肩头,沉重的疲惫和空荡袭来。 记忆越发混乱,模糊。快分不清虚与实,唯有手中发亮的戒指,提醒我与柳梦的过往并非一场易醒的美梦。 “叹铃,你不要再想东想西了。” 玉眉说得好轻松。 我埋在玉眉的肩上假寐,闭上眼,看见在很久的梦里,躺于血泊中的柳梦。 “冥冥中,天注定。”玉眉说过的去留不由人,可我仍旧痛恨这世道不公,命运无常。 它们将柳梦从我身边带离,留我一人在世上独活,我想不明白为什么。 关于柳梦的一切像是被生生按下暂停键,戛然中止。 我坚信沈素衣和柳梦的死逃不开干系。 可她仅仅是出于对天上人间的柳梦那禁不起推敲的嫉恨吗? 直觉告诉我并不。 同样的,沈怜双的突然出现,并第一时间发现柳梦出事,也存在端倪。 大雨洗刷罪证,警方调查取证困难重重,单靠柳梦身上的伤痕和我的怀疑并不能成为指控罪犯的有力证据。 但无论前路多难,我一定要为柳梦的枉死伸冤。 弄清事实真相,揪出幕后真凶,亲手将其送入监狱,至少目前,我要坚持下去。 回到家的房间依旧充斥婴儿的啼哭声。 妈妈和奶奶在厅里围着哭泣的弟弟转,一个擦脸一个摇拨浪鼓哄。玉眉跟她们说:“我们去换衣服,淋了雨。” 说完背着我快步往书房走去。 一进屋就锁上门,将我放下,轻车熟路从衣柜里抽出干净衣服想让我换上,我的视线却跑到衣柜,在边角处有当初柳梦留宿我这换下的两件旗袍,朱红和黛青。 玉眉比我急。 “别愣着,快点,你身上全是灰。” 说着上手来扒,我才做出反应。背过身去慢腾腾换衣服。转身时,玉眉正背对我,侧头问我好了没。 “换好了。” 她回过身来看我,表情又逐渐变得凝重起来。最终叹了口气,“算了,你去床上歇会吧,我给你擦擦头发。” 像童年那样,我躺在被窝里,湿发偏开一边,她跪在床沿边,摊开毛巾包住我头发,与从前一顿乱搓不同,这次她温柔很多。 有时我会受不了这样的小心翼翼,一反常态是不断提醒我今非昨日的信号。 那种柳梦走后的空荡感快变成一种吞噬人的黑洞,一点一点将我吃下去。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一天没吃了,身体会坏的。”玉眉凑近问。 “甜豆花。” “晚上没有,吃点别的好不好?明天再给你买。” “嗯。” 玉眉走出门,再回来,给我倒了碗米汤。她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分不出太多心思去想她的举动。出于对她的信任,好玉眉虽难以理解我,但决不会害我。 待我喝下后,玉眉对我语重心长道:“叹铃,你要接受现实,不要再这么浑噩下去,明白吗?” 我低下头没说话,往后玉眉说什么,我都没怎么听下去。 很久后,婴儿啼哭没有了,房间很安静,只有睡在我身侧的玉眉传出的均匀呼吸。 我对着发蓝的天花板发呆,慢慢的,视线飘忽,转到衣柜那两件旗袍上。 在怔忡中,看着那边的人影,漂浮不定的心慢慢落回原地。 我想和她说:柳梦,我不要接受这样的现实。 —— 观音庙被烧毁的消息在第二天传遍街头巷尾。 迷信的袈裟和尚认定其为不祥之兆,是老天发怒降下神火,惩戒香客心不诚,杂念多,供奉观音时多有懈怠。 在进行封庙修缮之前,召集那些虔诚香客前来参加求老天原谅之类的仪式,仪式最后,是捐善款,什么人捐了多少钱,以后都会刻在墙上的石碑上,用描金的正楷字一笔一划写上去。 清晨时奶奶前去捐了一百,中午回来,和妈妈讨论今天观音庙前举行的仪式。比起所谓的神火,奶奶比较相信是今日雷风暴雨大作,烛台被风吹倒导致失火,说到最后,还是归结于不祥。 除了捐款,她还求来了道符,在房间前喊我们出来。 玉眉打开门,奶奶对她说:“叫叹铃出来,要给她洗洗,去去晦。” 去什么晦气,我身上哪里可能会有这种东西。但玉眉当真听了奶奶的话,过来叫醒我,我躲进被窝里不肯挪动半步,拿后背对她。 “叹铃,不要怕,很快结束的,你出来,等弄好了,我带你去吃豆花。” 我开始有点动摇。 如果我吃了,也许就能见到柳梦,像从前很多个有甜豆花存在的日子。 一碗下肚,过上一段时间,最晚不会超过第二天,柳梦便会出现在我床头。 在我动摇之际,玉眉小心拉住我一只手,试探着揭开被子唤我,“我答应你,你出来,再磨蹭下去,就没有了。” 新年前求平安、踩到他人出殡洒落在地的纸钱,或者接触到死去的人等等,要洗符水或柚子水,叫除晦。 为了甜豆花,我暂且忍耐这种与事实不符的荒诞行径。 站在露台的井旁,望着前面晒衣杆那几件我昨晚换下又被洗好,滴着水的衣服。 火柴划擦火柴盒,呲一声变出火苗,我的注意力来到跃动的火舌上,看着它将道符燃烧,落下飞灰。奶奶的速度极快,在道符成灰那一刹那迅速摁进搪瓷口杯中。 随即来到我面前,拇指食指中指并拢,轻点水面,然后来到我眉心处,屈指轻弹,将点点符水洒下。她绕着我转了一圈,重复刚才的动作。 剩下的符水,让我喝下。 我喝完,立马跑向玉眉那里,执着于要吃那碗豆花,“玉眉,快走。” 好在我和柳梦常去的那家豆花摊子,玉眉要了两碗,我又追加了一碗,她皱着眉看我,“你吃得完吗?” “我给柳梦带的。” 玉眉欲言又止,顺手接过老太太递来的第三碗,交给我,“那你给她保管好吧。” 吃完豆花,我感觉整个人变得没有那么疲惫,抱着豆花和玉眉走回家去,路过人早已散去,门槛前满是焦黑脚印的观音庙,里面,观音石像不复往日光彩,雨水浇湿石像大半部分,烧焦后又被泡发掉落的房梁碎屑掉落在观音额头和双肩。 我心无波澜,和庙里观音那双留下黑泪的眼对视片刻,移开视线,继续往前走去。 越靠近家门,那种火盆烧纸钱的味道扑鼻,这让我莫名感到烦闷。 循着这味道往前走去,来到原先奶奶朝我洒下符水的地方,先看见的是母亲的背影,她右手拿着火钳,拿过左手像是什么衣物的东西,要往里扔。 待我看清她那件绿衣服实为柳梦那件绿旗袍后,甜豆花从手边滑脱,掉在地上,瓷碗四分五裂,我连滚带爬,碎片扎进膝盖顾不得疼,踉跄着往她那儿飞奔过去。 传说中火刑为地狱第十六层的酷刑,放火之人要入这一层,活烧而不死,受尽折磨。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对我的一种惩罚。 腾起的热浪和大火将母亲一张脸照得明明灭灭。 像地狱中审判鬼魂的差使。 我跪倒在母亲脚边,慌张呢喃。 “不可以……不可以烧了的……她要穿的……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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